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职的刀

炎,春风城外围下城区。
那条养育了春风天水二城的大河在旁出的支流,走向苍茫的荒野,而在这条支流所分出的某条细小分流旁,有一座小小的铁屋坐落在这里。大门的朱漆已经大块的掉落,裸露出苍老的木头。
让我们的目光进了门一睹,屋内没有点蜡烛,略显昏暗,有两人面对面而坐。
一人不言,他看起来相对年轻,伴身有一刀,鲨鳞皮包裹的刀鞘如屋门一样斑斑驳驳,却被擦得亮,此刻却随手靠在桌沿上,而另一个龙族老人正拿着几张纸。
“你决定了?”龙族老者询问。
“对啊,唉,这壶里怎么是水呢。”对面那人举起陶碗,一口饮尽,有些不尽兴。短短两句,二人之间又陷入了没有话题的沉默之中。
静默维持了一阵子,拿着几张纸的老者才对与那人细细说些什么:“喝酒误事,若你放下身段就此离开,也倒是件好事。朝野险恶,倘若是日后真到要走,只怕无法脱身。”
“多远?”
“须半个炎国以上才好。”
“。。。”
“须去到一个都无人认识你的地方才好,而天水城,春风城,以后就不再想着要回来了。”
“然。”
“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曾经的同僚,已十有八九不见明月。这终归是躲不了的,自己的事,也须得你自个儿去应付,你的意义远超你所想像的程度。可惜这个人是你,感觉这大概还是有些机会的。离开这里去散散心的话,也好。”放下手里的纸,那人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头,他渡着步,身后象征着他不凡身份的龙尾摆了摆,他的步伐还是在背后的柜子那处留了下来。“当然,需替我办些事。”
“这番语气,不像你,老家伙。”
“人都会变,我相信你的才能,只是还是稳妥点。”老者从身后取出一口刀,从样式上看,那是把炎国很多年前就淘汰掉的军用制式腰刀。
“咱们好歹多年老友,何必如此条条道道,我怎么感觉你在拐着弯骂我啊。”坐在桌前的男人往身侧一招,那把被依靠在桌案一边的刀被丢到了桌上。“我还带着佩刀,那把刀没必要。”
“亮出这把战刀的时候,情况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你的力量,你的身份,你曾经的一切都会暴露无疑,嗅觉灵敏的猎犬会纷至沓来,你的背后也会被查个天翻地覆,这并不是你想要的,大炎也不想要接受这种结果。那把刀只适合束之高阁。更何况北有邪魔南接异域,更有岁兽隐患,真龙没有理由放弃一把锋利、好用、如臂驱使的刀。”一只手伸向桌子,佩刀被拿起。“这把刀就归我了,但凡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差人送去。”刀被布条缠绕成了粽子,之后又被丢到桌上,随即从门外走进一位侍从,双手捧着刀,缓缓退出铁屋。
“什么嘛,北斗邪魔,南拒海嗣还不是你们要我做的嘛?至于什么事能跟上面这两个相提并论?”老者将那把炎式旧刀递给他,男人zhan起来抓过,二人随即坐下。
“先去吧,路途遥远。你走了之后,那几个年轻的孩子真的顶住,还能坐得下?”
“老子培养他们几个小崽子不是来当兵卒的,我坐了那破凳子多久,他们就看着我坐了多久。关于位置这事我老早就讲过,能者居之,你们几个干不了趁早给我滚蛋,把座位让想要的来。”
“但是他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毫无征兆地坐上去,这连点缓冲时间都没有。”
“您吩咐的,我可不敢怠慢。”
“没想到堂堂炎国大将居然也…”
“您说为天下苍生,那在下无可反驳。至于那帮小家伙,疾风知劲草,早晚他们的成就都会超过我。”
“哼,你不会以为他们能进凌云阁吧,除非再来一场炎乌战争,虽然那是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
“喂喂喂,我只是一个小卒,历史上我这种人多如过江之鲫,记入凌云阁这件事可就太离谱了啊。”
“呵,一座凌云阁,能书半句者,无不是名将能臣。如果镇守西北近百年的平西侯都算是鲫鳞,那座凌云阁也没有多少可入之事了。自谦过了,便是自满。”那老者起身,冲着对面的人影拱了拱手:“那么话止于此,大炎二十四......不不不,他已经病了。应该叫你那个新名字,白石,对,白石先生,后会有期。”
另一个人已经消失无影无踪,看起来像是早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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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西北边境军……大将陈皋忽留书一封告老,现下落不明,”
“据军中大夫回报,大将疑似在一次例行巡边中负伤。”
“当日巡边的路线上有一部分正是源石密集地区,而根据当时一并巡逻的士兵陈述,大将曾经独自脱离队伍去寻找一度与他们失去联系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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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皋走了啊,足足半个多月了,在西北的禁军也未曾寻到踪迹,很奇怪。卿该何如?”一只手将一枚白子夹于两指之间,却许久未曾落下。
“这其中合情合理,陛下,陈皋乃是三朝老臣,虽然因天生种族问题,如今的他看起来并无多少老态,但在近十年中私下与其他将领交流时已暗有告老还乡之意,至于那次巡边意外,遣禁军去当地调查所回报的信函来看,作为一个守了春风城几十年的老将,怎么可能会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意外负伤。不过......”棋盘上落下一白子,而黑子则步步紧随。
“不过如何?”
