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吻
1
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小店,这对于正在读高二的湊来说并不算新奇。学校附近的店更迭换代总是很快,快到她甚至还没记住上一次开在这位置的店铺是什么。
嗯……按照顺序来的话,从车站往学校的门口数,是关东煮,奶茶,文具店……下一个原先是什么来着?湊始终想不起来,只是看着被施工围挡遮住的店铺,思考这里将会成为什么样的店铺。
希望是在自己逃学期间可以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最好店员是那种不会热情地迎上来搭话的那种。
今天是周一,万千学生觉得最痛苦的时候。湊也怀有同种想法,但还是在闹钟响后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厌恶上学但不厌恶清晨,清晨的城市总是布满青色,偶尔掺杂些清冷的金属色,在老旧的街区回荡,碰撞在废旧的墙壁成了些褪色的下流涂鸦。她喜欢观察这些隶属于别人的生活碎片,是不需要她付出成本就可以与别人共享的喜怒哀乐。
湊压低帽檐数着地上的石砖走路,依稀泥土的气味,许是要下雨,可惜了,她没有带伞。刚过车站不久,余光被亮色填满,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明黄色招牌,门面装修得很像一间报刊亭,用明黄色完完全全把店铺封闭起来,只留一扇玻璃窗给外界。
是什么样的人开的呢?湊忍不住想了一下,对于这种狭小密闭但不压抑的空间她总是心怀憧憬。如同万千小孩一样她小时候也在家里搭建过无数次“小小堡垒”,以隔绝自己与外部那广阔的空间,再从某个地方露出眼睛来,窥探视线内的世界。被母亲以违章建筑之名勒令拆除后,她为自己搭建了另一处堡垒,门后。偶尔天热的时候,逃学也不愿去公园待着,便躲进家里钢琴房门口由门和墙壁构成的三角形区域,再留一道缝用来看着外面,发个呆一上午便过去了,倒也描摹清楚了房间壁纸上花纹的样式。
所以,当湊看到这样一间店铺出现在学校附近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将今天的时间消磨在这间店铺里。可惜店铺还没开门。倒也是,只是高中生上学的时间,连早餐铺子都只开了两三间。天空始终阴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大概会下得很大吧。
看来今天不得不面对数学老师那张板正的脸。
2
身旁穿着学校制服的人越来越多,雨前的低气压似乎弥漫到人的身上,人们都沉默着前行,湊也混在人群中往前挪着步子。
忽地似乎有什么东西逆着人群闪过,一瞬的明亮让湊抬起头追溯着看去,是高个子女孩,银白色的长发被扎成双马尾,在清晨的微风中显得无比轻盈。那女孩径直走向那家店铺的门口,用钥匙开了门。
是那家店的人!湊惊喜万分,向那边走去。厚重的铁门在湊面前合拢,下一秒橱窗的玻璃被拉开,少女的声音便从那边传来:“有什么需要吗?”
“啊。是、是的。”湊说着走向橱窗,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这家店经营着什么。思索着店铺不允许入内看来是无法消磨时间的店,既然已经被这样搭话,那就买下店里最便宜的东西离开吧。
忽然身旁窜来几个少年,抢在湊前面围在橱窗前:“我们要三个菠萝包,三份淡奶油吐司……”男孩们很迅速地报出一堆名字,看来是面包店。湊暗中记下了几份面包的名字,在心底练习着一会点单时该怎么说。很快男孩们拿着面包走了,店员盯着湊看。
湊迅速开口:“你好,我要……”店员紧紧盯着湊,似乎生怕自己少听去了湊的话,而湊也在这种注视下变得难以开口,紧张地忘记了刚才练习好的台词,于是伸手去指橱窗内的面包:“这个。”
“草莓慕斯是吧?要几个呢?”店员说着用夹子夹起一块摆了三颗草莓的慕斯蛋糕。
“一、一个就好。”湊说。
“一个不够吃吧?顾客小姐,我推荐你买两块哦!”
