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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五)| 长篇科幻连载

2021-06-17 02:35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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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在光复军开始重新在低纬度地区设置定居点、展开光复世界的活动之后,同盟也曾经与这些变异人群体接触过。虽然整体上已经倒退回了前工业社会,依靠挖掘先祖废墟里的遗产度日,但根据同盟的调查,变异人们确实仍然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文明——许多曾经是城市或者肥沃农业区的地方都出现了变异人聚落,其中一些的规模还相当不小。不过,由于对过去遭到抛弃的历史感到愤恨,这些人通常把光复军视为入侵者、并带有强烈的敌意……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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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四章 无瑕之子与失踪的新郎

全文约9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2日,东地中海战区,当地时间0035时。

(莉莉娅的视角)

我就要结婚了。

好吧,我知道这破事看上去非常荒唐,极其扯淡。但事实是,在这座被称为“灰石”、位于爱琴海东北一角的岛屿城镇里,人们似乎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在刚刚想到那个在光复军士兵之间流传的关于“特别提议权”的传闻、并且真的那么说时,我抱着的是姑且一试的态度,但没想到……

……没想到那居然是真的啊。

现在的我当然没法子去避难所城市的民事部门办理正式的婚姻手续,况且就算我能去那地方,结婚证也肯定办不下来——那个自称奥德修斯的扑克脸苍白男可不是同盟的公民,事实上,他报上的名号甚至都不是自己的真名实姓。除此之外,就连与他一起去猎杀恶魔犬的镇民们,也说不清楚这家伙的来历和真实身份:他们只知道,这位身手不凡的年轻男性在五天之前乘船来到了这座岛上,并通过完成镇民的委托(主要是除掉危险的害兽)换取补给物资、以及关于一个名为“圣血会”的组织的信息。他不肯透露自己的最终目的地,也不打算在此地常住……不过,至少他还愿意遵守本地的规矩。

这就够了。

在过去,我曾经从供职于情报部门的几个老伙计那儿听说过一些变异人社会的情报,其中就包括了一项与婚姻相关的奇异习俗:按照他们的说法,在亚洲大陆西部的许多变异人聚居区,如果一名与男方没有任何血仇、自身没有疾病和残疾,而且之前素昧平生的女性在每个月的前三天中,于公共场合向一名未婚男性提出希望二人能够结婚的提议的话,后者无论意愿如何,都必须承认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妻——对我提及这事儿的情报专家们分析说,这种听上去简直纯属恶搞的习俗之所以会出现,很可能与变异人社会居高不下的婴儿夭折率和对补充人口的急迫需求有关,但也有人觉得其中还有一部分迷信成分,不过,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虽然我对那个自以为是、心高气傲、一脸拽得二五八万还完全不把我们当回事的混账家伙可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但必须承认的是,这确实是我在当时的最佳选择——当时的我动弹不得、无力自保,纯粹成为了累赘。而无论我说什么,秋多半都不会愿意抛下我不管。要是无法得到其他人的保护,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留在血腥味四散的海滩上的我们,很可能会沦为在附近丛林中逡巡的危险掠食者的猎物。万幸的是,在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那个要求后,原本正打算离开的奥德修斯果然不得不对我这位“未婚妻”负起了责任,将我和秋带回了他在小镇上投宿的旅馆之中。

“呐,姐姐,”在替我从楼下的水井里打来另一桶水后,秋一边用冷毛巾替仍然有些气喘心悸的我做着冰敷,一边问道,“你……你……你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打算嫁给那种来历不明的奇怪男生吧?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

“嘘……当心别被其他人听见,”我将一只手指伸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间镇上唯一的旅馆不过是座低矮的三层木质小楼,不同的房间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松木板,隔音效果实在是很成问题。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在镇子上大出风头的外来流浪者突然捡回来一个未婚妻这事,似乎已经成了这座只有三四百户人家的小镇上的大新闻。在奥德修斯像扛着一头猎物一样把四肢无力、行动困难的我扛上楼的路上,我亲眼看到不少家伙带着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聚在我们附近,而他们的目的更是不问可知,“要是有人知道我这么做不过是权宜之计的话,恐怕会很不妙吧?”