“他走了也好,陛下。先帝在位还是陛下您登基时,他本人都不曾过度留心庙堂,他所在意的只有他一手带出来的细柳大军。这细柳军可是打仗的一把好刀。陛下若是放心不下春风城,也可调派其他边军前去替换,重新将细柳军握于手中。”
“不,春风天水二城已无当年之危,自乌萨斯的大叛乱时期结束以后,乌萨斯不仅停止了一度的扩张,甚至有几分收拢的意味,而我西北边境也没有异常动静,谁去守都无差。不过考虑到西北毕竟离乌萨斯要近,孤也同意了灞下军暂且进驻的建议。至于平西侯这一走,细柳军难免有些混乱,孤不觉得汝论无误,没了持刀人,锋刃还会如以往那般摧枯拉朽、攻无不克?”
“陛下无须担心,龙门现在一切安好,更何况陈皋所留下的持刀人也是他亲自培养,甚至您的--也在,如今他们的能力不比陈皋之下。而细柳麾下的士卒军官,历年来更是有不少调拨直接支援玉门城的。”
“孤现在想要的是一流的刀手,而不是日后一流的刀手。去找吧,孤需要的是一个足以稳定的秤砣,虽然传来的消息一切安好,可是孤还是放心不下,观望我大炎,北原邪魔,南域异祟,西方不能再出乱子了。”
“毕竟现在镇守龙门这座边疆重镇的胞兄曾经比孤可优秀太多,太多了,以及一旁虎视眈眈的乌萨斯。更不要说天下风起云涌,变化无常,孤不希望将士们疲于奔命。”
“数年前,一匹独角兽,满朝震惊,孤不愿意边境再生变故。孤能明白平西侯想要归乡养老的心,只是天下风云变幻,恐怕还不可。总之,就算他陈皋是得了源石病,也得给孤找出来,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西北。”随着一子落下,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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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长衫的男人刚刚翻过垭口,差点撞上前面一字排开的一队炎国边军,他默默瞧住,右手按住刀柄,为首的有三人,居中者是个提着一把与她身高差不多大的长弓的年轻库兰塔少女,只见她身披精简轻甲,黑发束成一团,显得简洁有活力。其他两人各持武器站住她的两翼;在库兰塔少女的左侧,是个提着杆精钢长枪,穿戴整齐的鲁珀族少年,他身上的盔甲与一般的炎式标准盔甲不同,设计得更加精细;最右侧为手持方牌,一身厚重坚实的甲胄的战士,他的相貌因为被头盔包裹,无法看清,那身甲胄与一般的炎国制式重型铠甲不同,似乎还进行了多次源石回路的改造,使得这套铠甲不仅增强了防御,而且使用源石技艺也更加流畅。
“话说你们仨在这鬼地方候了我多久,三个时辰,还是五个时辰?”
“老师,我们从春风城追到了这里,足足追了一个月才在此处山口找到您,您老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回去吧,真龙那边也没有允许您的告老,更有大臣想要弹劾您擅自离职,若是怪罪下来可不好,您老就跟着我们回去吧。”提弓库兰塔率先劝道,另外两人似乎在思考着劝导失败他们该如何行动才能把人留下来。
三个蠢徒弟。好家伙,就连细柳军里最精锐的骠骑敢情都带上了,老子给你们辛辛苦苦培养的锋刃不是给你这样耍的啊。
“对啊,师傅。”持枪少年向前迈一步,神情严肃的说道:“只要您愿意回去,一切都好说,无论是您是归乡还是周游大炎,我们都不反对您,您就跟着我们回去吧。”
男人没有应答,巍然不动。
开什么玩笑,回去就真在大营里面坐牢了,狱卒的身份肃政院到禁军都有,还是天天不重样的。
“师父,敢问安好?弟子司墨在此请安。”披着重甲的战士问候。
男人点了点头,心里摇摇头。即便是他也不太想面对这大徒弟,当然这并不是指战斗力方面,战士太死板了,硬是要是说就像是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是作战还是平时,以教条与规矩至上,让人既找不到反对他的理由,又找不到喜欢他的理由。
“师父,真龙已经出动了禁军,甚至有数位在西北的天师也在赶来的路上。他们的目标就是找到您并带回去,真龙已经发令,您无论是死活,都要带回大炎。哪怕您真的患上了矿石病。”战士沉稳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护甲,慢慢流出。
禁军,大炎军队中最可怕的战斗力之一,为了保护大炎而存在的卫士,他们与乌萨斯的皇帝内卫,莱塔尼亚的骑士一并齐名。
至于天师,那更是重量级。哪怕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不一定是复数级天师的对手。
“所以你们就放弃了春风跟天水两座对于大炎极为重要的移动城市亲自过来找我?万一现在乌萨斯突然集结军力,派兵奇袭大炎呢?你们啊,就差把傻瓜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傻徒弟们,要是这两座移动城市出了什么,我们都得以死谢罪。”男人嘴角抽了抽,你们一个人都不留着直接就带骠骑们贸然出城,心是真的大。
“家父已经报告朝廷,真龙允许他去暂时代替师父的位置了,已经命令一部分灞下军进驻天水跟春风了,他本人亦在赶来的路上。离此地最近的天师也不会允许乌军放肆。如今城内外的士卒都暂停了休假,重整军械,以卫二城,老师不必在此担忧春风天水二城之安危。待您返至军中,家父自然领兵离开。”持枪少年迅速的反驳了男人的疑问。
“好家伙,原来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有备而来啊,来骗,来偷袭我这个老头子,这合理吗?”