“那,那就两块,拜托了。”湊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啊,还有这个芒果奶酪小方,也很好吃哦,一般买了草莓慕斯的人都会再买两块芒果奶酪小方的。”店员说着甩甩自己银白色的长发,好让它们不会落在蛋糕上。
“嗯。”湊总是很难招架这种热情的女孩,只好嗯一声表示知道,而这声嗯在店员耳朵里就变成了同意,将夹子伸向淡黄色的小蛋糕。
“诶?”湊眼看着夹子将小蛋糕的形状挤得变了形,如果这个时候出口说我不要这个的话,这块蛋糕也没办法再出售了吧,湊想着只好接受了这两块蛋糕。
“对了,小店新开,买五块蛋糕会额外送你一块黑森林绮想哦!”店员用夹子在蛋糕盘上转了两圈,最终停留在一块红色的蛋糕上:“红天鹅绒呢?要不来一块这个吧?买了这个就够五块蛋糕了,送你黑森林绮想呢!顾客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好。”没有人能拒绝额外的赠品的,湊想着点了头。
店员终于心满意足收了手,将六块蛋糕用漂亮的小盒子包装好:“一共两千日元。”
好贵。湊咬着牙掏出钱包,思索再三还是叹了口气,摸出两张钞票递给店员。后者快乐地收好:“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骗啊,湊あくあ。”
“你认识我?”骤然被叫到名字,湊有些惊讶。
“是啊,我是神楽啊,神楽めあ。”见湊依旧一副惊讶的表情,神楽说,“你的初中同学啊!二年级和三年级都在一个班的。”
“原来如此,好久不见,神楽同学。”逃课的习惯是从小学就开始的,初中自然也秉承着这个惯例经常不去学校,理所当然地没有融入班里任何的小团体,对班里的同学更是不熟悉。不过神楽这个名字倒是很常听说,在班里似乎是很受欢迎的存在,似乎是性格的原因,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她,有她的地方总会成为班级的中心。只有偶尔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烦死了的时候,周围才能清静些,能让湊看清楚她的脸,依稀记得很好看,如今重逢细细一看果真很好看。
“所以你在旁边这所学校上学呀,那以后常来买东西啊。”神楽快活地说道,“不过你快迟到了,叙旧就留到以后吧。”
“我不去上学,我要去你店里坐坐。”湊语气坚定,却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可以吗?”
“可以倒是,但你不去上学真的好吗?快好好学习啊。”神楽说。
“你不也没有去上学吗?”湊小声嘀咕走去店门口,示意神楽开门。
店内空间并不大,神楽身前是橱窗身后就是各种各样的机器,而她方才坐的地方也仅能容下两人。神楽搬出另一张圆凳给湊:“坐吧。”
“谢谢。”湊抱着书包,颇有些局促地坐在神楽身旁,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些,这样外面的人就不会看到她。
“书包不重吗抱在怀里。”神楽拉开遮光棚,外面的人能看到湊的几率更小了,“给我吧,我帮你放起来。”
“不重,没放什么东西,我的全部身家哪有那么沉重。”湊说着还是把包递给了神楽,迎着神楽异样的眼神,湊指着自己刚才购买的蛋糕:“我能现在吃吗?”
“吃吧。”神楽说着,接待新的顾客,依旧是方才哄骗湊购买蛋糕的那套话术,但没有成功,顾客只买了一小块蛋糕就走了。神楽笑眯眯地说着:“慢走,下回再来啊!”然后跌坐回凳子上。
“没有成功吧?”湊小口咬着草莓慕斯,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习惯了,这才是常态,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小孩会被哄着一口气买很多。”神楽忙着接待源源不断的客人,湊也就不去主动搭话,坐在一旁一块接一块吃着蛋糕,看着神楽忙来忙去的身影。
终于,神楽坐回凳子上。不远处传来悠扬钟声,学校上课了。
“你真的不去学校吗?”神楽问。
“嗯,不去。”湊点点头,“你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打工了吗?”
“不,是创业,这家店就是我开的。这已经是我开的第三个店了。”神楽说。
“好厉害,已经开了这么多分店了吗?”湊震惊,在自己的生活还是循环往复的家、学校和偶尔逃学去的固定几个场所三点一线的时候,同龄人神楽居然已经开了属于自己的第三家店。
“前两个倒闭了。”神楽说。
“对不起。”湊小声说。
“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又不是你把我的店吃垮了的。”神楽说着,抽了一张纸巾伸向湊的腿,擦去掉落在湊腿上的一块奶油。
“谢谢。”湊红了脸,转移话题,“生意真好。”
“毕竟刚开业,大家都觉得新鲜。过几天就不一定啦,毕竟比起甜品店价格不菲精致小巧的蛋糕,学校里的大家还是会选择便利店方便又便宜的小面包。”神楽叹了一口气,曾经的她也以为自己的生意会像刚经营的时候风生水起。
“神楽同学为什么不读书了呢?”湊问,“为什么要开店呢?”
