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

崔云峰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房间,一尘不染的房间,一片纯白的房间。
程十七坐在床边,穿着一身蓬松的条纹衣服,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心事。
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笑着问:“峰峰,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崔云峰把袋子放好,拿出一个橘子,剥开,分瓣。
“当然了,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把橘子瓣送进程十七的嘴里,“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为了庆祝,我想到了一个方案。”程十七嚼着橘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提议,“咱们再办一次婚礼,不过这次一切从简,怎么样!”
崔云峰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用担心的口吻劝道:“你......唉,你就不要再折腾自己了,很累的。”
“什么啊,我可是正当壮年!这点累算什么?”
“不行!”
......
终究是崔云峰拗不过程十七,妥协了。
“行行行~都依你。”崔云峰耸了耸肩,有些无奈,“我同意了,但布置的事情交给我了。”
“啊?可是......”程十七还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好吧,辛苦峰峰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是爱情的酸臭味么?或许吧,谁也不知道。

崔云峰干活总是利索而又稳健,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早忘了。
时间的洪流匆匆走过,转眼到了那一天。
崔云峰把房间里的窗帘拉开,一束阳光穿过澄碧的天空,繁密的绿叶,一尘不染的窗棂,流入房间,留下斑驳的光影,零零散散地,懒洋洋地躺在地面上,桌上,床上。
“天气不错啊,看来老天都在帮咱们嘛。”程十七顶着个黑眼圈,坐起来看向窗边。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狐疑地问:“峰峰?”
“嗯?你醒.....”崔云峰回过头,“你是不是又失眠了?”
“真是你啊,你怎么剪头发了,还是个....光头?”程十七强忍着笑意,“你就这样去参加下午的婚礼呀。”
“你不也是....”崔云峰摸了摸自己变得光滑的脑瓜,有些委屈,“我以为,寸头和光头没啥区别呢。”
他看着程十七笑得猛地咳嗽了几下,眼中的火星忽地熄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区别。
下午,他们穿好各自的西装,驱车到了礼堂。
一些老友早就已经到了,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人,纷纷围了上去。
有嘘寒问暖的,“十七瘦了好多啊,看起来不是很精神。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咱们可以搭把手。”
有恭喜祝贺的,一切都在自然地,顺利地进行着。
确实一切都从简了,没有婚车车队,没有记录视频,没有摄影师,没有份子钱,没有酒席,没有....没有.....
客人们已经就位,坐在前几排的座位上,唯留身后十几排的虚席无人落座。
主持人站在主持台上,静候一个开始的信号。
程十七和崔云峰站在礼堂的门口,看着眼前这条通向幸福的道路,有些许感慨。
相视一笑,对远处的主持人打了个手势,一阵舒缓的音乐从音响飘出,这音乐没有多大的力量,却见证了无数对爱人喜结连理。
婚礼进行曲如愿响起。
他们手牵着手,共同走上这条被阳光铺满的道路上,走向光明的未来。
迎着大家的目光,登上了几乎被鲜花覆满的主持台。
被提问——致辞,感谢来宾——宣誓,交换戒指,亲吻.....
操作着熟悉的流程,同十年前一般,激动的热泪夺眶而出,饱含着幸福与快乐。
不论十年前还是现在,所谓的幸福和快乐都不过是风风雨雨过后的甘甜和对方还在身边的庆幸。
原来,尽管周围物是人非,我和你彼此之间的感情也从来没有改变。
“今天,我向你许下诺言,我将成为你的丈夫,陪你同舟共济,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者疾病,我都会永远爱你,伴你天长地久,直到永远。”
异口同声地说出誓词之后,所有来宾都站了起来,为这对还未领证也无法领证的“新人”鼓掌落泪;为这对勇于对抗世俗目光的“新人”鼓掌落泪;为这对厮守相爱十余载的“新人”鼓掌落泪。
......
“不早了,我得走了,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慢走。”
崔云峰目送着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转头看向远处的程十七,挥挥手,“十七!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旁边的凉亭拍几张照片就回去吧!”
“咳!吭!”程十七极力克制自己,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好!”他应了一声,把纸团扔在草地上,步伐有些许不稳地朝崔云峰走去。
傍晚,朝霞总是令人叹为观止,随意地散发光芒,映射在半边苍穹,映射在青翠草地,映射在泛红的纸团上。
是啊,不早了。时间......时间!不能再拖了!坐在凉亭里,他眉头紧锁,瞟了一眼手表,扯了扯崔云峰的衣角,示意可以开始了。
忽地,一阵剧痛缓缓蔓延到全身,他再也忍不住,扭过头......
巨大的咳嗽声传入崔云峰的耳中,一片红映入他的眼帘,“十七!你没事吧!”
崔云峰慌了,颤颤巍巍地拨通了急救电话。
程十七无力地瘫倒倚在栏杆上,五官几近扭曲挤在一起,伸出手想要阻止崔云峰,可咫尺远近的距离,在这一刻成了天堑。
只好放弃,喘着粗气,仰头盯着凉亭的宝顶。
“十七!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
“峰峰...”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崔云峰泛红的眼眶,“哭什么...你不是...要拍照么....抓紧时间吧。”
“别哭了....小哭包,拍照吧.....”他撑着身子,费力地把崔云峰脸上淌着的眼泪抹掉,比了个剪刀手。
崔云峰红着眼,靠着程十七,胡乱地连按了几下快门。
看着从身旁递过来的半颗爱心,他连忙伸出手把它补全。
随着几声电子快门声过后,崔云峰的肩头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转过头,却见程十七闭上双眼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咬着嘴唇,忍着哭腔,轻轻唤了一声:“十七?”
没有回答......
他又胡乱地按了几下快门,把手机扔在一旁,紧紧抱住了程十七,埋进怀里放声痛哭,直至失声。
救护车闪烁着蓝光,伴着一声高音,一声平音,一秒空拍,周而复始的,反复悠长的鸣笛声赶来。
......
凌晨,崔云峰回到了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纯白的房间,呼吸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
他看着垃圾桶里没被咽下的橘子和只吃了一口两口的饭菜;看着一团团沾染了血迹的纸团......
一股回忆涌上心头。
“医生,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情况可以离院一段时间吗?”
“胃癌啊……”医生看了一眼屏幕,抬头对崔云峰说,“说实话,我不建议。但以你的观察来说,如果精神状态良好,进食状态良好,身体状况不错,不是不可以离开一段时间。”
......
“为什么撒谎......”
“骗子!骗子......”
“整天夜不归宿去参加什么酒局,钱哪有命重要......”
“傻子!傻子……”
崔云峰坐在床沿,低着头翻看相册,断线的泪珠狠狠地敲打着屏幕。
一张张照片划过,像一把匕首,划过他的心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真好啊。
能庆祝,我们的第十个结婚纪念日。
真好啊。
能庆祝,我们的第一个......
结婚忌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