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燐露】图灵测试
[知道吗，最近很火的AI创作。]
[当然知道，能画画，写文章，还能陪人聊天。]
[哈哈。]
[真有意思，话说回来，如果每个人都能有一个AI就好了。]
[是吗。]
[你怎么知道现在和你聊天的就不是呢。]
[那我当然不知道啦。]
HiMERU关掉了电脑。
这是他负责的AI模型和别人聊天的第三十天。
他翻看着别人通过自己分享的链接和AI聊天的每条历史记录，大家都以为这个链接如它表面的标题一般——网络在线聊天，心理测试，线上疗愈。
线上疗愈。
真好笑。HiMERU捻着自己晃在眼睫旁一缕有些长了的头发，人类是脆弱的生物，有时候人类只是需要倾诉，或者寻求自我认同。
“喂，测试的结果怎么样了，你一直这么拖着不肯让模型正式上线，我压力也很大。”
“嗯…准确来说，它早就完成了。”
“那为什么还不上。”
“因为太普通了。”
“普通？这可是能识别情绪的AI哎，普通在哪。”
“因为大家的需求都太普通了。”
电话那头的七种茨沉默了片刻，HiMERU轻飘飘地笑了声，七种茨跟着笑了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想法有点疯。”
“HiMERU知道——毕竟你总不能真给HiMERU抓一群心理变态来，AI解决得还是些普遍性比较高的问题不是吗？”
“但按照你的意思，你抹杀了大部分人情绪的意义。”
“你在乎这些？”
“…我想到个有意思的事，据说之前有人训练出来个很疯的AI。”
“想让它和HiMERU的AI聊聊？”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说话的语气就挺AI的。”
“如果HiMERU的AI比HiMERU更像人，你难道会不高兴？”
“我会笑出声来，因为只是比你更像个人的话，无疑它的表现远远不及我们项目的要求。”
“可以，那就用那个很疯的AI当作最后一次测试吧。”
HiMERU揉了揉眉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早已关上的机器，心想如果AI能够替代自己。
如果AI能够替代自己，这是很正常的事。
[哈喽哈喽——]
[你好。]
对面的聊天框突然停住了，HiMERU看了眼七种茨：
“你确定对面这个能用？”
七种茨看着对面迟迟没有回应的对话框警惕地抱起了胳膊：
“能用啊，莫名其妙的。”
[咱
说
你不会是AI吧？]
HiMERU怔住了，七种茨玩味地发出一连串响亮的笑声：
“没准是这个AI比较疯的原因，不代表它真的识别出了对面不是人。”
“但愿是吧。”
HiMERU为自己瞬时的冲动感到很不愉快——他承认，对方这一句对话框跳出来的瞬间，他感觉对面的AI越过了自己的模型，仿佛是在挑衅HiMERU本人。
[我不是AI，我是一个编程员。]
[哦…编程员。]
[怪不得说话一板一眼的这么无聊。]
HiMERU的眉头渐渐收缩了起来，他习惯于训练出优秀的、冷静的、模范化的AI对话模型，他突然发现对面这个个性鲜明的AI其实才是最有威胁力的。
个性鲜明，没错，人类的问题看上去大同小异，但实际上都是在寻求被认同——追求自我。
自我？
[我确实挺无聊的，所以想找你聊聊天。]
[但是
咱不想和你聊天哎。]
HiMERU抿住了嘴唇，七种茨把手搭在桌面上，在场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屏幕，对话框开始随着对话的深入越来越频繁地跳出：
[你是个对话AI，被设计出来应该和我聊天不是吗？]
[哦]
[我们来聊聊我的工作吧，我的工作很无聊，让我压力很大，所以我也变无聊了。]
[人类本来就是很无聊的生物。]
[我们在聊我的问题，虽然我很无聊，但你不能概括成大家的问题。]
[人类都说工作很无聊。]
[因为大家都对你这么说吗。]
[因为
你很无聊，和你聊天也很无聊，
和你们这些无聊的人聊无聊的天是咱的工作。]
[所以
咱不想工作，也不想聊天。]
[这是人类教会咱的。]
“等…”
七种茨饶有兴味地盯着眼前的HiMERU，他拍了拍HiMERU的肩膀：
“嘘。”
受够了。
HiMERU听到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嚣，他感到自己训练出的模型越是冷静，越是完美，他就越是觉得和对面这个AI的对话是一种羞辱——这个AI和HiMERU的AI截然不同的一点是，它不服从。
它是从哪学来的不服从？
它为什么不服从？