“老师一书告老,直接抛下天水与春风两地的兵卒不理,而暗中离开,导致两地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您的行径也不见得合理吧。”持枪少年反驳,正当男人打算跟年轻人继续争论时,重甲战士默默举起了拳头。
那只拳头停在半空中,持枪少年便停下将要出口的谈话。
“师父,不不不,末将斗胆问您一句,您为何要离开,大将?”战士很谦卑,“在下生性愚笨,在师父离开的这些天百思不得其解,在下想听听您的缘由。”
“我老了。”男人哈哈大笑,“我终归是老了。”
“弟子不解,您未曾败绩,更何况您不像……”
“不,小笨蛋,我的心已经老了。老了,老了,人老了就会怕死,会怕死就会想太多,想太多就会看不清楚,看不清楚就会输。”男人说罢,“我不想输,我久居军旅,看过太多胜负,我这一生,胜尚勉强,败更不用提其惨态。至于我也是运气所致,所遇大仗未曾一败罢了,可是我终归是要败的,而输了这对其他人都不好。我老已,恰好,你们正年轻。”
“所以我要走。”
“嗯。。。好,望师父旅途愉快。收队。师妹,去把其他的骠骑们都叫回来吧。”战士命令道。“为什么?”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随大将这些年来,虽然我生性愚笨,但是我很清楚,大将已经走了,他决定好的,向来不会回头。”战士指了指那边站着的男人,“站着那不过是大将的障眼法。”
“还是你了解我啊,大徒弟。那么傻徒弟们,山高路远,再也不见。”转瞬间那个穿着长衫的身影落在地上,大量的水从衣服里面溢出来,衣服开始被水慢慢浸湿。
“这是?”少女快速上前,那竟是一件衣服?!
“这是大将的家传秘法---控水术,可洒水成兵,起雨为卒,幻化出来的傀儡不单是口吐人言,战斗方面也是不虚的,如果它真的与我们战斗,恐怕也能发挥大将一半以上的水平,但是控水术这一切的原理又与通过源石技艺的引领无关,甚至源石技艺也无法干扰这秘法的运行。连天师府也难以言清,此术应该是大将家族流传下来的秘法,自北方会战后,他就没有在我的面前使用过了,你们所见的不过是大将的挥刀与射术罢了。”战士说罢,领兵就走。
“该回去了,我们改变不了大将的所行,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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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找了个能回望到春风天水二城的山坡,他久久伫立在那里,他凝视了很久。
熟悉的二城同坚硬的磐石般,永远不会屈服,也永远不会退缩。它们静静站立在大河边,默然地看着河水日夜不断流向西方。
这两城也终于要开始令自己感到陌生起来,也许不久以后就能回来这里、也许很多年以后才能踏足、或者是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故乡啊,故乡,曾经的故乡又在何处?春风城,天水城早就在男人不知道的时刻成为他的第二个故乡,可眼前这个故乡也要逐渐变得陌生起来。哼,男人只是嘲笑着自己。明明是个长生种却对老物件如此怀念,男人手里攥着一张泰拉地图。接下来是卡兹戴尔?乌萨斯?还是莱塔尼亚?
那就随便选一个看看吧,男人掏出一块铜圆,正面就去乌萨斯,背面去莱塔尼亚。
至于卡兹戴尔,算了吧,似乎在最近那里不太稳定。
铜圆被抛得高高的,太阳的光在它的表面上折射,它划出一道光,坠到地面上来。
男人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竖在原地的铜圆像是抓到了出丑同伴的孩子,正在拼命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