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古船火
长江比我想象中的宽广许多，它静静流淌，水色偏黄，有一点厚重感。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光斑，水下有黑色的阴影游动，不知是鱼是妖——我猜是妖的可能性更大些，水里哪有那么大的鱼。江面上的船只非常多，这种忙碌的景象也带有很强烈的震撼感，让人感觉到一江航运的脉搏。在我家乡也有一条江流过，但那上面开的更多的是游船，似乎那里安静的江水经不起货船的重量，唯有长江这样的母亲河担得起工业的律动。我家乡那条江的两岸是市东部办公区，每到夜晚都会有巨幕灯光放映一些宣传片，前面说的家乡的感觉就是这样；但这里的江岸明显不同。江的这岸是滨江公园，是繁华的城市；对岸却只有树，数不清的、整整齐齐像是被人拦腰砍断一般的树，显示出一种乡村特有的古旧感。我站在这头望向那头，望见树却望不见镇子。江面上也有些飞鸟，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像是城市的信使与乡村的守望者。其间也有一些妖怪飞来飞去的，远远看去像是人们放的风筝一样。
据说晚上江边会有卖孔明灯的，但我们来的有点早了，现在江边的小贩只有卖橘子与糖葫芦的。我和瞿清鹤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是个老奶奶，上身穿着暗红的夹袄，脖子上挂着一面蓝一面绿的二维码。全国都有卖糖葫芦的，价格也很统一，我猜卖糖葫芦的会不会也有个行会来统一定价呢？五块一串的糖葫芦，妖界亦如是。
我们往前走了几步，瞿清鹤尝了一口，对我做了个鬼脸：“好酸。”
“西门外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据说已经卖了三四年了。”我对她说。
瞿清鹤回想了一下：“是吗？我还没怎么从那里走过。你吃过吗？”
我摇头：“没有。只是听说而已。”
瞿清鹤拿出一张纸巾来接着吐出的果核，又递给了我一张。我们一手捧着纸巾，一手拿着糖葫芦边走边吃。瞿清鹤靠我很近，目光看着江上来往的船。江面上的船只很多，还有海警的巡逻船只。我们伏在栏杆上，风从对岸吹来，阳光斜照在前方，并不刺眼。
“真美啊。”瞿清鹤感慨着，又提议，“我们吃完晚饭再回去吧，可以看落日。”
我自然是不会拒绝这个提案的。瞿清鹤伏在栏杆上很入神地看着夕阳，我在她身后略带试探地抱住了她，与她看着同一个方向。“像泰坦尼克吗？”瞿清鹤突然回过头问我。
泰坦尼克的那个镜头绝对是经典，但这也导致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一前一后站着的都会想去模仿它。此时我们离得特别近，气氛也很微妙。我低下头，在她唇上一吻。她立刻双颊绯红，又转过身去，问我：“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抬起头望向江面。此时的江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渔江火，如果到了夜晚一定会如河灯般美丽。我本想说我在看渔江火，但话到嘴边就成了：“看夕阳呢。”
“真美。”她说着向后靠在我怀里，“想一直和你看夕阳。”
“还可以一起看日出。”我这么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想和你一起看妖界的盛景。
“日出？”瞿清鹤笑了，“我起不了那么早。”
江风阵阵，我们感受到了一点秋的寒意。我抱紧了她，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以及她头发上洗发水的薰衣草香气。眼前江面与其上的渔江火如土黄色的土豆泥上撒上了橘色的咸蛋黄，我喜欢这种带有烟火气的比喻。三四簇渔江火聚到一起，融合成了一个更亮的渔江火；一大团渔江火又分散开来，化作满江的星点，这种美感难以言喻。我很希望有一些绘圈大佬能将这副美景画下来，让大家都看看这妖异的美。
东方缓缓开来了一艘燃着橙色火焰的老式帆船，这样的帆船绝对不可能现在还在使用，也不太像是观光展览用的船只，我猜它也是妖怪。它全身燃着绚丽的火焰但并没有冒烟，满是火焰的船帆也在风中撑满了——我发现它处在一个逆流而上的状态。有一艘较小的货船从上游开下来，直直地撞上了这一艘船。火焰瞬间吞没了船只，但仅仅十多秒之后，这艘小货船又毫发无伤地从火海之中开了出来，继续驶向下游，而这艘着火的帆船也依然不受影响地向上游行使。沿途有很多渔江火被它吸收了，但并没有成为它的一部分，而是分别以不同的亮度燃烧着——它们都是橙色，但渔江火的橙色较为明亮，而这艘帆船的橙色则暗淡许多，可以明显地看出渔江火与它的区别。这团火焰并不明亮，即使长时间看也不觉得眼酸。我盯着它看了好久，直到它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放假回家以后我在《盛世百妖集》上找到了这个名为古船火的妖怪。它是古代航船上凝聚的妖气变成的，我搞不懂它和船灵有什么区别，因为看起来这两种东西的产生途径一模一样。这是后话了。
瞿清鹤看着那个方向感慨：“真美啊。”
“噢？”我很意外，“你看见了？”
瞿清鹤比我还意外。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看见什么？我说的太阳。”
我太专注于那一团火了以至于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说。我干笑两声，摆了摆手。瞿清鹤突然转过脸非常严肃地看着我：“奕琦。”
“嗯？”我感觉她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于是我收起了我的笑容，“怎么了？”