“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啊。”神楽嬉笑着从抽屉里摸出一包跳跳糖,递给湊,湊摇摇头。“成绩不好,家里也供不了我读书,刚好喜欢做点甜品干脆趁着创业补贴来开店了。父母倒是希望我去正经地方上班,不太支持我干这个,不过能赚到一点钱,每个月打回去一点家里倒也不会说什么。至于甜品,不是你说过我很有做蛋糕的天赋吗?”
3
湊的童年似乎总是蒙尘,回忆起来全是苍白色或是灰蓝。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生了重病,记忆中与父亲唯一的连接点就是母亲、自己和哥哥总需要在早上、中午和晚上的时候拎着沉重的餐盒,走去医院,按电梯的十七楼半,三号病房的三号病床。
医院的伙食太贵,湊的母亲决定亲自承担丈夫的一日三餐,高额的治疗费用已经让湊家入不敷出,举家搬迁至医院附近的小区方便照顾已经让家里负债累累。哥哥几度提出要辍学打工也被妈妈驳回。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只剩下母亲的钢琴,曾经用来演奏华丽乐曲的钢琴如今只是弹奏些入门歌曲,母亲用它教学生弹琴。每个被缓缓按下的重音都仿佛砸在湊的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抱起饭盒说自己去给父亲送饭就出了家门。
病房在第十八楼,但医院总是忌讳与十八层地狱扯上关系的数字,因此将十八楼改成十七楼半,便成了这样不属于十七楼也不属于十九楼的地方。穿着褪色的蓝白病号服的父亲很少对湊说话,湊也不说额外的话,总是重复着一句话:“父亲大人中午好,这是今日的午餐。”再拿走上一次的餐盒,转身离开。
不愿意看医院其他人痛苦虚弱的模样,不愿意听到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的声音,不愿意踩到医院墙角满地的烟头,湊很排斥来医院。哥哥也很不情愿,却还是在湊躲进自己搭建的小小城堡里假装不在家的时候,默许湊偶尔的任性,替湊去送今日份的餐饭。在哥哥走后,湊蜷缩在小小堡垒,怨恨自己的任性,怨恨自己家庭的不幸,怨恨最应该扛起家里大梁的人却躺在病房一点点啃食家里最后的资金。
她知道,母亲也总在哭泣,但迫于祖父母的压力,还是笑着对哥哥和自己说:“今天哥哥和妹妹都很棒,周末妈妈给你们买蛋糕吃!”蛋糕也只是蛋糕店里最普通的纸杯蛋糕,被摆在临期降价出售的货架,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与躺在病院的父亲共享的美食。三个人只买一块,大家分着吃,心照不宣地将蛋糕顶端唯一的葡萄干让给湊。
湊自然而然地将怨恨转嫁在父亲上,在家里抽屉里看不懂的长条病号单最底下写着金额的那一栏旁边画下一个叉号。
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哥哥上了初中学业繁重起来,母亲也越发忙碌,甚至没有时间带兄妹二人去吃惯例的纸杯蛋糕。虽然很可惜但二人不会主动提起,哥哥和湊主动承担了所有为父亲送饭的义务。
学校催促湊交升学去向表,湊说要和家里人商量,偷偷跑出了学校。午后三点,乌云重重,整个天空都不见什么颜色,湊不愿回家也不愿去医院探望父亲,转身钻进漫画店捧起一本封面画着抱着一束向日葵的少女的漫画来看。
向日葵!多么明艳!橙黄色的花瓣和褐色花盘耀眼如春阳,是暖的,是香的,是笑着的,是轻盈的……
直到升入初中,湊依旧保留着自己的传统,逃学,偶尔去看漫画或是坐在快餐店望着单向橱窗外的人生百态发呆,老师打电话给家里,没人接。老师去家访,只有哥哥在家,穿着重点高中的制服说他会帮妹妹补足功课,家里有病人需要妹妹照顾,所以逃课无法避免。
一直被自己视为累赘的重病的父亲成了挡箭牌,湊为自己感到悲哀,更为父亲感到悲哀,自己的女儿居然用自己的病当逃学的理由。
湊偶尔羡慕同班同学们的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尤其是那个总被围在人群中央的神楽めあ,像极了漫画的女主角,自然而然地将向日葵这样明媚的花与她相比较。但也只是羡慕而已,湊将路边不知名的黄色野花夹在教科书的第一页,轻轻遮盖写在扉页上的“湊”字。
只是偶尔,逃学路过蛋糕店的时候,会拿起一个放在临期货架上低价出售的纸杯蛋糕。但这样的蛋糕并不能让湊找到归属感,新鲜的水果和松软的蛋糕让她觉得陌生。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却不愿独自去母亲带自己和哥哥去买蛋糕的地方。
不过,她在别处找到了与记忆中相仿的味道,那是在初中的家政课。老师要求两人一组自由组队,湊没有朋友,自然而然落了单。准备独自开始的时候,有人走向了她,说:“我们一组吧。我叫神楽めあ,你叫什么名字?”
