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八十六)118.良方何处寻
【无心X萧瑟】妖与僧
118.良方何处寻
寒风凛冽,暮雪霏霏。
风雪阻道,魔族使团滞留在山间,扎营过夜。
无心坐在柴火堆旁,一手握笔,一手拿着一本医书反复翻阅,时而咬笔头沉思,时而提笔疾书记录心得。最后一页合上之时,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对身旁的侍卫夏霬说:「看完了,再给我换一本。」
这一路上,他一有闲暇就看医书,没日没夜地看,欲寻找可医治萧瑟的方案,然而了解越多,越觉无望。
「这是最后一本了。只带了二十本过来,全在这,都已经看完了。」夏霬将一麻袋厚重的书籍拖过来,在他眼前铺开。瞧见他双眼红肿,不由劝道,「休息一会吧,累坏眼睛可就麻烦了!」
「我不困。」无心随口答应了一句,捧起书籍看了眼书名又撇开,这堆书每一本都已看过好几遍,每个字都还清晰记得,甚至倒背如流。可惜书里并未提及他所寻求的易血之法。他长吁一声,喃喃低语复述书中之言:「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临事之日,方知学为可贵,自恨孤陋寡闻。」
听到这番谦逊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夏霬感到十分意外,不禁诧然回眸,打趣道:「今日是怎么了?孤傲于世的神仙下凡来了?这般谦虚可不像你啊!」
无心恍惚回神,随即扬眉一笑,反问道:「我哪日不谦虚?你居然不知道我虚怀若谷聪敏好学,乃当世之典范?」
看他又变回自信飞扬的模样,夏霬摇头轻叹,用哄孩子的语气拖长腔调说:「是是是,就你最谦虚最好学!」
无心瞥了他一眼,一边转笔一边驳道:「你这『最』字用得太浮夸了。谦虚在于心,好学在于行,不在于一句逞口舌之爽的虚言。」
夏霬微笑道:「如你这般好学的少年,实属万中无一。这些书我顶多看两三页就睡着了,而你竟能废寝忘食看个透,着实令人钦佩。」
无心黯然摇头:「这事就别钦佩我了,其实我本不爱看书,只是不得已而为。你若有个患上疑难杂症的心上人,也会博览群书寻求医治之法。」
夏霬想说句劝慰之语,又觉谈及生死,任何言语皆无足轻重,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沉默片刻,无心忽一转念,想起这些天自己光顾着看书,没留意别的事,于是收起书本问:「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异事?」
夏霬掏出一张黄底黑花的纸钱,递到无心眼前。
这种纸钱常用于丧葬之礼,乍一看并无特别之处。
无心仔细瞧了瞧,疑惑道:「这纸钱怎么了?」
夏霬低声说,「这几日路上总是能看见这些纸钱向咱车队飘过来,我疑心这是以办丧事为幌子,故意冲我们抛撒,就捡了一张验了一番。」说着,他取下左手腕上的银手镯,立于纸钱上,手指轻轻一弹,刻满符文的银手镯便在纸钱上旋转数圈,随即渐渐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这手镯是祖传的西楚名物验蛊符,遇蛊则有微光。夏霬的外婆祖上是西楚妖族,擅用蛊术,后来为躲避战祸迁徙到魔域。夏霬虽未习得用蛊之法,但对西楚蛊术了解颇多。
他继续说:「以前听我外婆提过,西楚夕林湾有一种蛊,叫冥王蛊,是以蛊布阵的杀人之术。其方法是用带蛊的枯叶或纸片结出幽冥幻界,使阵中之人产生死亡幻觉。但此术受风向与风力影响极大,条件苛刻,不易成功。验蛊符显示纸钱上确实有蛊,我寻思那下蛊之人或许还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听到西楚蛊术,无心眼眸登时一亮,唇边勾起一抹黠笑,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夜鸦?还真对我念念不忘啊,那就好办了!」
夏霬好奇:「谁?」
