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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剑:救火队长段东明

2023-10-26 17:20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中铁十七局董事长瞿观鄞在办公室里踱步。

俯瞰着刚从非典的惊惶中平静下来的太原城,他突然发现中铁十七局的梦魇日子也开始了。

刚搁下电话,青藏铁路总指一位常务指挥长的话犹在耳边,几乎是最后通牒了:如果到2003年8月31日,十七局青藏指挥部还修不通唐古拉便道,就给我撤队伍,让别人来干。

“董献付啊董献付,这是咋搞的!”瞿观鄞拍着桌子自叹道,“十七局的唐古拉工程来之不易,你咋给我掉链子?”

寒山冰雪入梦来。中铁十七局对青藏高原,可是有一种未了情啊,但想不到重上青藏铁路时,却一波三折,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还在2000年秋天,一听到青藏铁路即将上马,瞿观鄞断然拍板,先遣组马上进抵昆仑山,租下了格尔木机务段的一栋楼,重新装修,购买了两台三菱越野车,作为攻克青藏铁路的前方基地,他们的目光早已投向了可可西里。

在中铁十七局人的眼里,自己是最有资格上青藏铁路的。他们的前身铁七师当年修青藏一期,干的就是德令哈到格尔木的400公里,当年参战的许多老兵仍在筑路的队伍中,西格段铁路沿线的山岗和青青的牧场上,就埋葬着铁七师遗留的一个个英魂,因此局指霍世禄书记带着先遣组到了格尔木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沿线的一个个英烈重新集合,把当年在青藏一期西宁—格尔木段牺牲的108名官兵的遗骸迁到了格尔木烈士陵园,重新入土为安,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碑碣,刻上了108名官兵的名字,雪风浩荡,英魂永存。

随后,他们就瞄准清水河的第六标段,摆出志在必得的决战之态。当年他们已经在这里做过桥涵试验,对于修好青藏铁路经验颇丰。尽管如此,瞿观鄞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派局里总工程师段东明上山探路,住在五道梁兵站,自己也到了昆仑山下督战。段东明带着队伍,冒着高寒缺氧,在海拔4700米的生命禁区,几乎是一步一步走过了30多公里的标段,看的时间很久,探的也非常细致,等所有的技术参数拿到手时,已经是五一长假了。而局里则分成宣传鼓动、后勤保障、资料整理和卫生保障四大板块,紧锣密鼓地展开竞标工作,将当年所有干青藏铁路的技术资料都调出来了,卫生保障手册印刷到人手一册,万事俱备,只待标落十七局。

2001年6月1日在北京竞标,在竞逐清水河的第六标段时,有中铁十七局、大桥局、铁三局和中铁十二局,谁都认为中铁十七局稳操胜券,最终却败给最后一匹黑马——中铁十二局,输在报价仅比人家多了100万元上,仅以0.1微小的分值落败,同住在一座太原城里,同是当年铁兵的后代,同在朝鲜雪野筑起一条炸不烂打不垮的钢铁运输线,但是十七局却觉得是一场惨败,落标的消息传来,他们甚至觉得连太原城里的阳光也黯然了。许多人当场哭了,呜咽成一片,半年多的心血付之东流。瞿观鄞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

第一期投标败北,痛失可可西里,中铁十七局唯有瞄准唐古拉越岭最后一战了。

倘若第二度投标再失败,就会愧对当年在莲湖至格尔木的铁路官兵了。瞿观鄞最终确定以青藏铁路最艰巨的唐古拉标段作为竞标目标,不管经济效益如何,政治效应却是巨大的,以后可以凭借着唐古拉的品牌效应,承揽更多的工程。因此,十七局总工程师段东明再度率众上山,一步一步地蹚过唐古拉之岭,横穿无人区,走完他们要投的地段,很快拿出了一份适应于越岭之战的标书,终于如愿以偿,唐古拉越岭地段花落十七局,同时100多公里的便道,也额外奖给了他们。

2002年3月,满山遍野的杏花弥漫在太原城,在最后出征的动员会上,中铁十七局董事长瞿观鄞将中铁十七局青藏铁路指挥部的旗子授给了局副总工程师董献付,任命他为指挥长,带着一、二、三、四处的队伍上山,在唐古拉极顶上留下十七局筑路人的痕迹。