4
“就因为那个,你就开店卖蛋糕了吗?”湊很惊讶,神楽当时做的蛋糕因烘烤过度而干瘪,很像记忆中母亲买的纸杯蛋糕,所以在神楽问好吃吗的时候点了头,难道神楽就因为那个而有了自信去做蛋糕吗?
“啊?什么叫就因为那个啊!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做的蛋糕很好吃好吧!”神楽说,“你说的话也勉强算是一个契机吧,勉强哦,勉强!”
“嗯……”湊感慨万千,重重咬下手里的黑森林什么的蛋糕,说,“真的很好吃。”
“谢谢啦。”神楽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忽然抖抖手中的跳跳糖,“你真的不吃吗?听说吃跳跳糖的时候接吻会有烟花在嘴里绽放的感觉,这个叫烟花吻。”
“不吃。那是什么比喻,一个人吃的时候也有烟花的感觉吧。”湊忍不住吐槽。
“不一样。一个人看烟花和两个人一起看烟花怎么能一样,在嘴里放烟花和在心里放烟花又怎么能一样,这叫浪漫!”神楽说着将跳跳糖倒入自己的嘴里,“你不会是没有交过男朋友吧?”
“为什么一定要交男朋友?”湊说。
“看你说话这么直,你不会连朋友都……”神楽忙地刹车,“你今天要是真的不打算上学,不如下午跟我去玩。”
“我要……我们去哪里?”湊问,“你的店怎么办?”
“店就放着呗,反正也赚不到多少钱。”神楽说,“倒是你别总愁眉苦脸,显得我蛋糕做得很难吃。”
“真的很好吃。”湊说,“就是吃太多了。”
“你已经吃了四个,当然吃得很多。小心长胖,猪猪。”神楽说着,起身去接待客人。
“你才是猪猪。”湊说着将剩下两个蛋糕包好,拜托神楽放进自己的书包,环顾整个店面,格局不大,但东西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墙上甚至插着一束干花,向日葵干花。
“来帮忙?”神楽突然对着湊说,后者连忙答应,放下手中的东西戴上一次性手套按照神楽的指示帮忙。
很快,这一波忙碌过去,神楽摘下手套:“歇会我们就走吧,上班高峰期也过去了。今天直到傍晚都没什么人会来了。”
湊点点头:“没想到卖蛋糕也挺好玩的。”
“好玩吗?再好玩的事情经过日复一日的循环都会变得不好玩的。早上早起准备蛋糕,用车送来然后把车送回去,坐电车来在第一波顾客来之前开店,没什么顾客的时候就记录账单,清点库存,买点材料然后准备傍晚的高峰,协调预订单和现购,晚上清光库存,然后回家给网购订单发货……也算不上好玩吧,就算是跟漂亮的甜品打交道,也没办法以最初的心态坚持吧。”神楽说,“人都是会累的,不能因为在做的事情很高尚就对自己的疲惫心怀愧疚。”
“辛苦了。”湊说。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在循环往复的痛苦中徘徊,看不到未来有任何的明亮,只是东躲西藏将自己藏匿在安全舒适的区域逃避外界。生活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但也惧怕它骤起波澜,因而即使泛舟其上,也茫然不知该如何前行。
“大家都是一样的辛苦啊。”神楽说着伸了个懒腰,“走吧,我们去玩。带把伞吧,好像要下雨了呢。”
5
“所以为什么是 KTV,哪有人上午来这里?”湊说。
“外面一直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这里多好。”神楽很快就和前台交涉完毕,问好方向之后带着湊走进包间。双人包间并不大,比神楽的店面稍微大些。
湊盯着沙发后面的墙看得出神。神楽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愿望墙,说是把愿望写在上面就能实现。”湊说,上面贴了各色的便利贴,写着病魔退散学业有成感情和睦之类的话。被包间的特效灯打着五彩斑斓的光,倒显得十分梦幻,还没有点歌,房间自动播放着上世纪的抒情老歌,倒也好听。
“诺,”神楽从一旁的桌子上拿来两张便利贴和两根笔,“写写。”
湊接过笔和纸,不知道该写什么,神楽大笔一挥很快就写好,贴在墙上,看着湊犹豫的样子,问:“你没什么愿望吗?”