“但我觉得,他们好像早就看出来这点了啊,”秋耸了耸肩,毫不留情地对我指出了这一点,“刚才在下楼打水的时候,我听到好几个镇上的人在议论这事。还有一群人在打赌,是关于你和奥德修斯先生之间的‘进展’的。”

“诶……具体情况是?”

“赌你在今晚带着我逃跑的赔率是一赔二,赌我们在逃跑时顺带偷走奥德修斯先生全部财产的赔率是一赔三,而赌我们会招来光复军袭击镇子的赔率是一赔四十——有人认为应该现在就杀了我们、以策安全,不过镇上的人对光复军和同盟的敌意好像并不是很强的说,”秋说道,“除此之外,赌你今晚就会和奥德修斯先生圆房的赔率是一赔一点四,赌你在今晚就能怀上呜呜呜呜疼疼疼疼疼……”

“行了,别说了!”在听到不太妙的地方后,我连忙堵住了秋的嘴,以免她继续说下去——本地人对光复军和同盟的敌意不强,这既是件好事儿,也意味着某些麻烦的地方:毕竟,在接近光复军定居点和前哨站的地区,由于经常发生冲突,变异人往往对光复军恨之入骨。而敌意不强则意味着,这附近多半还没有受到光复军势力的影响……换言之,我们在短期内被营救的希望,大概不会很大。

话说我们在昏迷之后到底漂出了多远啊?!五十公里?八十公里?还是更远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被我们作为“拍摄外景地”的那座假定居点所处的半岛,本就位于光复军在小亚细亚实际控制区的北部边境之外,即便保守估计,我们现在离最近的光复军基地很可能也有上百公里之遥。

“总之,我们接下来恐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凑到秋的身边,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既然镇上的人说,奥德修斯很快就会离开,我们恐怕也没法在这里呆很长时间。”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跟着他一起走咯?”秋问道。

“恐怕是这样。”

“但他打算去哪儿呢?万一奥德修斯先生要去的地方离同盟的控制区很远的话,我们岂不是更没法被找到了?”

“这不是问题,毕竟,我们还有这个。”我拽下了左臂上的衣袖,持续按住了位于左手腕下方的一个隐藏开关。几秒钟后,一块藏在人造硅胶皮肤下的控制面板出现了。

“咦咦?这是什么东西的说?”秋有些傻眼地看着藏在我手臂内的小机关——虽然她在以前就知道我的左臂和左眼已经被替换成了人造器官,但这件实验性设备却是我在两年前才装上的新玩意儿,她不知道也是意料之中。

“没啥,不过是光复军利用旧纪元的技术设备复原出的小玩意儿,一种可以隐藏在义肢内的迷你通讯器,”我解释道,“当然,这算不上是什么顶尖科技,但起码挺有用的——至少,比起其它携带式的通讯设备,它更不容易弄丢,而且和机械义肢一样依靠可以依靠人体生物能作为辅助能源,不太可能因为没电而派不上用场。对我这种经常要在前线跑来跑去、随时有可能把自个儿弄丢的家伙来说,倒还算是挺有用的。”

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联络——”

“很抱歉,之前在我们落水时,通讯器好像因为冲击而暂时……出现了故障。”我叹了口气,“虽然它现在又开始运作了,但进行长时间通讯所需要的能源还很不足——毕竟,用生物能充电非常费事。不过,如果是两小时发送一次的简单定位信号的话,现在倒是完全没问题。但光复军要找上我们恐怕还需要时间。”

“所以,如果奥德修斯先生打算离开的话,我们只需要跟着他行动、直到光复军重新找到我们为止?”秋想了想,“但是……那个……如果营救我们的人抵达之后,把奥德修斯先生当成敌人该怎么办?”

“谁管那家伙啊?!虽然他是救了我们没错,但只要一想到这家伙把我们当成空气,我心里就很不爽耶!”秋不提这事儿还好,她一提起奥德修斯,我的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名火,“而且这家伙居然逼得我得求他和我结婚,才肯带我们离开!还说他没有良心!嗯,没有良心?!就凭这个,我也很乐意看到——”

“请问您很乐意看到什么?我的未婚妻?”