无心笑而不答,又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夏霬向帐外瞥了一眼,说:「我原打算给那位虞梁将军提个醒,可他早已有所察觉,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无心饶有兴趣地问:「查到什么了?」
夏霬摇头:「我也想知道。那虞梁总是冷着一张脸,像陈年坚冰一样又冷又硬。我与他交谈超过五句就聊不下去,至今无法从他嘴里打听到消息。」
虞梁年约四十,是北离忠武将军,奉皇命而来,负责护送魔族使团去天启城。此时他率领护卫队在帐外兢兢业业地守夜。
寒风猎猎,冰冻刺骨。虞梁与其一众下属军姿站得笔直,仿佛石雕似的一动不动。
无心信步走来,招呼道:「今夜风大雪大,各位辛苦了。听说虞将军还未用餐,不如进去喝杯酒吃块肉暖暖身,顺便谈点事。」
虞梁不为所动,一脸严肃地抱拳说:「多谢关心,但保护魔族使团安全乃吾等职责所在,不敢耽误。魔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一路上他一开口就谈职责谈公事,除此之外似乎没说过别的话。
无心爽快地问:「虞将军可否告知,最近攻击魔族使团的都是些什么人?」
虞梁摸了摸喉咙,干咳了几声,答道:「虞某只负责保卫魔族使团安全,其余之事,虞某不知。」
就知道你不想说!无心心下不满,但不打算放弃,又掏出一串糖果,继续与他搭讪:「吃糖不?这是天外天的银鱼糖,甜中带咸,鲜香可口,浅尝一下?」
虞梁毫不迟疑地拒绝:「心领了,虞某不吃糖。夜已深,请魔王回营帐内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无心收起银鱼糖,撇嘴道:「虞将军拒酒拒肉拒糖,对我如此冷漠,似乎并非待客之道。」
虞梁眉头一皱,故作恭敬地说:「北离军规森严,当值期间不得饮食,虞某不敢逾矩,还请魔王莫要怪罪。」
无心轻叹一声问:「我们这并非行军打仗,何必如此拘谨?既然有缘结伴同行,为何不放轻松,好好享受旅途乐趣?」
虞梁不以为然:「这一路危险重重,虞某责任重大,不敢掉以轻心。」
无心不禁揶揄:「我觉得最危险的就是你虞大将军。」
虞梁一脸错愕,问:「何处此言?」
无心抱怨道:「在你来之前,我一路赏美景品美食,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乐在其中。而你一来,满嘴这不行那不行,野果不给吃,集市不给逛,前几日我想抱只小野猫上马车玩,你也阻止;今夜我睡不着想跟你聊几句,你又满嘴军规教条扫我兴致。明德帝派你这种闷葫芦来护送我去天启城,莫不是想把我闷死在路上?」
虞梁心里苦,却不敢训斥:你堂堂魔王怎如孩童一般贪好新奇之物,什么都敢尝不怕毒死?吃野果万一中毒上哪找解药?集市里什么人都有,容易出乱子,当然不能去!那只小猫崽顽皮捣蛋,怎能带上车厢?还有,你大半夜不睡觉也就罢了,还来打扰我值班,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不爱说话?「一切皆为使团安全着想,不便之处还请见谅。明早还须赶路,请魔王回营帐休息去!」虞梁咽喉不适,灼热瘙痒,似有一口痰哽在喉间,咽之不下咳之不出,声音又干又哑。他自知嗓音刺耳难听,故而不爱开口说话。可无心赖着不走,还在他身旁的树墩坐了下来。
无心忽然问起病症:「虞将军嗓音不好,是否时常有咽痒咽干之感?」
虞梁尴尬地点了点头。此病症已困扰他多年,多番寻医问药不得根治。
无心又问:「那是否感觉有异物阻塞在喉,难以清除,间歇嘶哑失声,饭后容易反酸,腹胀,呃逆?」
被接连猜中症状,虞梁颇感惊讶,点头答:「是。」
无心推测道:「虞将军所患之症可是梅核气?」
虞梁再次点头。他曾走访过不少名医,皆说是梅核气,十多年以来试用过许多药方,但疗效不佳,病情反复。
无心笑了笑,又问:「这病恐怕有十数年了吧?」
虞梁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心下疑惑:这你也能看出来?