“没有……”湊说着摇摇头,希望父亲的病早日痊愈?病了这么多年,昨天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希望一夜暴富?就算暴富填补了这么多年家里借的外债,也有父亲的医药费这个无底洞等着她们。学业恋爱什么的,已经不在湊考虑的范围了。还不如写个希望自己死后,哥哥能把自己的一切甚至器官拿去换钱,毕竟今天……
“你两年前也是这么说的。”神楽说。
“诶,什么?”湊问。不知道是因为神楽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还是因为包间空调温度开得太低,湊忽然打了个寒战。
“两年前,初中的毕业典礼上,老师让大家都把心愿写在心愿墙上,你拿着笔站在我的旁边什么都没有写。”神楽说。
“不对,我记得我写了字的。”湊摇摇头,“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要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蛋糕师,做出超级多好吃的蛋糕。”神楽撕下自己刚刚贴上去的便利贴,展示给湊,“和当年的一样。”
“很了不起啊!”湊用很热烈的语气称赞,“祝你早日实现愿望,我会期待的。”
“我要吃到全世界最厉害的蛋糕师神楽めあ做的蛋糕。”神楽说,“这是你当时写下的。”
“那我还这么写。”湊拔掉笔盖,准备在便利贴上这样写。
“我希望你能写下你真实的心愿。”神楽说,“你今天根本没有打算去学校。你的包里什么都没有装,只有一瓶安眠药,你是准备好要逃避了对吧,”
“对,我确实没有打算去学校。你不也没有写下你真实的心愿吗?你的店里放着心理学专业的书,明明自己很想读书却没有去读,明明自己连最真实的心愿都没有写下来,凭什么指责我?为什么人一定都要有心愿?这太不现实了,神楽同学。”湊后退两步。
“你以为我不想实现我的心愿吗?你以为是我甘愿放弃读书吗?我不明白你明明有机会去学校却每天逃课,而我却要因为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而强制退学。”神楽带着哭腔,“多不公平啊,他们让我别再读书早点赚钱,我能怎么办?我只有自己工作赚钱,赚到钱了才能送自己去读书。他们让我自己选赚钱的方法,我脑子里想到的竟然只有你对我说的一句话。那天,你吃着我做的纸杯蛋糕,哭了,说这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纸杯蛋糕。”
湊的手机响了,是哥哥打来的。背景音乐适时停止,房间一片寂静,只有绚烂的特效灯反复扫过二人的脸庞。湊看向神楽,后者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说:“接吧。”
“父亲他……去世了。”
“瞧啊,我的心愿达成了。”手机滑落在地,湊伸手没有捞到,跪坐在地上笑出了声,浑身颤抖起来。湊是带着安眠药,但她并不是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她想亲手送父亲上路。医院说父亲病危,需要巨额的资金做手术,但家里一时间再难通过借款筹到这么多钱。湊去看过父亲,他躺在病床,浑身插满管子,眉宇间再不见往日的严肃,只剩下将死的绝望和沉寂。而母亲鬓边也再无黑发,哥哥白天读书晚上工作,无论是奖学金还是打工赚来的钱都投掷给医药费这个无底洞,落下甚至都没有听见声响。而被母亲和哥哥说什么都不需要做的自己,逃学去给奶茶店当钟点工或是给漫画家当临时助手,甚至站在地下通道唱歌,都无法赚到足够的钱。甚至去网站搜索自己的器官能换到多少钱,如果提前签订协议又能拿到多少钱,她恨自己无能。
算了吧。湊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劝她放手,算了吧。她以压力过大为由买了安眠药,等待周一的傍晚,轮到她去医院给父亲送饭的时候,将过量安眠药放到父亲的汤里。等到亲眼看着父亲死去,她就可以跟母亲和哥哥说,我们自由了。
而现在,父亲死了,她的心愿达成了,她们全家再也不用受到父亲的病的束缚。可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6
湊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去殡仪馆。哥哥沉默着收拾床上属于父亲的东西。
“你带着这些东西先回家吧,冰箱里有咖喱饭,你热一下吃,妈妈和我都今晚都不回去了。”哥哥说着,走出病房。
“我……我知道了。”湊喃喃自语,空荡的病房如今只剩她一人。冷气从半开的窗户和门里涌来,冰得刺骨,她浑身发抖,环顾四周只有冷的墙壁和那些让人发怵的仪器,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