“呜诶?!那个啥……没……没什么!”在听到奥德修斯那冰块般毫无温度的声音之后,我差点被吓得从床上蹦起来,“我我我……我是说,我很乐意看到老公您能够健康幸福,真的!我——”

“我现在只算是你的未婚夫……至少在我们离开小亚细亚之前是这样,”奥德修斯一边脱下身披的厚重斗篷,一边以纯粹陈述性的语调说道,“这一带的村落和城镇有这种习俗,这点我倒是忘了。”

唔,应该说这是件好事儿吗?如果他当时没有忘掉这档子事,而是意识到了我问出那些问题的缘故,说不定会为了甩掉我们这两个麻烦而故意答“不是”。除此之外,照他的意思来看,只要还没有离开这地方,他就会按照对待未婚妻和未婚妻妹妹的方式对待我和秋……看来,起码我们遇到的是一个讲原则、守规矩的人。这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那个……呃……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当奥德修斯关上门之后,我们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缄默之中。虽然我很希望能单独得到一个房间,但好事的镇民们却刻意安排了旅店里最大的一间房,还在这里面装点上了颇具喜庆意味的花卉和祝贺标语……这打算可真是昭然若揭啊。

“……”奥德修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把身上的斗篷放在一边的桌上,然后开始脱下皮制衬衣和麻布长裤。不得不说,仅从人类通用的审美标准这点上看,他绝对是个极为英俊的男性:虽然肤色有些苍白得过分,但壮硕的肌肉、匀称的倒三角式体格和几乎完美达到黄金分割率的身体比例却是绝对没有任何毛病可挑的。在室内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刚刚从神殿废墟中发掘出的上古神像,散发着一股仿佛不属于这个凋敝、衰颓的世界的神秘美感……

直到他开始当着我的面解下缠腰布为止。

“喂喂喂!等等!”见此情形,我连忙伸手捂住了秋的眼睛,“你要干嘛?!”

“你觉得我还能干嘛?”脱下缠腰布后,奥德修斯耸了耸肩,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无法理解。

“噫噫噫!等、等等啊!我还没做好准备啊——”

好吧,虽然很丢脸,但我当时确实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悲鸣——毕竟,在那些把我的发言当真的镇民们眼里,我和奥德修斯在理论上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而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在变异人的规矩中,似乎没有哪一条特别禁止了婚前性行为的说。如果他非要提出……那方面的要求的话,我其实也没多少选择。毕竟,如果要继续获得对方的庇护,我就只能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而这意味着……

“秋,你先从房间里出去。”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思想调整后,决定认命的我对秋使了个眼色,“暂时不要进来,除非……”

“为什么要让她出去?”出乎我意料的是,提出问题的居然是奥德修斯。

“什么为什么?!秋现在才十七岁喔!虽然已经足够加入光复军了,但同盟的法定结婚年龄可是十九岁!现在就让她看到这种事也太早了些吧!难道你对她也有——诶?”

“看来,也许我们之间存在着某些误会,”在耐着性子听完我的一番话后,正从床下拿出一只木盆、并往里面倒入热水的奥德修斯阴沉着脸摇了摇头、对我投来了可以说是嫌恶的神色,“请问,我在自己租住的清洗身体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呃,那个啥……”我有些尴尬地对着手指,“是没什么,但当着女生的面……”

“如果你们打算跟着我旅行的话,就必须适应这点——在艰苦旅途中,隐私空间不过是没有价值的奢侈品。除此之外,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无意义的幻想的话,最好还是趁早打消为妙:实不相瞒,你们两位的吸引力,对我而言还不如今晚镇上的人请我吃的的烤鸡。”

喂喂喂!虽然你对我们没那方面的意思是好事,而且今天作为我们晚餐主菜的烤鸡也确实味道挺不错的……但用那种东西来和我做对比,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我的吸引力就这么糟糕吗?!我咬了咬嘴唇,准备以我那一贯优美精妙的修辞手法好好回敬这家伙几句,但就在下一秒钟,我却突然愣住了。

