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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

2020-05-24 19:46 作者:一粒Yelly  | 我要投稿

  她躺在地上,闻着周身的血腥气,望着天空的白月明。本该常绿的松针闪着莹莹的蓝光,在黑夜里晃着晃着,像星辰坠地,洒落在这片小小的树林里。

  这或许就是月林,让皇城边境窥得些许灿烂,让远行的游客流连忘返,让乡野的农民留得几树星火,让途经的将士长目远眺,心中便留下了这奇异又美丽的景象。

  这里该是什么味道呢…松针寻常的香,又或是常人看不见的,隐秘于林中深处那些种群的特殊气味?

  她坐起身,轻轻拍落站在衣服上的湿泥。淡蓝的衣裳在夜中也显得黯淡,却依旧能够看见那粘在上面的更深的痕迹。

  血腥的源头,依旧浸润在这片土地上,久久无法散去。它啃啮着树的根,染红着大片的土,腐烂着掩埋的肉,侵蚀着坚硬的骨。

  这不该,这不该…

  这不该是这样。

  周边的树干上突然散发出了点点红光,形成一个圈,将她围起,亮度也不过一根松针大小,混在泛滥的晶蓝里,那样扎眼,又泛着不大不小的凶气。

  那是符,画着最烈的凶狠,染着最重的血红。

  她抬头,对着那颗清晰硕大的月亮。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挡住了映在她瞳孔里的月光。那个东西挣扎着,在符所结的束缚中。

  “找到你了。”她说着,瞪大双眼。

 

 

 

  炊烟掠过了茅草屋顶,向着染上朝阳的云朵飘去。路旁野草上的露珠滴落,冲不散人足马蹄激起的扬尘。

  早市随着鸡鸣而来,没有更声,没有巡查的官兵,乡野的喧嚣像随地跑的土狗一样自由,吆喝声伴着铜钱叮当,叫醒了村庄的早晨。

  她披着斗篷,手中的馒头探进兜帽里,伸出来时多了个牙印。

  “好干…”

  还不是白面的。她想着,又咬了一口。

  月林这样的地方,不说人尽皆知,也算小有名气,月圆之夜便璀璨的松林,这是怎样的奇景啊。不远处还是行军的路线,这样的条件难道不该立座小城设所关口,既可作文人墨客或寄情山水之人的休憩之地,又可为行军路上的整顿之所,两全其美,再不济也不会是个毫无特别的村庄,靠山吃山自给自足,除开俸禄便与皇城再无关系。

  “就这?”她不禁轻叹,嚼着剩下的馒头。冷下来的馒头又韧又硬,她狠狠咬着,抬手一看,两个小小的血痕沾在了馒头的缺口上,很显眼。

  她微怔,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最终将那一块馒头大口咬下,吞进肚子。

  血,是珍贵的东西。无论数量多少,无论其主贵贱。

  尤其是对我来说。

  “尤其是对你而言。”

  “明白吗,弥希。”

  老者抚须,向着过去的她说着:“在听吗?”

  “唔…”少女回过神来,视线挪回老人的身上,“在听。”

  “这很重要,一定要记着。”老人叹了口气,重新说到,“符,抓妖、镇妖、困妖、锁妖,它是悬于妖首之上的木枷,无论妖怪妖精妖魔,都会为其所困。”

  “可它失了人血,不过一张鬼画符,求不得神仙,保不得平安。若是人血为墨,它便有了出奇的力量,令这小小一张纸,变成对妖最好的武器。”

  “但是啊,这人血竟也分三六九等。有些人刺破手指所画之符可令妖骨烙上千斤,有些人血流如注所画千万张也不过如矮墙低檐仅令其堪堪垂首。这样的符也终究比不过刀剑,利光一闪,干净利落,让妖流血,似乎变少了许多伤害与血腥。”

  她轻咬了一口手中软糯的白馒头,望着面前的老者。平日里循循善诱和蔼可亲的老师,此刻的眼中却似乎带上了些许严厉。

  “这不该。”老者继续说到,“人与妖的相处,本不该有流血,不论是人的,还是妖的。”