于是她钻到了床下,拥抱自己。
昏暗的灯光没能透过垂落的床单,仅仅在边缘留了一线暗光仿佛囚笼将她圈禁于此,不足以为她挡住所有光但至少没有了风。白色的床单从这个视角看去也并不干净,边缘染尘,依稀有着褐色的痕迹,是药还是血。
“杀人犯……杀人犯!”大脑中回荡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她越发抱紧自己,手指几乎嵌入皮肤。
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声音的来源,试图找到将她指责成杀人犯的人在哪里。
终于,那个声音在耳畔明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来自自己,来自无时无刻不在诅咒自己的父亲死亡的湊,来自小口啃着好吃的蛋糕期待自己回归普通家庭的湊,来自与神楽对视后却不敢接着她暧昧大胆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湊。
现在他死了。在得知他死讯的瞬间,她该去想自己终于可以和妈妈哥哥一起过平凡家庭的生活,一起买好吃的小蛋糕,她该去想自己终于可以噘着嘴假装生气着对神楽说什么跳跳糖烟花吻,一定是骗人的,我不相信。可她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诅咒生效了。
她多么恶毒!
湊用背抵着墙,将头埋到膝盖。
冷。她真的很冷。
7
“你在这里啊。”帘子被掀开,是神楽“这里脏,来这边坐吧。”
湊木木地跟着神楽坐在窗边,病房昏黄色令人作呕的小灯不知何时被关上。天边的阴翳依稀留了缝供夕阳流连,房间也不算太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放晴,放晴会不会有彩虹。
“我一直在咒他,他死了,都是我害的。我要去自首,我要去自首……”湊忽然说。
“你冷静。”神楽抓了湊的手腕,“又不是你干的。”
“就是我,是我干的,我一直在诅咒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可我不后悔,直到现在我都希望着他死。”湊的语气很平静,“我多希望他早就死了,这样妈妈不用每天那么辛苦工作,哥哥不需要边打工边读书,我也不需要每天活得战战兢兢怨恨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湊不再说话,将头靠在神楽的肩膀,眼泪浸湿衣料,被风吹着很冷。神楽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两人坐在地上,靠着病房唯一有窗户的墙,雨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被风吹进窗户落在两人身上,谁也没有提出换个地方坐。时而有救护车拉响警笛呼啸而过,停在近处,时而闪电划破天空带着雷声不知为什么事情怒吼。
湊被吓得打颤,往神楽怀里钻,神楽也努力张开臂膀以接纳她。两人沉默着,直到有人拉开病房的门。
“请问是湊あくあ小姐吗?”
“是。”湊点点头,在神楽的搀扶下站起身子。
“你的母亲涉嫌故意伤害,你的哥哥也有参与,尽管他们二位说与你无关,但还是请你配合调查。”来人亮出证件,做了个请的手势。
“故意伤害?”神楽和湊皆是一惊。
“他们拔掉了你的父亲的呼吸机。”那人说,“请你收拾一下,随我来吧。”
“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吗?”神楽问。
“当然,我们只是需要与湊あくあ小姐确认一些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神楽说着,“可以等我们一分钟吗,收拾一下东西。”
“我明白了。”那人走去病房门外。
“别怕,我一直都会在,不管明天会糟糕成什么样子,烟花升起,就一定会开放。”神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跳跳糖,全部倒进自己嘴里,吻上湊的唇。
“你听,是烟花。”
8
近日总是下雨,终于放晴。
葬礼已经举行完毕,来参加葬礼的只有少数几个亲戚,只是拍拍湊的肩膀,没有再提起还钱的事。
母亲和哥哥很快被释放,警方给出的说法是父亲在那之前已经自愿放弃后续的治疗,等待死亡。遗书上的笔迹不再笔力遒劲,只有一个男人身为丈夫和父亲却没能给予家庭承诺的幸福的悔,以及不得不给她们带来无尽的苦痛的恨。
一束向日葵和一盒纸杯蛋糕,同这尊墓碑一起,远远望着山谷间斑斓绚丽的彩虹。

感谢看到这里,请勿对人设过于认真,故事完全我乱编,对于剧情不合理之处请尽管在评论区指正,如有ooc请原谅。
ps:跳跳糖并无此特殊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