而这都是由于奥德修斯的裸体。

好吧,我知道奥德修斯的身体相当符合美学标准、非常值得一看,而且也确实能引起许多女性在那方面的兴趣啦……但我发誓,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心里可是一点儿这类念头也没有。真正吸引了我注意力的,是别的某些东西。

“你你你……你身上怎么没……没有变异?”在以很不淑女、非常有可能引起误会的方式注视了对方好一阵子之后,我听到了自己发颤的声音,“这……难道你也是同盟的……”

“哦,你总算发现了?”奥德修斯的嘴角弯曲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没错,我确实没有变异。但我也和你们的同盟毫无关系。事实上,你们和被你们称之为‘变异人’的那些人之间的关系,要比我和任何一名同盟公民的关系都更接近一些。”

“这么说的话,难道你是——”我正想继续问下去,一段记忆却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在几年前,我曾经参与采访过同盟的变异人研究委员会的一名专家,在节目结束后,那位专家告诉了我几个流传于变异人社会中的、最为著名的故事,其中之一就是“无瑕之子”。

没人知道这个故事到底从何而来,就连那位专家和他的同行也都搞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在世界各地的变异人社会里,都存在着这样的传说:在未来的某一日,一个没有因为“太岁”的侵染而发生任何变异,来历不明的人会踏上旅途,前去寻找创造出“太岁”的古人所留下的最后遗产——那是一件可以将“太岁”的邪恶影响一劳永逸地从世界上铲除的东西。但是,虽然听上去像是一位标准的传说英雄,但“无瑕之子”却被描述为某种……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至少,在几乎所有地方流传的故事里,他都被认为是“即有可能拯救,也可能毁灭每一个人”的可怕存在。

当然,正如历史上的弥赛亚、马赫迪或者弥勒佛的传说一样,“无瑕之子”传说的流行,确实给了许多野心家获取不应属于自己的权力和荣誉的遐想:不止一次有人试图伪装成这个传说人物,动员人们发起“远征”或者“圣战”以达成个人的政治目的,但这种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虽然许许多多的人会因为“无瑕之子”将拯救世界的传闻而聚集在他们的旗下,但更多的人却会惧怕“毁灭”这种更糟糕的下场、并因此而试图除掉他。当然,这种情况倒是符合逻辑:毕竟,就算不被“拯救”,大多数人也总有门路在这个时代勉勉强强地活下去,而要是毁灭降临,那可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我?!我只是一个不得不肩负某些使命的普通人,一个过客,一个旅人——虽然我身上有某些不同于他人之处,但我并不希望发起所谓的圣战,或者征服与击败谁。当然,我更不是传说中的天使或者恶魔。我只是要去寻找某些我必须找的东西、完成我必须做的抉择,仅此而已,”奥德修斯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在擦拭完身体后,他从房间一角的炭炉上取下了一只水壶,又从自己斗篷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暗红色的干制植物叶片,将它们和热水一起倒入了桌上的茶杯。很快,一种浓烈、但带着些许刺鼻成分的香味就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当然,因为我的旅行注定艰险,所以我不太希望和过多的人发生瓜葛。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余力对太多人伸出援手。”

“唔……不过,你的旅行真的非常重要吗?”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试探道,“还有,如果你达成目的的话,对我们而言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很难说——毕竟古话说,‘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人们的利益经常是互相冲突的。对一个人而言的‘好事’,或许就是另一个人眼中的坏事,”奥德修斯微微摇头道,“甚至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但这事总得有人去做。”

“那么,假设这事是正确的,或者有可能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有利,你为什么不试着向同盟求助呢?”我问道,“光复军也许会……”

“我不相信光复军。正如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组织集团一样。任何只需要为自己负责的组织,其行为最终都只会是短视而不道德的。”奥德修斯拿起两只不断散发着香气的粗陶茶杯,递给了我和秋一人一只,“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做的结果会最好,但和这些家伙合作,肯定是最糟的选择。”

“呃……”由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为了掩饰尴尬,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出乎我意料的是,杯中之物泛着的并不是茶类饮料因为溶解在水中的碱性物质而通常呈现出的苦涩滋味,而是一种怪异的甜味。这种甜味不太像是蔗糖或者蜜糖,而要更淡一点,其中还混着些怪怪的其它味道……总之不是很合我的口味就是了,“那么,我们以后能跟着你一起行动吗?”