  “老师…”

  “记住弥希,”老者这样讲着,轻抚她的脑袋,“人血也好妖血也罢,血带来了一切,它是珍贵的。尤其是…对你来说。”

  “什么意…”她刚想问,眼角却瞥见她刚刚一直望着的人。白色头发的师兄轻举一张符,食指重重地点了上去,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扎眼异常。

  那人回头,举着符,轻笑。

 

大概从那时起,就注定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吧。

  夜深了,硕大的圆月将月光洒下。弥希席地而坐,望着周身被她贴于树上的一张张方形纸条,纸上的鲜红已不及它刚被画上的时候,变得深沉又暗淡,像此刻面前的土壤一样。

  这里是月林中少见的空地,也飘散着其他地方近乎消失的血腥。

  她闭上眼想,想着近乎消失的月林兔妖一脉,想着还能从土中挖出的些许白骨,想着沾在许多树干上的血红,想着这里的风景,想着本该有的其乐融融。

  也想着那个雨天,血液混着雨水流逝,气味闯进她的鼻子,她想闭眼却不住地望,将那个景象硬生生记了下来。

  那不是她的道观,那是地狱。

  地狱中还站着一个人,他面无表情的四处张望,直到看见了藏在不远处的她。

  师兄摆手,没有再笑。

  “离开。”

  于是她离开了,揣着买来的黄纸,辗转在许多地方。

  那些没有刀剑,没有血的地方。

  可最终还是来了这里,这样凶利的地方。肉斩骨断的声音似乎还在这里回响,临死的哀嚎似乎仍在这里飘荡。究竟是谁,究竟是怎样的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屠尽一个族群,这不是猎杀,这是战争。

  不论如何,这样的地方是不容玷污的。它是月林兔妖的家,也是他们的冢,不该在被打扰。

  弥希望着身边的足印,又看了看前方被扒掉一块树皮的树干,轻轻叹气。

 周边的树干上突然散发出了点点红光,形成一个圈,将她围起,亮度也不过一根松针大小,混在泛滥的晶蓝里,那样扎眼,又泛着不大不小的凶气。

  那是符,画着最烈的凶狠,染着最重的血红。

  她抬头,对着那颗清晰硕大的月亮。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挡住了映在她瞳孔里的月光。那个东西挣扎着,在符所结的束缚中。

  “找到你了。”她说着,瞪大双眼。

  天空的身影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些,或者说,它根本没有见过…或许见过,但没有烈成这样的符。

  因为这是弥希的血,人类可用于符上的最顶级的血。

  挺讽刺,反正她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流着这样血的自己,如今却在保护属于妖的土地,并用它将敌意对向了一只妖。

  “为什么来这里?”她走上前问,问双翅膀的主人,也在问自己。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在土壤里。

  “回答!”弥希喊着,上前一步就要将对方拉起,身子却突然顿住,直挺挺地僵在那里。

  “这…”她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脚,以及那从土中伸出将其紧紧抓住的手。

  下一秒,便是仰头倾倒。她的视野上下旋转,发亮的针叶连结成线,划向了头顶的明晰的月亮。她不知有没有慌,只是觉得惊诧,什么样的妖怪能挣脱符所带来的重量,信手拈来地放倒她。

  “你是什么?”她这样问,望着面前将她双手摁住的身影,与挡住月光的双翼。

  “看不出来?”那个身影发出清冷的女声,背光的双眼依旧能够看出凶狠。

  “…因为看出来了,所以我才想问,”弥希应道,奋力地想把手抬起,“这里凝固着你同胞的血,你为什么下的去嘴?蝙蝠!”

  “还是说,就是你干的?就是你做的这么大的罪孽,就是你葬送了这么多条生命,就是你让它们…流了这么多血!?”

  “你凭什么做这些?你凭什么剥夺它们生的权力?”