“你……”她咬了下下嘴唇，“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突然心虚了。我提了提滑落的衬衫领子，又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一系列的动作坐实了瞿清鹤的判断。她侧过身面对着我：“怎么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告诉她我能看得见妖怪？如果我真的这么说了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怀疑，觉得我做了亏心事所以故意用玩笑话搪塞过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觉得至少我诚实，“这件事我真的开不了口……”
“开不了口？”瞿清鹤更好奇了，“对我开不了口还是对所有人呢？”
“对所有人。”我说。实际上这也不算实话，毕竟不管怎样还有个温三金知道，而且我心中默认是把妖怪们也当作“人”来看待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提到他们的时候，在我能确定性别的情况下，我都不会使用“它”。我对妖怪朋友们倒是没什么保留，因此在面对瞿清鹤提起此事的时候我还多少有点心虚。
“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呢？”瞿清鹤的左手搭在了我肩上。由于她手里还攥着包着山楂核的纸巾，因此她只是用手腕搭着我。我轻轻动了动肩膀移开了她的手，转过身面向江面不去看她：“我真没法和你说，别问了。”
瞿清鹤叹了口气，垂下的手紧紧捏着那张纸，我看着有点害怕，加了一句：“你放心，我没到处勾搭别人，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瞿清鹤挥动糖葫芦签子解释，“我也没往那方面想。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和我讲呢？”
“走吧。”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我拉着她左手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你轻点！”她嗔怪道。我没有说抱歉，撒开手继续走。
她快跑两步跟上来，挽住了我的手，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说……”
“嗯？”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是……是你父母……好像很久……”
“不是。”我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在国外，好好的。不过你提醒我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他们了，开学以来好像就没有联系过了，找时间我得和他们聊聊问候一下了。”
“哪，”她更加小心了，“是不是……他们不同意我们……”
“没有啦！”我站住脚回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不是这方面，也和他们没关系。”
“噢……”她抬起头又看着我的眼睛，“哪到底是什么呢？你是不是赌博啦？或者网贷……”
“都不是！”我截住了她的话，“真的，清鹤，现在别问好吗？我们静静地走一会——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如果黄雨潇和李白的判断都没有错的话，我一定会有机会和她说的。
“多久？”她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算了下到她生日的时间，“短则半个月，长的话……我真的说不清。不过在此之前，不要再觉得我有什么东西瞒着你了。”
“我又不是那么好糊弄。”她这么说。
“那你想要怎样？”我有点窝火。我知道我不应该生气，但这种有口难言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或者说我并不是对瞿清鹤生气，我只是在发牢骚罢了。
“但是我相信你。”她说，“你不能辜负我。”
“一定。”我说。
她伸出手指和我拉钩，我在心中暗暗希望她真的能看见妖怪。
“你有的时候常常看着远方出神。”她在步行道边的石头长椅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下来。我坐下之后，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你常常这样，我很担心你。我不知道是你的精神出了……抱歉，我不知道是你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身体不太好，比如说会头疼会失神。我很担心你。”
她看向了我，满眼真挚：“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啊，我帮你分担不好吗？虽然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可能只能这样靠着你，但只要你需要的我能做到的我一定都会去做的……”
我打断了她的煽情：“喂喂，别说的那么吓人，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像电视剧一样，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瞿清鹤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只默默地说了一句“好吧，相信你”就不说话了。她双手环腰抱住了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正沉浸在如此美好的氛围里呢，瞿清鹤突然又坐起来看着我：“你不会是间谍吧？机密任务？007？”
我笑出了声：“想啥呢？吃饭去吧，晚上还可以放孔明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