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如水○生晓清

到了腊月二十六,新年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了。住在公园新村的年轻的白先生,在这一天娶了新妻。新妻和前妻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是白先生的感受,很真实的。
白先生住在一楼。他们家一直不走正门,走南院墙上开的耳门。以往,白先生和他的前妻进进出出时,总要把院里的花草攀得东倒西歪。夫妻俩走路都带一股风,气冲冲的。前妻是学哲学的,思维活跃而敏捷。他们是大学里的同学,那时,她对他的每一个话题都有浓厚的兴趣,既可驳得体无完肤,又能把它完善得接近真理。不过,他是学中文的,不时有文学作品问世。文学的最高境界是哲学的境界,于是,他们就结合了。是爱的火焰和辩才的激情把文学和哲学的两个化身紧紧地焊接在一起。
这是白先生的最初感觉。
后来,这种感觉就慢慢地淡下来了。除了文学和哲学以外,他们还要过日子。过日子可不能天天喋喋不休地争吵,慷慨激昂地争论。不幸的是,他们都得了雄辩症,肝火也被培得旺旺的,想压都压不住。那就必然要以摔锅碗来撒气,以揪头发撕衣裳来消火。有时殴打得还蛮厉害的哩。最后一次打得都不轻,白先生的脸上留下道道血印子,身上也是体无完衣;不能再过下去了。
这是白先生和张萍萍的最后感觉。当然也是邻居的结论。真的,再过下去的话,难保不出人命。
于是,白先生和张萍萍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在从未有过的祥和的气氛里,做了一次最深刻的交谈。
“男人是座大山,那女人就该是山涧小溪了。可我们俩都是山了,都是火了——过日子就该散伙了......”
张萍萍非常欣赏他先生的观点:“你说得很对!是该散伙了!都怪我们把事业和过日子混为一谈了......”
她说完竟嘤嘤地泣起来;身子抖动得水似的。
“唉——太晚了,太晚了!”白先生第一次掉眼泪。又说,“要是你能像二楼上的丽晴姑娘那样,温和得像丝丝暖风,柔顺得似潺潺流水......多好!”
“散伙后,你就找她好好过日子吧......”
这话从张萍萍嘴里缓缓地吐出来,不到两个月,就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他和丽晴真的圆了房,于是,张萍萍就成了白先生的前妻。
新妻子和前妻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白先生深有感触。无论丈夫说什么,做什么,在新妻子看来都是无比正确的。她百依百顺,像藤蔓绕着他,像水滋润着他。
“丽晴,以后要多买些胡萝卜吃吃,注意营养搭配。”
“白老师,其实我也这么想,多食胡萝卜能抗癌哩!”婚前婚后她都这么称呼他。她是发自内心的,改不了口。
“不过,任何东西都不能多食......”白老师又说。
“是的是的,最近报上刊登文章了,说常食胡萝卜也会成瘾,食多了,还会吞掉人体内的维生素E4......”
有一天,白先生发现菜烧咸了,要是过去他准发火,现在他却慢声细语道:“人不能贪咸,贪咸是没有好处的......”
她连忙点头称道:“是的是的。盐多了,容易得高血压和心血管病......怪我不好,一失手把菜烧咸了,请多包涵!”
“也不能老是吃淡,长期下去也要出问题......”
“是的是的。老吃淡,人就没有精神,就没有力气......”
这一对新婚夫妇在心平气和地探讨着如何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些。当然,有时兴起,他们也讨论讨论哲学和文学。
“日子太平淡了,就没有了波澜,写作业没了劲似的......”
“我也看出来了。白老师,打我们结婚后,你的小说写得没有过去的鲜活,而且,数量也少得多.......是我不好,是我误了你;是我不如萍萍姐,不懂哲学,不能和你辩论,不能激发你的才思,给你灵感......”
她说完,竟嘤嘤地哭了起来,两个肩头一高一低地抖动,像波浪。他就把她拥在怀里。“唉——这哪能怪你呢?要怪该怪我。那时被吵怕了,一心向往着过平静的日子。如今,虽说美满了,又慢慢觉得似乎缺点什么——看我,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她不哭了,还笑呢。“白老师,你的话太深刻了,你道出了生活和文学和哲学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有爱情......”
“有时,真难说清哪桩婚姻恩爱与美满......”
“白老师说得很对,再恩爱的夫妻天天在一起,总有腻的一天。我想,夫妻间要分居同居才行。”
白先生头一次发现丽晴有自己的思想,竟有点吃惊。
“好,我们也分居分居,怎样?”他紧盯着她望。
“白老师,我听你的!”她紧偎着丈夫。
“听说,外国人结婚离婚很平常,还没结婚就先写下了离婚协议。我俩竟忘了写......”他没好气地望着他。
“那可怎么办呢?白老师.......”她紧紧地抱着他。
“现在补写,不迟!”他的眼睛喷出火焰。
“也好,听说,凡是成就大作家的人,都离过好几次婚呢.......”
他终于忍耐不住,给她一巴掌:“你还有没有救了?”
“我这一生全交给你了,你不救我,我是救不了自己的,都怪我娘,把我做成水似的......”白先生原以为能和丽晴干上一架,谁知竟被她哭诉得笑起来了。看他那副傻样儿,又好气又心疼,真拿她没办法。
(选自《北方文学》1998年第5期,1998年14期《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