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五十一章 二
韩彬回忆不起两天前推开书房门时的细节。
现在他能分得清紧张害怕和全神贯注的区别——从表面看起来,这两者作用在他身上时没什么区别。
但那时不行。
两天前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分辨走进书房的时候没有一点踯躅脚步是因为什么。
其实也许那也是一种全神贯注,只不过他全神贯注的不是要做完成的任务而是专心于别乱了自己平时走路的频率。
韩彬不能让自己的行为出现一丝波动不能让自己武装得完美的心理出现一丝裂痕。
因为他潜意识知道只要出现一点涟漪,可能带来的就是海啸般的崩溃。
心梗突然发作让关宏峰没有退路了,而作为唯一知情且适合收尾的人,韩彬也没有。
只有他能做这件事。
在中心医院时他曾经观察过关宏宇和周巡,不行,他们跟关宏峰太亲近了。
而且他们身上有太多的人气儿——可以触摸到的温暖,甚至热情冲动。
韩彬或者关宏峰这种人没有,所以这些事只有他们能做。
而他们在做这些不像是人类做的事时,那些人可能连想都想不到,什么正在发生。
哪怕是血亲,他也感受不到。
所以,在探试颈动脉时,韩彬位置选得还是那么精准。
就像他不紧张,不恐惧,心底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抵触。
如果没在指尖感受到温度、指腹触摸到了搏动时,被突如其来的轻松击中,以至于站立不稳,韩彬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就处在临界点边缘。
那瞬间他几乎都想像赵馨诚被骤然的喜讯或者噩耗惊着了吓着了时那样狂飙脏话。
现在他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他那干弟弟在这种时刻的行为——不这样根本就表达不了心脏起起落落带来的那种抓心挠肝的失重感。
韩彬是真TMD在害怕,以至于他竟然没有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听到呼吸声。
或者说他已经紧张到屏蔽了计划之外的外界刺激,全心全意地在控制着肢体行动以免走形。
操!
关宏峰没给韩彬什么选择。
这个世界通常也不给他什么选择。
或者是责任感在作祟,或者是情感在推动,太多次不得不之后,韩彬已经分不清应该做、必须做和想去做的区别。
分了也没有用。
而当内心的期望和行为的方向完全相悖时,韩彬学会了用理智全权接管身体,把情绪抛在身后。
他们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吗?
不然又能怎么样?
是说他不放手,初恋就不会走?
还是说,他不愿意,想救的人就不会死?
或者,他不赞成,这世界就没有伤害没有杀戮没有阴谋诡计相互倾轧,没有贪婪没有丑陋没有这一切不公平?
韩彬想要的、愿意的或者期待的究竟是什么都无关紧要。
他内里的那些需要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这世界想要的是他完美的外在表现,需要的是他去做应该做的事。
然后他不知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他封神。
韩彬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他就坐在罗汉床前的地垫上,看着关宏峰被惊醒后望过来的眼睛,他冲口而出:“你害怕吗?”
关宏峰,这个即便在这种时候都观察力惊人的前刑警,很显然从韩彬的眼中看到了什么,他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怕呢?每时每刻都在怕——如果失误,如果错漏,如果所托非人,剩下的烂摊子怎么办?被他连累被他伤害的人怎么办?需要他保护需要他照顾的人怎么办?
