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纳 黑鬃(Ragnar Blackmane)》(九)

Part.2.I
克里塔西亚,撕肉者战团的家园世界
红铁与风暴之年
961.M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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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武器,双手被铐在背后,无聊地在牢房里来回打转。他的模样完全符合外人对于太空野狼的一贯认知: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披着来自家乡的厚重毛皮,动力甲上缀有各式各样的符文饰品,至于其中含义,除了他的战团与部落以外无人知晓。
重重的脚步声踏在地板上,在石墙所搭建的狭窄空间内,金属与金属碰撞所发出的回响永无止境地重复着。这位囚犯一直在踱步,毕竟除了等待也没有别的选择。对于像他这样出生在广阔天空底下的人,无论何种形式的监禁都会令他感到格外不自在。
当然,他并非对被抓这件事感到惊讶,唯一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活着。
当来者靠近时,他看向了这群把他抓来此地的人。其中一个是牧师,环绕脖颈的神圣玫瑰念珠揭露了他的身份,他长了张黝黑脸孔,上面也满是坑洞,整张脸看起来像是被彻底蹂躏摧毁后借助生体技术重建的废墟。发际线很高,前端只残留了些零星碎茬,烧伤的痕迹与凹陷的坑洞占据其余的皮肤。
“你可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家伙了。”囚犯说道,“但全父在上啊,我打赌你一定以你那些伤疤为傲。”
牧师一言未发,只是逐一关闭了包裹监牢的折射立场。扭曲颤动的空气里,抗动能屏障仿佛肥皂破裂似的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当他走进牢房时,囚犯从铁门旁退了开来,他望向来者,目光里没有半丝恶意。
“我要求面见你们战团的高阶成员。”囚犯说,“加百列·锯齿,撕肉者战团与克里塔西亚之主。我一直在等待与他交谈,面对面,眼对眼。”
“战团长塞斯不在此处。”牧师回答,“他正以帝皇之名在外征战,我是斯卡勒斯(Scarath)牧师。而这位沃伦(Vorain)军士你已经见过了。他正是先前把你带来此处的登舰小队成员之一。”
“牧师,”囚犯向他们打招呼,“还有队长。你们好呀。”
“直接叫我们的名字吧。我的兄弟们和我彼此鲜少以职务称呼对方。那么,你就是那个叫黑鬃的家伙?”
“我的至亲好友会唤我为黑鬃,不过外乡人更习惯叫我的名字,拉格纳,这是我们的习惯。”
“行,拉格纳。”
野狼咧开嘴,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这么说,你们终于来感谢我们把船还回来了?为了抵达这颗星球,我们在太空里漂了好几个月。我的狼主甚至派出一名领航员参与此次旅程——这是一份无与伦比的大礼。而你们的回报就是这个。我懂了,在克里塔西亚上,冷遇就意味着欢迎。”
斯卡勒斯听惯了帝国境内千奇百怪的方言和口音,尽管在他的语句里充满了芬里斯特有的措辞风格,他依然能够通畅地理解拉格纳的话。
“我可不是来感谢你的。”斯卡勒斯说,“我是来对你做出宣判的。”
“宣判?啥?因为什么罪名?”
斯卡勒斯很好奇,哪怕放在他的那群兄弟里,眼前这家伙的愚蠢程度是否也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答案,当然了,在他看来是如此显而易见。
“身为野狼,这就是你的罪名。”
有那么一瞬间,拉格纳还以为眼前这两人,无论是那位伤痕累累的军士,还是面容消瘦憔悴的牧师,都不会解答他的迷惑。
“因为你是一头狼,”眼神冰冷的牧师继续说,“一条来自奸诈恶犬战团的狗。”
“啊,所以你想处死我。现在我弄明白风向了。让我们战团之间的战争永无止境的延续下去,对于你来说就比重拾兄弟情谊更加重要。我猜奈尔夫也会和我落得同一个下场?”
牧师半闭着眼睛,从那狭长单薄的嘴唇里吐出的语调同他的目光一样冷漠无情,“在进入我们领地的那一刻,你们两个就都是死人了。就像我们进入你们的领地一样。”
自几天前被囚禁在这里为止,这还是拉格纳头一次发了脾气。“难道你就毫无荣誉感可言吗?甚至都不愿意听我们说,就擅自将我们判处死刑?我们曾可都是至亲兄弟啊——追溯血脉至最为纯净的源头,我们都是那对帝国最为忠诚的父亲们的后裔。”
斯卡勒斯无动于衷。“时代变了。”
拉格纳狠狠磨了下牙齿,“或许事实如此。但如果这就是你对待那些可能成为盟友的人的态度,那么明白了,无论你的灵魂何等黑暗,它都要比任何人所能想象得还要浓烈幽邃。杀了我吧,迎接死亡总比在这遭受你那可悲而下作的款待要好得多。”
闻言,斯卡勒斯闭上遍布伤疤的双眼,呼出了一口气。拉格纳没法准确地猜出这背后的含义——那究竟是有所触动,还是单纯试图控制住上升的怒火?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帮他做出判断,当牧师再度睁开眼,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坚毅起来,尽管其中仍然充盈着疲惫。
“那我们就谈一谈吧,也是为了记录留档。野狼,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拉格纳愣住了。“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已经和你的狱卒重复了成百上千遍。你的药剂师为了逼问所谓真相还给我打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甚至都容忍了这等越轨违规和毫无荣誉的事情。我所说出的话语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斯卡勒斯往前迈出脚步,随之而来的还有缭绕在那古旧动力甲表面的石头味道与略带苦涩的纯粹机油气息。他就站在拉格纳的正对面,视线相接,正如野狼要求得到的迎接礼仪一般。他的黑色盔甲周围也缀有圆锯型小饰品和荣誉徽章,它们正在头顶灯管投落的刺目光线里闪闪发亮。
“这是我在询问你,野狼,既非我的奴隶,也不是战斗兄弟们。是我,撕肉者战团的斯卡勒斯,黑塔之主,向你发问。在你踏上落日之路前,这是你最后一次改变你的供述的机会。”
拉格纳撇了撇嘴。他努力掩盖着沿脊背往上攀来的不安感。这是个极其可悲、凄惨的结局,作为战士,生命的终点却是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他从不畏惧命运,但他难免还是会为此感到悲哀。
“我来此地是为了寻求和平。”
斯卡勒斯毫不犹豫地回答:“你说谎。”
“这不是谎言,”拉格纳冲着他吼道,“无论何时,无论多少次,只要我开口,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能以欺骗作为惩罚我的理由,你之所以在这儿折腾我,是因为对于你们而言,这可比面对真相要容易得多。”
“没错。”斯卡勒斯赞同道,“这正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你所了解的敌人远胜你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在你那破落家乡有没有类似的说法?”