  她大声地喊,大声地骂,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发泄着自己的悲伤。

  从那个雨天开始,就一直存在的愤怒与悲伤。  

  “…你是人类?”妖精没有应答,只是发问。

  “看不出来?”弥希狠狠地回呛。

  “那有什么好说的?你又懂些什么呢?今日我若就是要用尽这里残留的血,你又能如何?”妖精的手劲逐渐变大,将她的手腕捏的生疼,嘴中的尖牙凶狠地咬紧,血腥气缓缓喷涌,“装着什么大义凛然悲天悯人,这片土地上的错事有几件不是人类做的?现在却不要脸地诽谤我?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恶棍人、妖都有,你现在去舔舐同胞的血,你有何那些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要去做这种事,那我告诉你…”她扬起头,大声讲,“还有人会去阻止这些,还有我回去阻拦这些!”

  砰!

  妖精有些愕然地望着面前突然弹起,又突然倒下的女子。她就这么直接地昏了过去,额头上冒出的肿块也那么突兀。妖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轻叹口气。

  “真不怕啊,对着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妖精说这种话。”她低头,望着面前不在吵闹的人类,紧闭的眼角还有泪痕,不知是疼出来的还是想到了些什么,“固执己见,狂妄不堪,尽说些虚无的话。”

  “要不要尝尝你的血呢…”妖精低头,将尖牙靠近她的脖颈,不再被遮挡的月光将人类的皮肤照的通透,也照亮了妖精灿金的眸子,“想来…会挺好吃。”

  它张嘴,咬下,干净利落。

 

  …这些是什么东西?

  …鬼魂?

  …它们是在喊吗?喊的什么?

…是…是…

…救我…

  “唔…!”弥希猛地惊醒,大口呼吸着夜间的空气。

  身下的土地很软,周边的松林依旧亮着,皎洁的月亮稍稍挪开了身子,血腥气还是回荡在周围,不曾散去。

  她低下头,说到:“…让我活着?”

  “因为我不是你口中的刽子手。”一旁的妖精靠在树上,拨弄着发亮的松针。

  “那为什么要来这呢?来享用你同胞的血?”她仍旧愤怒着,抬头开口。

  “人类都像你这样吗?除开残忍就是固执。”妖精闭上眼,翅膀在夜中微晃,“我可以从吸入的血也中,得到其主人的大致经历…以及它们临死前的想法。”

  “…”

  “很神奇吧…身为一只蝙蝠,却有这样奇异的妖术…可偏偏它来自我族人的血,来自身体被刀砍断后,溅在我身上的血。”

  “我没想过第一次感受到情感,是这样的悲戚、哀痛…以及愤懑、仇恨…”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

  “我讲出来自然代表你能够知道…”妖精说着,不禁叹了口气,“我吸了你的血。”

  “…”

  “你应该能够明白的,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我要寻找它们的血。”

  她当然明白,她必须明白。

  “为了记住他们。”

  “血是有记忆的,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妖精走上前来,坐在弥希的面前,双眼紧紧地盯住面前的人类,盯住那双暗淡的眼眸,“没有人能够随意剥夺他人的血液,妖不行,人也不行。”

  弥希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妖精,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想起某天下午,师傅用棉布轻轻裹住她的手指,裹住那根她偷偷咬破想要画符的手指,轻声说到:“轻易不要见血,弥希。”

  “她是你的生命。”

 

 

 

 

 

  “为什么要来皇城?”

  “为什么要跟来?”

  “无处可去,像你一样。”

   弥希笑了笑,转头望向身后一样戴着兜帽的妖精:“不,绯瑠,我有地方可去。”

  “指的是皇城?还是说,你有什么要去做的目的?”

  “自然。”她应着,缓步向城内走去。

  整个族群的消失,没有传闻,没有流言,妖是做不到的。

  那只有人,还是很大势力的人。

  这样的人,多半在皇城里。

  弥希很确信,抬起思索的头,向前望去…

  “…停下来干什么…唔!”

  “…没事。”弥希应着,双眼却盯住了身前不远处的人影,完全没有眨动,即使人群繁密,即使白发晃眼。

  “弥希!弥希!!”

  “…啊?”她回过神来,一旁的妖精却已死死抓住她的手,紧的生疼,“怎么了?”

  “我闻见了…”妖精眉间紧皱,眼神中是从未见过的紧张。

  “月林中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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