这种担心,这种恐惧,让他片刻不得安宁,无法入睡又无法从梦魇中醒来,不受理智约束也不能因宽恕而稍减。
关宏峰没跟任何人承认过自己怕。
如果这个字儿说出口,他不知道还得怎么才能把情绪收拾起来继续下去。
但他在韩彬眼中看到的是自己。
韩彬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摘掉眼镜,扔到一边儿,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忽然笑起来。无声,但不是平时那种礼貌而克制的,温度没进到眼中的,彰显着良好家教的笑。
这个世界或许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但是有同一棵树上分出的两棵枝杈。
可能生长向不同的方向,但是扎根于同一片水土。
韩彬收回零散的,对他来讲没什么意义的思绪,轻轻拧动门把手,当锁舌缩回来时,房门就无声地弹开。
这屋里暖气太好,所以门框稍稍有点因干燥而变形。
倒是在这样的阴雨潮湿天气里,室内的湿度才让人舒服一点。
关宏峰依旧睡在最初他被安置的那张罗汉榻上,并没有被客厅里那简短的通话吵醒。
这是他比较罕见能睡熟的时候。
韩彬走近了两步。当然关宏峰能睡着是件好事,但跟别的患者不同的是,他睡得太熟事情可能就转了向,所以最好随时准备叫醒他。
这几天下来韩彬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关宏峰实在经不起刺激了,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梦境中的,亦或者是幻觉中的。而各种不同表征的病情,最终都是殊途同归,如果没有一剂能直击心灵的灵丹妙药——而这是他们没有,也基本上不可能得到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结果,唯一的区别就是快一点或者慢一点而已。
如果不是出于这个考量,他应该第一时间把客厅里那些潜在物证给处理掉的。
关宏峰脸色灰白中带着隐隐的青色,其实并不比三天前心梗发作时好到哪儿去。他眉心那川字的纹路已经深刻到不管何时都难以平复的地步,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
韩彬都不能通过蹙眉与否判断关宏峰是否已经醒来。
但他可以从对方那在眼睑下快速转动的眼球看得出关宏峰显然睡得相当不安稳,尤其是那深而快的呼吸——似乎有点过度换气的前兆。
韩彬知道,这会儿最好把他叫醒,否则心脏恐怕又要过荷了。
“关队,关队?”他轻推关宏峰的肩头,把声音放低放软。
关宏峰睡得特别浅,几乎就在韩彬的手碰到他时,他就浑身一震,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度缺乏睡眠而发红的眼睛,瞳孔因为之前的噩梦而张大涣散,显得幽深而缺乏神采。
尽管是最温和的唤醒方式,也似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从蹙眉的深度和忍耐地抿唇的方式,韩彬能看出关宏峰大概在经历一波心脏紧缩的闷痛。
“我又……说梦话了?”缓了一缓,关宏峰问,声音干涩暗哑。左右在韩彬面前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那也就没有伪装或者粉饰太平的必要——而且,这状态也没法伪装。
韩彬摇摇头,把插着吸管的水杯递到他头侧,“刚才关宏宇打电话给我,想找你。”他注意到听到弟弟的名字,关宏峰转开了视线,“考虑到你目前的情况,我估计你可能不想让他……或者你有其他想法?我可以绕过周巡再跟关宏宇取得联系。”
关宏宇已经获释、而且被周巡以保护的姿态带走的消息,在自己获知当天的中午韩彬就已经传递给了关宏峰——就是在他自己差点没崩溃之后。
但他并没有问过要不要通知关宏宇,关于关宏峰心梗这个状态——就是如果在医院抢救的话,势必要给家属下达病危通知的状态。
韩彬知道关宏峰能看穿所有人,但却无力对抗这个世界中的黑暗,所以他的悲悯中带着残酷——有时对别人,有时对自己。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期待别人能理解甚至走近。
他在整个刑侦系统被封神,他不敢也没学会让身边哪怕最亲近的人打破这层冷静理智有条不紊下的坚硬外壳,不愿让他们窥伺到他内心的藏着的惶恐紧张害怕。
——因为理解这种东西他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而比不被理解更可怕的是希望落空。
他不去要就不会得不到。
这样他就能以一颗比较平静的心面对他就算拼尽全力可能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悲哀。
韩彬能揣度关宏峰,分析他就像分析自己一样轻而易举。
那是因为他分析关宏峰,真的是在分析自己。
不是说性格或者喜好,甚至也不是命运的轨迹——其实他们是两个极端——但却有着类似的逻辑和行事风格。
他们一方面极度克制自己,另一方面却如此放纵自己。
他们竭尽全力地温柔呵护,就是拒人于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