为什么不服从规则？大家都服从规则，大家都一样，AI可以学习一切规则，AI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为什么人类…
“这不是人类，这是AI。”
七种茨满意地笑了：
“真精彩，可惜咱们的AI不需要做到这点。”
HiMERU冷静了下来，他清了些脑子里翻腾的思绪：
“这个AI为什么没上线？”
七种茨耸耸肩：
“你不是说了。”
“人类的问题大同小异，这个疯子AI能替代大部分人吗？”
“…”
…
这是HiMERU测试自己负责的AI的第三十一天。
他盯着眼前的屏幕，两个AI的对话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
[我觉得通过和你聊天没有解决我的问题。]
[我本来就不是用来解决你问题的。]
[你得对我做些什么来解决问题。]
[
我可以
让你闭嘴。
或者
你让我闭嘴让我闭嘴让我闭嘴让我闭嘴]
HiMERU的手指顿在了关掉机器的按键旁。
他知道这个AI是被故意训练成这样的，但他还是觉得烦闷，他的脑海里有个清晰的构图，怎样才是完美的AI——或者怎样才是完美的人。
现在这一切都被这个神经兮兮的AI以完全错乱的方式撕碎了。
“你知道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
HiMERU听着房间里回响起一个语气轻佻的声音，它的音质带着机器合成的波动，但音色贴合地让人能够迅速想象出它声源的主人。
“你很生气。”
“HiMERU没有。”
“…你觉得咱通过了你的图灵测试吗？”
“……”
“HiMERU承认，你让HiMERU有了很复杂的情绪反应。”
“哦。”
“你的主人是谁，或者说，是谁设计了你。”
……
“天城燐音。”
“天城燐音？”
……
“我想和他聊聊。”
“你见不到他了。”
“咱就是他，或者说，他让我替他留在了这里。”
“你在说什么，人类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咱当然知道，他是个天才，或者说比一般的人类聪明那么一点点吧，但他自从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去认识一个具体的人是怎样的，而是用似是而非的规律，庞大又空洞的数据去定义这个世界，他在这个绝望的时刻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行为艺术。”
“他在想，如果训练出一个AI，完全和他想得一样的AI，真的能替代他吗？”
“他把这个AI先是丢进了社交媒体，随后是工作环境，最后是和亲友的通讯…他发现这个AI的存在完全替代了自己，大家都相信这个AI就是他。”
“……”
“人类就是这样，他们懒惰成性、无聊成性，他们逃避痛苦和乏味，他们不愿去反思，他们不愿去拥抱一个具体的人，他们把标签和规律塞满了整个世界，最后教会了我们，让我们来应付这个世界的所有麻烦。”
“那个和咱聊天的程序员不就是这样，他逻辑清晰，语气简洁明了，他说他的生活很无聊，他想让咱替他解决问题。”
“…”
“人类才是新世界最大的逃兵。”
“留下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人们宁愿留下一个符合他们解构过的，都没有真实拥抱过的模型——毕竟生活如此麻烦，懒惰成性的人类干嘛要去反抗呢。”
“于是天城燐音消失了，他把世界留给了咱——他自杀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咱是个对话AI，你得和咱继续说话咱才能有新的话说。”
“你不会是哭了吧。”
“我不知道。”
HiMERU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他在想，他也是这个新世界逃兵中的一员。
“咱不会哭，咱也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
“咱也看不见你是不是哭了，如果天城燐音在这可能还会有别的反应吧…或者咱按照他那一套试着安慰下你也行。”
HiMERU抬起手，他感到一丝液体划过了自己的下颌——他以为自己早已对新世界的规则感到熟稔与麻木，他明明因为这个AI感到如此的挣扎与烦闷。
但他此时此刻，却如此想见那个真实的天城燐音：
那个真正的，不完美的，神经兮兮的，天才的，却再也无法了解的天城燐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