“对于这点,我会在明天早上告诉你们我的答案,”奥德修斯摆了摆手,似乎对这场谈话已经感到了一些不耐烦,“现在,请你们先休息吧。”

“可我……唔……”我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涌上脑门的强烈倦意迅速压倒了我的理智和好奇心。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摇摇晃晃地坐在了房间里的大床上,而沉重的黑色正排山倒海地朝我压来。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从窗外射入的灿烂阳光还是让我吓了一跳——在这几年的服役过程中,我已经学会了不用计时工具、而是依靠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的技巧。而从目前阳光照射的角度来看,我之前起码睡了十二三个小时!

欸,这可实在是太过分了。毕竟,作为精力旺盛、总是热情满满地投入工作的新秀新闻官,我平时的每日睡眠时间从未超过六个小时。既然能睡过头到这个程度,那也就意味着,这恐怕并不仅仅是睡过头了而已……

“难……难道那家伙……”在完全醒来后,我连忙动作麻利地检查了自己浑身上下……好吧,我必须承认,奥德修斯确实算是个正人君子。虽然我和秋昨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他面前,但他却真的什么都没做。除此之外,或许是睡了个好觉的缘故,昨天由于“恶魔犬”的体液导致的种种症状已经基本上消失了。虽然偶尔还有点儿晕眩感,但至少,现在的我要进行一般运动应该是没问题的。

“呐,姐姐,我还要吃啦……”就在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一张小嘴突然含住了我的右手——秋这家伙也许是睡得太迷糊了,居然把我的手当成了食物、而且还非常用力地一口咬了下去!痛得惨叫出声的我立即一拳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呜诶诶!好痛好痛!”

“你姐姐我更痛啦!”我一边对留下了两道显著齿痕的手吹着气儿,一边说道,“下次要咬的话,就咬我的左手好啦,至少那只手不会真的觉得疼。”

“呜……我很抱歉,”醒过来的秋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我的眼神,“对了,奥德修斯先生呢?”

唔,这可是个好问题。根据我那模糊的记忆,昨晚直到我入睡为止,奥德修斯那家伙都一直待在房间里、坐在桌边维护着他的装备。但现在,他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他的斗篷、装备和行李也全都不翼而飞,留下的只有一只用皮绳系着的小包,以及一张写在粗糙的麻纸上的字条。

“虽然命运的机缘一度使得我们相遇,但在经过考虑之后,我认定你们无法对我完成使命提供任何有意义的帮助,而让你们与我同行,无论对你们还是对我,都并非最合适的决定,因此我决定与你们分开。”在字条上,奥德修斯用一种近似印刷体的生硬字迹如此写道,“鉴于之前的承诺导致我不得不对你们负起的责任,我已经支付了你们的住宿费,并会为你们留下必需的费用。你们可以用这笔钱购买必要的物资和装备,然后雇佣一名向导,让他将你们带到最近的光复军据点附近。如果需要可靠向导的名单,你们可以向灰石镇的镇长打听详细信息。”

“又及:我决定宽宏大量地不再保留收回这笔债务的权利,也不要求任何利息——因为我不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再度相遇。愿幸运眷顾你们。以上。”

“呃,这……这都是奥德修斯先生留下的吗?”秋扯下系着小包的皮绳,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形状不规则的沙金碎块,以及一团压得很硬实的干烟草——就我所知,这两样东西都是变异人社会里常见的硬通货,“这些……难道是很大的一笔钱?够我们用吗?”

“关键不是这个吧?”我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得赶紧追上去才行!”

“诶诶?!为什么?!”

“拜托你别犯傻了好不好,秋?”我一边收起那些东西,一边说道,“奥德修斯那家伙可是个完全没有变异的人耶!在避难所城市外面,像他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就能遇得到的!而且考虑到他说自己正在为了某个使命而旅行,我有理由怀疑,也许他和‘无瑕之子’的传说存在着某些关系!”

