《哑巴》华晨宇水仙文(十六)壳卷
卷拉着壳的一根食指走在前面,壳脑子懵懵的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卷就停了下来,因为这里从南到北是油菜花,从东到西也是油菜花,他并不认得回家的路。于是就改为壳拉着卷,两人并排。
壳是先小心地碰上去,见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才紧紧握住那只细嫩的手。
心跳像打鼓,整个人短暂地失语了。
壳这时候觉得,要是他也不会说话该有多好。卷有天然的保持沉默的理由,而他不能。
说什么呢?
思来想去,从万千思绪中挑了一句不知是否合适的话出来:“卷儿,和你说一件高兴的事。”
卷没有转头看他,默契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有办法送你回家了,我想再试一次。”
卷又一次停下脚步,神情怪复杂的。
“真的真的。”毕竟那时候就已经失信过,壳担心他这次不信自己,又絮絮叨叨地解释。
这个想法开始于几天前与绒绒的一次通话。
“壳子,我换手机号了,跟你说一声别不认得。”绒绒整天来回拉货,电话那边还有刺耳的喇叭声。
“哦,行,你最近怎么样?”
简单寒暄两句以后,绒绒还说:“明年就有新人来接我的活喽,明年我就跑大城市里干喽,到时候能挣更多。”
“那挺好。”
“等会我还忙,没什么事我就……”
“那个,绒绒。”
壳想,如果他可以把一个糖馒头偷渡回来,是不是也可以把卷儿偷渡出去呢?
心里筹划半天,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也聪明一回了。
他为他及时叫住了绒绒感到不可思议,同时这个念头也总是绕过一些私心敲打着他,敲得人心里闷闷的。
他甚至为想出这个主意而气恼。
沉默许久,直到对面问“什么事”,壳才钝钝地说:“有个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
好像说话不过脑子,这事也是动动嘴皮子就定了。壳心里没底,将这个听起来很伟大的计划告诉了飒,以排除一些他想不到的疏漏。
飒还是叼着他万年不变的狗尾草,这次像被呛了一下,直接把草吐在了地上:“你有病吧!想走,现在就带他走不行吗?扯那些有的没的也不嫌麻烦!你就是找借口。”
“我……”
壳当然不想让卷儿走,至少不想这么快送他走,这太残忍了。
一个不错的托辞可以起到对壳的监督作用。指望他自己迈开步子带卷儿离开,一辈子都不可能。他有多自私,他自己是知道的。
“我是想,山路又远又不好走,他哪里走过这么难的路。万一,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呢?还不如坐绒绒的车。”
飒又俯身薅了一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与壳商量了一阵,转身回屋前,壳将剩下欠他的钱都塞进他手里。
屋里探出来一颗扎辫子的脑袋,看见那些钞票直流口水:“给我一块钱吧!五毛也行,买糖吃!”
“不给。”
飒飒媳妇的小个子挂在他身上闹着,壳觉得挺有意思:“少吃点糖呗,多吃饭。”
小姑娘被钳制住双手拖回屋里。朴素的小屋很快吞没了她的喊叫声,还有飒的两声告诫:“你都听见了啥?出去别跟人乱说……”
飒行事一向利索,几句话就敲定下来让人安了心。而壳有一种很强的钝感,总觉得锋利不起来。即使要送出去一把刀子,也必然是将刀锋握在手心,留给对方一个安全的刀柄。
就没想过把刀子摔在一边,管你爱拿不拿。
母亲有一回与他重提娶老婆的事,比如忙完这一阵就把事情定下来,壳也只是说:“都行。”
那卷儿怎么办呢?
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面却突然冒出来这句话,突然就堵得慌。
以后再逢寒冬,他还能将卷儿抱去他房间里睡觉吗?
当然,娶老婆的事并不包含在壳的谈话内容里。壳只是很严肃地做出了一个承诺,也是给他自己的承诺:“卷儿,那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卷微抬下巴在壳面前袒露所有的视线,眨一下惊喜的眼睛,像是如释重负地笑了又仿佛在审问壳:你怎么这么好心了?为什么突然就放了我呀?
眼睛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以及壳不知所措的倒影。
其实听壳讲出逃的计划,满脑子居然是,“舍不得”。
他不是很在意这一次用什么方法离开。
在意的是,壳还是选择退了这一步,或许是因为某个契机,或许是慢慢想明白了某些事,哪怕是再一次哄骗他让他高兴呢。
他是遇到顶好的人了,他太幸运了。
卷扑上去,用一个长久的拥抱说谢谢。
久到壳拍一拍他,卷还是歪歪头抱得更结实,连呼吸都像是在呓语。
壳拍了一会儿,在他耳边慢慢地问:“卷儿,我也想抱抱你,行吗?”
嗯?
卷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托着双腿坐到了壳的一只手臂上。
习惯了干体力活,相比之下这孩子差点比一袋粮食还轻呢。壳抱得很小心,等到卷扶着他的肩膀平稳了以后才慢慢往前走了几步。
“我这样抱过小孩子,觉得很好玩,但是他们太调皮。”
卷也没有乖巧到哪去,被抱着的优势在于可以居高临下地揉乱壳的头发,揉得恶劣,然后在壳头顶笑得肆意。
这是卷第一次在他面前笑没了眼睛,好像从头到脚都畅快,笑岔了气,风吹草低般倒伏在他肩上又撑起身体拍他两下。都是你闹的。
从壳的视角看来,大片的花海铺展在他身后明艳艳地开着,都没有卷儿一个笑更灿烂。
原本在心里黯然数着日子,算一算还有多久即是分别。可是怀里的人笑了,那么壳再不舍都值得。
他也开心极了,昂着头说得很直白:“你还是要走的,那,我们俩是不能结婚的,我们这里把不结婚还黏在一块叫耍流氓。”
卷含着笑俯下身来,刚好可以碰到壳的额头亲上一口。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耍流氓就耍流氓。
可爱的年轻人和油菜花,旺盛不息的生命力。
浓墨重彩的晚霞渐渐铺开了,卷任由壳抱着他,抱他回家。
他居然也把那样一个小院子当成家了。
“呦!那抱的是谁家姑娘呀?羞死人了!!”
伴着远处一声无赖式的口哨,还有被风吹散的笑声,卷当即就从他怀里滚下去。
慌忙之中,壳衣领上的扣子扯散了一侧的头发,扯得他疼了一下。碎发被风吹得凌乱,贴在红透了的脸颊上。
壳紧握他的一只手循声望去,勉强看见高处有一个泥点子一样的小人,看不清是谁家的哪个大伯。天色已经暗下来,想必对方也是看不清他们是谁的。
两人仓皇对视一眼,然后一人拉着一人做贼一样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