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怪夫妻 | 1 青龙寺

  牛府就在前面了。她长吁了一口气。侍女玉笙漫不经心的为她拉开车帘，扶她下车。武翊雪走进熟悉的大门。第一次跨进这座宅邸的时候，她的心情失落难言。夫君牛思良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史。她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武子衡。同僚的酒宴上，话题总绕不开牛思良不知如何攀附上了宰相，还能娶宰相的千金为妻。武翊雪的眼里，他就是个普通的进士出身，殿试差强人意，被朝廷闲置了好几年。年纪不轻了才踏入仕途。那个时候，父亲接替被罢免的宰相李吉。牛思良就日日进入宰相府与父亲攀交情。御史的位置突然就落到他头上。想到这些，她都不由得皱眉头。

    今天她却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了后院，焦急的样子让玉笙感到吃惊。她想快点见到牛思良。这个时候他早已下朝，应该在后院的太湖石中间擦拭他心爱的石头。他对待石头那副认真的样子一度让她很是嫌弃。清洗的时候弄得污水遍地，她也不想靠近。体型挺大的石头堆满了后院的空地。她还想多种些花草呢。这些形状怪异的破石头又占地方又不能让她赏心悦目。

     牛思良如果出生在长安的世家大族，那倒是能称她的心。他的家乡她都不知道在哪，地名该怎么念。论样貌也能算气宇轩昂，不输李府的那些高门子弟，肤色黑八成是小时候做过农活。本以为自己肯定是嫁给门当户对的李家。武翊雪的盖头被揭开的时候，她绝对是撅着嘴的。牛思良身高八尺有余，满腹经纶也能舌战群儒。可是和昔日的姐妹坐在一起，她能炫耀的东西就找不出来了。真不知父亲为何要让她下嫁。

     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很爱跟她谈天说地。武家是大唐的贵胄望族，曾曾祖父是武则天的堂兄。经史诗书她也读得够多了。君子六艺她谈不上精通，啥都会一点。牛思良除了朝政，什么都和她说。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轰嗡作响。只能想办法躲着他了。月下焚香抚琴，牛思良在那擦石头，不说话的时候才能不那么招她心烦。渐渐的，她就只愿意跟他坐一块吃饭了。

    牛思良今天却没在后院里擦石头。她着急的跺了下脚。玉笙这下完全看不懂了。夫人还有着急找牛大人的时候。这一整天什么也没发生，夫人怎么像变了个人？

    去年去城南青龙寺赏樱，牛思良和武翊雪同行。武翊雪坐在车里，回想武家来青龙寺的风光场面。嫁人之后就是夫妻二人，她不得不夫唱妇随。寺院住持对他们的态度说不上不热络，那自然和武相亲临不一样。如果有一天牛思良能当上宰相，她可就是宰相夫人了。她扶着樱花树的树干，不时晃着满头钗环，铃叮作响。那怎么可能呢。牛宰相，整天收集太湖石的宰相？她的脑袋晃得更厉害了。那位牛大人呢，拈了一朵樱花过来，想插戴在她的鬓间。两人四目相对的一霎那，武翊雪木然的把脸偏向一边。

    风停住的那一刻，夫妻二人在樱花林里也凝住了。寺里的铜钟应时而响。牛思良打破了沉闷，自顾自的说什么，上一任住持惠果圆寂也有好些年了。遣唐使空海和尚早已回到日本，也许带去了这满园樱花的枝条。他拉着武翊雪的手，来到东塔院惠果大师的石碑前。生也无边，行愿莫极。丽天临水，分影万亿。爰有挺生，人形佛识……他真的每个字都要念到。武翊雪忍耐不住的甩开了他的手。

   今年武翊雪趁牛思良不在家，只带着玉笙来了。她在樱花树下摆开了茶点，庆幸没了牛思良的念叨。玉笙说去寺里找一些果品。她就一个人留在了树下。

    远远的看见前宰相李吉的长子李成饶从佛塔后出现。武翊雪不由得坐直了身姿。李相和武相同朝为官多年。武翊雪也没盼到嫁给李成饶的一天。她挥了挥手臂，唤了一声台郎。他转身过来，闲坐了一小会。他和裴大人的女儿婚事将近。那位裴小姐也曾是武翊雪的闺中密友。自从她嫁给牛思良以后，裴府和李府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李成饶虽然也是御史，和牛思良同在御史台。可李相是为了避嫌，不让儿子升迁过快。樱花花瓣零零落落的洒在李成饶的肩上，武翊雪像是被风推着朝他望去，可他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她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樱树繁花。这些高耸枝桠下悬着的不是明丽绚烂的春色。她有些怅然，那是数不尽的虚空笼罩着一切。一片又一片的花瓣，重复着交织缠绕，却更有一种孤零零的隔绝感。她懊恼的砸掉一个茶杯。让人窒息的樱花林。她这么坐在花海的中央，簇拥的花瓣遮蔽了周遭的景物，掩埋在无边无际的樱花中，只有佛塔和殿檐翘露出一角。花下满盈着无限虚空。风变得凛唳，不知所云的佛咒在念唱。

    如她所愿，风云翻起阴霾，云色沉暗许多。紫色的闪电霹雳在山后斜刺过来，花瓣乱抽成鞭。涌浪般的黑云就这么带来了狂风暴雨。玉笙还不知在哪里。她走到寺院花园的院墙边，没有避雨的地方，就从一个小木门穿了出去，来到了寺院外面。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土屋。进去一看，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卧榻。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枕头，就在雨声中靠着打盹。轰鸣的雷击声捶打着她的眼皮，就这么沉进了雷雨的寂静里。

    门被撞破了。她被噼啪破裂的声响惊醒。一个人滚在她的面前，浑身失血受了重伤，痛苦的抽搐。她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对方却挣扎着举起长剑挺立住。破门外的闪电映照着一张狰狞的面孔。她看到了那人嘴唇的部位有她无法理解的长牙。须发紫红，皮肤如同树皮般皱裂，眼神是铜色的惊悚。一声霹雳再次响起，门外的怪人嘶吼着张开大嘴伸出了什么，她都已经看不清。举着长剑的人在她面前挡住。

   她竟然想抓住那一道闪电。如果抓住了，她就不会坠落到无底的深渊黑暗中。闪电在她头顶恍起一张雷鸣电网。她被封压在里面。她只能不断坠落，眼前闪烁的亮光一点点息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