“无瑕之子?那是啥玩意儿的说?”作为光复军新兵的秋当然不知道这个故事,于是一脸茫然地问道。

“现在没空解释了!总之,奥德修斯先生是个很有价值的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已经晾干的制服,一边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抓住机会跟紧他,弄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又是何方神圣!假如能把相关信息汇报给同盟的话,这说不定就是大功一件!”

“这……这样啊?”秋总算有些理解了——虽然她并不像我一样了解这么多信息、也从未听说过“无瑕之子”,但“立功”这个词她倒是能理解:毕竟,由于从小就听着英雄故事长大,秋一直都憧憬着能够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立下值得称颂的功绩,“那么我们现在就……等等,奥德修斯先生现在在哪儿?”

这可是个好问题。考虑到这家伙坚决打算撇下我们独自离开的态度,我们当然不能指望他会给我们留下自己的方位信息。不过,这点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事实上,我在昨天晚上就就考虑到了奥德修斯先生不辞而别的可能性,”在打开隐藏在左臂内的迷你通讯器屏幕,并将其启动后,我满意地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箭头已经出现在了屏幕的边缘,“而应对方式也不是没有。”

“唔,这是……”

“微型无线电追踪器,不是什么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是我当时接受升级时特意要求定制的一点儿附赠品。我当时觉得,在对特定目标进行追踪拍摄时,这种东西也许会派上用场。”我对秋解释道。当然,这并不是全部实情——我之所以会带着这种东西,主要是为了在和秋一起行动时避免她走失,但要是告诉她实话的话,秋很可能会对我的“过度保护”感到很不高兴就是了,“当然,这些追踪器的功能有限,不但没法像我体内的植入式装置一样靠生物能充电、只能依靠本身携带的微型电池运作两三天,而且作用距离也只有不到五公里。既然我们还能收到定位信号,那就证明他还没走远。”

“太好了,”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我讨厌走远路。”

当然,虽说奥德修斯那家伙还呆在追踪器的信号半径之内,但导向箭头下方的数字表明,要是我们动作不快点的话,跟丢他只是个时间问题。考虑到昨天在海滩上的遭遇,我很清楚,赤手空拳跑进镇外的丛林里完全是自杀行为——幸运的是,那家伙留给我们的路费在这时可就能派上用场了。虽然就这么用掉它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反正那家伙自己说过,他不打算收回这些钱,不花白不花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尽管我一开始还有点儿担心,本地人会不会拒绝卖东西给我们这两个“非我族类”。但或许是因为已经将我视为奥德修斯那家伙的“新娘”的缘故,我在街上基本没遇到什么麻烦——当然,在镇上唯一的武器铺里,看店的油腻大叔倒是先试图用他的第三只手摸秋的脑袋、然后又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询问我昨晚“那方面的感觉如何”。不过,当我买下他店里最好的一支敞膛式双管猎枪和一把大号左轮手枪后,这位仁兄便立即收起了他那不正经的表情,并换成了标准的营业式微笑。相较之下,其他镇民的态度则要好得多:在听说奥德修斯丢下我这个“新娘”连夜玩儿失踪、而我们打算追上去后,他们纷纷对那家伙的“不负责任”行为予以了强烈谴责,甚至还有不止一个人建议我,在找到奥德修斯之后,一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呃,当然,我可不敢真的那么做就是了。

根据本地人的说法,虽然灰石镇不算什么大地方,却是这一带的交通枢纽,只要付得起价,要买到需要的东西倒并不困难。在不到一刻钟内,我和秋就用新买来的亚麻布斗篷遮住了过于显眼、有可能带来不必要麻烦的光复军制服,每人的背包里都塞进了两天分量的口粮(主要成分包括材料不明的干肉、以及硬得可以用来砸死人的烤饼干),绳索,工具,水囊,短柄猎刀和用于替换的硬底鞋,除此之外,还有一把我们俩都不清楚到底怎么用、但还是决定带上以防万一的火镰。在考虑一阵之后,我留下了那支左轮手枪,而把双管猎枪交给了秋——我认为,考虑到这位“特等射手”乏善可陈的射击技术,这件发射霰弹、不太需要瞄准的武器应该更适合她。

接着,我们离开了这座素昧平生的小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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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环球卫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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