“有倒是有,”拉格纳说:“但我们是这么说的——懦夫为开脱恐惧而编纂的托词,不过是虚假的智慧。”
斯卡勒斯摇摇头。有那么一刻,似乎他的眼中流露出了某种情感,但下一瞬它就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么你所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和平,拉格纳?你是代表你的战团讲话,还是你自己?”
“奈尔夫与我代表雷拳大连的狼主,贝雷克·独臂而来,他——”
“跟他无关。你的主上是一位战士,率领一整个大连,对吧?”
“你说的没错。”
“但他却没有亲自前来拜访,展现他的诚意。而是派了两个甚至都没参与过荣誉的终结之战的小年轻。你这叫我们怎么相信你,野狼?就算你真的说的是实话,你所代表的也只是一个大连罢了。”
“我们的狼主将会向头狼上报这件事的。”
“随你怎么说吧。”
“我们主动伸出了手,想要修补破裂的兄弟之情。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它弃置一旁?”
“因为狗嘴里吐不出实话,拉格纳。就算我现在还你自由,这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便我们选择了宽恕你的战团,但仇恨依然存在。你还不明白吗?你压根不是为了和平而来,此行你的目的只是看看我们是否真的是群被诅咒的疯子,我们鄙弃你那虚假的歉意,也不想再看瞎眼蠢狗的傻笑了。”
“等一下。”拉格纳喊住了正欲转身离去的撕肉者,“告诉我,牧师,你说我愚蠢又盲目,至少告诉我其中原因吧。”
“这还不够明显吗?你是觉得我们在上个世纪时没有尝试向狼牙堡派出使节,寻求和解吗?要不要猜猜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有三个人身首异处,他们的头颅泡在海蛇毒液制成的药剂里被送了回来,还有三个至今死不见尸。”
“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就算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自从荣誉的终结以来,这数十年间撕肉者始终为此饱受折磨。我们为那日流淌的每一滴血液哀悼落泪,日夜悲泣。而你们这帮无血无泪的狼又做了什么?当撕肉者偿还我们的罪孽时,你们怎么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纵情欢笑?”
牧师深深叹了口气,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就好像他正试图向头愚蠢的野兽解释天文学原理一般。“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太空野狼们永远能这么自以为是、厚颜无耻?分明狼群的手上沾满了帝国人民的鲜血,但却总能骄傲地将自己视为英雄?何以你们总是死性不改地觉得你们就是这黑暗宇宙里唯一的光?你们这群狼真就能瞎到这个程度?”
“斯卡勒斯牧师……”拉格纳朝前迈了一步,“即便如此,狼群中仍然有人愿意承担起属于他们的责任,请不要让这个机会从你的指缝里滑走。”
“他们的责任?你是说试图亵渎我们忠诚的死者的那部分?”斯卡勒斯的手掌颤动起来,指节紧绷,“你的兄弟们将阿斯塔特修会的准则视若无物,滚去地狱了再谈所谓责任吧,拉格纳。”
他摇摇头,转身向铁门走去,“明天你将走上日落之路。比起直接割开你的喉咙,在克里塔西亚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死法了,你就把这当做我好心赏给你的礼物吧。”
“沃伦军士?”拉格纳叫道,“拜托你告诉我,在你们的战团里,还是有比这做出裁决的傻逼圣人更富有智慧的家伙。”
军士凝视着拉格纳的双眼,片刻后同样一言不发地扭头走开。
“斯卡勒斯!”拉格纳猛地朝前扑去。陶钢装甲与加固后的钢铁碰撞,但二者都没有移动分毫。
螺栓旋转,机械锁落回原位。他听到再度鸣响的嗡嗡声,折射力场也被重新开启,只留下拉格纳一人咬牙切齿地盯着紧锁的大门,双手还被反绑在背后。
或许在太空野狼与撕肉者这两个同样骄傲固执的战团间永远不会有和平可言。愚蠢到送上门去自投罗网已经够令他恼火了,但更糟糕的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刺舌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