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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诗的日子6

2023-05-29 15:56 作者:没胃口的棺材  | 我要投稿

“都该死了”,“你才该死”。 是不是某些词汇生来就在冲破语言壁垒上有优势?这是我听了很久才听清楚对面一家三口吵架的内容。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听到的争执打砸,确实就是争执打砸。 模糊之中还有“我今天没拿钥匙”,“开门”,“你这个家庭暴力的”,“滚”,“死”,零零碎碎的方言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叫骂声和回声对殴,哄哄如一长串蹿进水里闷响的炮仗。 虽然昨天早上才吵过,今天晚上依旧吵了,就像一把健忘的刀,怎么砍来砍去都不歇干。 昨天下午,我和那家的儿子在电梯里打了照面。他按了楼层,就近靠按键一边站着,不停地四处转头,但没有看我。他长得和我听他声音想象的模样差不多,是个胖小伙,彼时他刚从外面回家,雨打湿的头发一捋一捋的,背了个很鼓的灰黑色大书包,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口袋,人是刚到我胸口的个子。 出了电梯,他依旧用熟悉的长啸声喊亮声控灯,但多少顾忌我在身后,所以只是一般刺耳,锤门也轻了些,也没大叫妈。 因为吵得太激烈,我确认了自己的房门是锁好的,然后把手机贴着门录了音,方便在有需要的时候提供物证。 以前我一直以为,人类和动物的其中一个区别就是,动物大部分时候是为了自己的配偶打架,而人类大部分时候是和自己的配偶打架。现在我发现不尽然,因为人类还有子女,还有加倍的打架理由和对象。打来打去的人类为了拥有出口而制造个缺口的法子之一,就是生个孩子。 锅碗瓢盆,能扔的,能摔的,能碎的,一切一切都要稀烂才好,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可怜,谁痛苦谁就可以让一切都痛苦。所以家里除了孩子,一切都是可怜的,他们自己就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而孩子,那口他们心里从未波及到的港湾里的井,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挖的井。他们觉得只要是井就应该有水,是井就不会干涸。但《老井》告诉我,打一口井是很难的。 在那个一切风波都没有袭扰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倾诉,可以流泪,甚至可以跳进去。因为在婚姻不幸的人眼里,自己的孩子要么是撒旦,要么是天使。他们把整个人投入到自己孩子的怀抱里,就像跳进一口水井,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活着就安心融为一体,死了也可以有所归因。 “结婚不是万灵丹,出国也不是”,想来孩子也不是。 主动或被动选择的幸福或痛苦的婚姻,离我尚远,但家里人吵架或打架,在我记事以来都是常见的。虽然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谁都不愿意做主动把孩子牵扯进来的那个人。 外公和外婆时常吵架,但不动手,即便拿出挥锄头的力气把手都举起来,差一点就贴上对方了,也不再往下进一寸。俩人难听的话其实都说的差不多,往前说要说到对方的爹妈,往后说要说到不得好死,往现在说就说到那些年和那个谁。 摔门,拍桌子,扔东西,什么都扔,所以家里能见的碗都是有后福的,或者是别人送的刻了祝寿名字的。 他们不打架的原因,我听姨妈说过。早年有次吵凶了,动手了,外公打了外婆,我的祖祖(也就是外公的母亲)上前制止,但什么也没说,抬手一挥,使劲给了自己儿子(我外公)一巴掌。大概是上了年纪,我印象里的祖祖确实不怎么说话,自那以后他们就不打了,但吵起来依旧狠命地吵。有次外婆喉咙吵哑了一个星期,那次砸坏了家里的烧水壶。 在不喊生骂死的时候,外婆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外头的人你见了都是笑嘻嘻的,哪个不说你好?你一回来看到我就是那样个眼神,就恨(横眼看)着我。”,外公则是“喊你莫说了,我不想和你说,你再说一句试一试?”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定会有一个器官,是自己曾在某个瞬间希望对方没有的?比如眼睛,比如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两个都喜欢打麻将的人从来没在一个麻将馆里打过。我只知道,放了学如果想走路回家就找外婆,想坐摩托回家就找外公。 任何有肢体冲突的暴力画面,我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的。有一次,舅舅为了钱打了外公外婆,又或者是他们互相打起来了,听说是连铲子都用了,最后打坏了家里做豆瓣酱的大缸子。我当时在学校里,等到我回家,也只看见外婆在柴灶边上用瓜瓢把豆瓣酱从绛红色的地上舀到搪瓷盆里,后来家里没有再做过豆瓣酱。好在我吃不惯那个味道,也不遗憾。这事是再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七听八听知道的,他们从不同我讲这些,我要听他们同没亲没故的别人哭诉才晓得,虽然我看到外婆用正红花油擦的腿上有大片和小块的淤青,但我什么都没问。 读高中的时候,有次我放月假回到家,发现外婆不见了,我问外公,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羞怒到“我不晓得,你自己问她”。天地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找。等和她打了电话,我才知道,她和外公吵架了,一个人坐飞机去了西藏,什么都没带。 我问她有没有高反,她说衣服都要现买。因为没有合得来的人和她一起打麻将太无聊,一个星期之后她就回来了。这件事以后,我才发现,我对她没有她自己对她那么要紧。 有时候我觉得结婚以后吵架至少是活人干的事情,至少还有口气,糟也远不算是糟透,因为很多结了婚的两个人都不算是活人了,至少是在对方的眼里都不算是活人。把活人杀死,再用对方的尸体自杀,这才让我觉得糟。 我离真正的暴力最近的一次,也是隔了两道防盗门的。那次是舅舅打舅妈,听到就像看到了一样可怖,我不敢出门,外婆也进不去他们家门,于是我躲回了自己的房间,企图让世界离我远一点。在那之后,他们俩人第二次离婚了。我亲眼见的也只是他俩离婚又复婚,又离婚,又双双再婚的过程。 后来我有机会分别与俩人相处,才发现俩人在有些与对方无关的地方上始终没变,比如舅舅依旧暴躁,舅妈依旧是温软。当站在一扇不开的门面前,如果总觉得里头有人在,就会一直敲,现在总算是一人一扇门了。 有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资本主义之后,人类因为出卖了自己的劳动,在潜意识就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交换和出卖的,人本是自爱的,但他们连自己都出卖了,究竟是出于报复心还是缺失感,人类才要这样去结婚生子呢? 不过对人类来说,比起死亡的确定性,出生的被动性好像看起来更公平一点,因为死法是不同的,生出来的法却都是一个法,娩。但他们又常常忘记这一点,把“他是我生的,不是你生的”,“你不是我生的”,“如果没有生你”,“我不如不生”,“生养你这么多年”这些话常挂在嘴边的人,好像很容易分娩,但不容易生育。 或许说心说肝的话是真的,最后都像吐肠的海参一样也是真的。 或许不能期待什么事物长久,就像不能期待凉席。睡在夏天的凉席上,如果要舒服,就得一直调整睡姿,如不然,凉的地方也会因为躺的太久变热,身上会留下凉席的印子。即使换了一床麻将凉席也一样,区别只是不同的凉席,身上的印子不同。人总得翻身调整,因为凉席不能动,凉席是夏天用的,婚姻会有夏天吗。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因为同在一屋檐,谁也呆不下去。 我可以爱你一万年,因为我可以让你因为我的爱度日如年。 “我说啥,你还要我说啥?”,这是他们第二天早上吵架时,我听懂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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