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过往
地府与人界的交界处,巍然伫立着一栋高楼。
这是地府与人间的分隔,生与死的交界点。
通灵阁。
魂灵不能通过此处,不能窥探人间烟火。
世人不能通过此处,不能洞悉魂灵乱象。
通灵阁的构造很怪,屋顶不是飞檐高筑,而是从阁中长出的一棵通体晶莹雪白,枝叶繁茂的树,树冠巍峨,亭亭落下阴影,竟是遮住所有阁楼。
天际划过一道光束,随即江凝月从天落下。
衣袍猎猎,柳眉微拧,手中的招魂幡隐隐泛出青色的光华。
阁门半开,一只周身流光的白狐迎出,随即化作人形,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阁主,这就是顾君竹的魂魄了吗?”
“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收集,只是”江凝月微微皱眉,“我总感觉他的魂魄缺失了一点。”
白狐轻轻颔首,略微沉吟:“毕竟是青魂。”
“不一样的,这一次好像有点麻烦,他不是普通的青魂。”江凝月手中的招魂幡轻轻被风摇动,“他的灵魂被人生生剥离开了一点,怎么说呢......就是无异于剜心刻骨的疼痛。”
她的柳眉越蹙越深,眼神微冷。
“总之,先将他带去通灵树下,不然招魂幡符文失效,他的魂魄很可能消散。”
黑暗,无尽的黑暗。
顾君竹闭着双目,感受着自己似乎在深渊中越坠越远。
这是意识的世界,他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
都说人在离开时,会看见生前的诸多回忆。
过往,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生活于两国交界的边际,顾君竹从小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父亲的脸。
母亲是上凰国管理兰茹县的官吏,妹妹聪明伶俐,很小就会帮着家里做事。
一家人虽然生活在烽火狼烟,似乎被京城的繁华所遗忘的边际,但是其乐融融。
突如其来的战乱,扰乱了所有的平静。
母亲虽说官职不大,却要肩负起守护兰茹县的责任。
那日她守在城头,抵御了几回外敌的进攻,顾君竹在城内看着城头的母亲,她身上的铠甲血迹斑斑,但眼神坚毅,面不改色。
但顾君竹心里明白,母亲的坚毅不是因为即将获胜,相反,他深知母亲抱着的是赴死的决心。
他们不是高贵的凰族血统,他的母亲只会一些门外的法术。
可她扛起的,却是千斤万担。
“援军被阻隔在外,将军,我们要撑不住了!”
夕阳挂在山头,沉沉的暮色即将降临,兰茹县迎来的是沦陷的结局。
在敌军团团围住兰茹时,母亲抱着顾君竹与妹妹,眼含泪光。
她放不下,即使她有多么慷慨赴死,但是她的孩子,最大的不过才七岁,最小的堪堪五岁。
“君竹,带着妹妹快跑!”
她将她的孩子推开,就如同将她的皮肉生生剥离。
这一声呼喊,字字泣血。
顾君竹带着哭泣的妹妹夺路狂奔,他想回头,可是母亲却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喊着:
“君竹,快走!保护好妹妹。”
等顾君竹带着妹妹逃至兰茹县外,遥望着自己的故乡,已是血光火光连成一片。
顾君竹蒙住妹妹的双目,可他却看着那原本的祥和之地,如今的人间地狱。
“阿兄,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当天夜里,在敌军烧杀劫掠的火光渐渐褪去时,顾君竹悄悄摸黑想潜回兰茹县。
迎面而来的场景,令他永生难忘。
母亲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示众,兰茹的一众百姓男子沦为奴隶,女子成为他们享乐的工具。
即使火光褪去了,满地的狼藉,遍野的横尸足以成为人间惨象,哭号与哀求响彻云霄。
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斥着不可名状的愤怒与哀伤,若眼神有实体,他的眼神应当如世间最锋利的利剑,一刀刀将敌军将领割肉剥皮。
他亲眼看见地上坐着哭泣的孩童被敌人用刀刃挑死。
他亲眼看见尚未出阁的姑娘被敌人侮辱玷污。
他亲眼看见投靠敌军的叛徒谄媚地为将领递上劫掠的瓜果。
难以言喻的情绪遍布着他尚才七岁的心灵,他觉得一阵悲凉,又是一阵恶心。
他什么也不能改变。
他带着妹妹到处寻求生存,风餐露宿。
幸亏从小练起的一点法术与一些武艺,让顾君竹能卖艺换来几个微不足道的丝羽,换得些食物供妹妹与自己果腹。
为了有一个住的地方,顾君竹不得不在一家宅邸,当了那位老爷的嫡长子的伴读。
嫡长子骄横跋扈,常常将府中的下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寒冬腊月,他让顾君竹去冰河里摸金鳞鱼,去寒山上采难得一见的雪合子。
亏得是顾君竹体质耐受,生生扛过了这些磨难。
在他的努力下,他与妹妹的生活终归是好受了些。
一日他将研好的笔墨送去书房,路过庭院时,一声骇人的鞭响让他驻足。
“让你偷公子的芙玉,那种上好的东西怎是你这种人可以用的。”
又是几鞭,伴随着几声哼声,还有一些仆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看他那个样子,真像没人要的野种。”
顾君竹眉心紧皱,悄悄溜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