无心不等回答,继续说:「看样子我是猜中了。此病病因乃情志不遂,肝气郁结,而虞将军多忧多虑,处处谨小慎微,喜怒不宣,七情六欲深藏于心,以致身心不畅,瘀滞于体。若想病情根治,我有良方。将军依方而行,必能治好。」
梅核气并不罕见,问诊容易,但根治之法却是难求。虞梁不由轻笑一声,心底自是不敢信:「魔王竟还通晓医术?」
无心谦虚地说:「会一点,但不多。我看了几天医书,治你这病刚好够用。」
这些天无心沉迷医书,众人有目共睹。但这病岂是看几本书就能治好的?虞梁虽对其狂言难以信服,却又有几分感动:「魔王埋头苦读,是为我寻良方?」
无心诚实地否认:「当然不全为你啊!我是为我未婚妻寻药方,顺便留意了你这病症,刚好看到而已。」
这番坦诚的态度令虞梁对药方多了点信心,若真有办法,试试又何妨?
「我这病真有良方可根治?」虞梁依然不敢轻信。
「我堂堂魔王还骗你不成?」无心将他请入营帐,望闻问切之后给他写了一张药方。
药方所列之药材,是虞梁熟悉的半夏厚朴汤,不同的是,要求每次喝药前要放声大笑半刻钟,每日午餐后要唱首歌。
拿到药方一看,虞梁感觉自己被耍了:「这药方是认真的?」
此刻无心端坐在书案前,端庄得像尊佛像,凝眸一笑,答道:「绝对认真,此方专为虞将军而设,三日小见成效,坚持小半个月,便可根治顽疾。虞将军敢不敢一试?」
虞梁半信半疑,但治病心切,想着此方无害,便打算收了。「药方我虞某人收下。」他揉喉片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肃然道,「魔王想以此方换取什么,但说无妨。」
无心取出纸钱,低声说:「我想知道这纸钱是谁撒的。」
虞梁瞧了一眼说:「冬季丧事多,这种纸钱随处可见,并不稀奇。我派人去查过,之前路过的小镇有老人病逝,其家属在丧礼中撒纸钱祭奠。我们不过是凑巧遇上罢了,大可不必多虑。」
原以为能问出线索,结果竟是一无所获,无心颇感失望:「虞将军大意了,这并非普通纸钱,是下蛊的纸钱。」
他让夏霬给不熟悉蛊术的虞梁讲述了西楚冥王蛊之阵,并提出查明下蛊之人,可虞梁却认为没有必要。
「既然尔等已经识破其意图,只要避开蛊阵便可保安全,何必浪费人力去追查?」这一路上图谋不轨之人众多,盗贼、小偷、刺客,什么人都有,想查也查不来,虞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说,「况且,查案是刑部的职责,虞某只负责护送魔族使团到天启城。」
「虞将军说得对,是没必要查。」无心提醒道,「但若那冥王蛊阵侥幸结成,你我皆成亡魂。下蛊之人阴险卑鄙,还请将军多加小心。」
「虞某知晓。」虞梁暗自庆幸有识蛊之人同行。
「敌不动我不动,假装若无其事。此事先不必告知他人,以免自乱阵脚。」无心拍了拍虞梁的肩膀。
「明白。」虞梁恭敬地退出帐外。
这就谈完了?夏霬有些意外,悄声问:「你知道下蛊之人是谁,为何不告诉虞梁?」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无心拿笔在纸上快速画了一幅夜鸦的肖像,「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他盯着肖像陷入沉思,火光在他眸中跳跃,烧得热烈。
「你的眼神不对劲,充满阴谋的味道。」夏霬担忧道,「该不会又想做什么危险的事?」
「哪有什么阴谋,不过是想见一位老熟人而已。」无心说得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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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