第一仗是便道施工,全长137公里,青藏总指决定,既是施工的便道,也作为今后维护铁路的便道,须达到等级公路的标准。十七局按照四处、一处、二处和三处的布局,一路越岭排开,迤逦成一线,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却空守帐篷望野岭,一筹莫展,因为便道的图纸姗姗来迟,到了9月10日,才开始交付,施工的黄金季节已接近尾声。9月25日展开便道施工时,唐古拉的天气骤变,一片黑云一片雨,一阵狂风一场雪,冰雹挟着冷雨嗖嗖而来,气候一天十八变,刚刚填好的便道路基,一阵狂风暴雨过后,成了一片稀泥和沼泽,只好挖掘搬走重来,便道进展甚微。干到11月22日时,唐古拉的气温降至零下42℃,冻土比岩石还坚硬,挖掘机铲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白色印痕,队伍被迫下山冬休,以期明年再战。

青铁总指要求来年夏天修通137公里的便道,可是非典过后,便道仍然遥遥无期。紧邻十七局标段的十八局频频反映,便道不通,车进不去,影响了其施工进度,青藏总指对十七局青藏指挥部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在8月底之前,还修不通唐古拉越岭便道,那就卷着铺盖走人。

“这个董献付啊!”瞿观鄞对贻误战机的麾下战将多少有些失望,只有另择良将了。

“东明吗?”瞿观鄞拨通了十七局总工程师段东明的电话,他知道此时段东明正在乌鞘岭隧道救火,那里的施工也出了一些问题,但唐古拉越岭之战,非这位干将去不可了。

“是我,董事长。”段东明的声音已经在电话里显现了。

瞿观鄞不说唐古拉,却问乌鞘岭:“东明,情况怎么样?”

“董事长放心,施工都理顺了。”段东明在电话中兴奋地说,“施工进程和质量都赶上去了。”

“好!”瞿观鄞喟然叹道,“东明真是一个好救火队长啊,不过现在的燃眉之火可是烧在唐古拉啊。”

“唐古拉?”段东明在电话里惊讶问道,“董副总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董献付在唐古拉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干得并不漂亮!”瞿观鄞在电话中感叹道,“青藏总指已经下最后通牒,8月下旬唐古拉便道不开通,就撤队伍。”

“哦!”段东明此时才知道唐古拉情势不妙了。

“你马上过去组织‘8·31’攻坚仗,这是便道通车的最后时间节点。”瞿观鄞在电话中命令道,“我交代完工作就赶过来,这可是十七局的背水一战了。”

“董事长,你就在家坐镇指挥吧。”段东明深切地说,“唐古拉海拔太高,就交给我吧……”

“坐镇指挥!东明啊,我早已经坐立不安了。”瞿观鄞显示了自己的决心,“你先去,我随后就来唐古拉坐镇督战。”

8月1日,段东明从乌鞘岭回师兰州,坐上西去格尔木的列车,三上青藏,稍事习服后,便朝着唐古拉赶了过去,对于中铁十七局来说,绝地之战,仅剩下最后30天了。他到工地转了一圈后回到唐古拉兵站的指挥部,发现问题颇多,局指在上承下达上考虑欠周,上与青藏总指沟通不够,下与项目经理部联系不畅,40多公里的地段没有电话,全靠汽车两头跑,出了问题,对项目经理部斥责过多,竟然不知他们后勤补给不善,有时仅靠吃方便面度日,管理渠道也比较混乱。

弄清了便道剩余的工作量,段东明开始重排工期,他从8月31日开始倒计时往后排,每天干什么,完成多少土石方量,桥涵建到什么程度,一切责任到人,谁完不成任务,就打谁的板子,确保“8·31”便道按时竣工,确保十七局的信誉不再受损。

“先将铁路工程全面停下来,全力突击便道!”段东明到了唐古拉的第一个举措就是一切为便道让路,“再调八百人上山,充实力量,全线铺开抢一条路。”

力挽狂澜唐古拉,段东明上山数天之后,中铁十七局的便道施工终于进入了一个正常有序的轨道。

8月15日,中铁十七局局长瞿观鄞上到了唐古拉兵站,坐镇指挥抢通便道。段东明看到瞿总已经年逾五旬,住在海拔近5000米的唐古拉兵站,呼吸都很困难,劝他下山:“瞿局长,这里有我和局指的其他同志,你就下山吧。”

瞿观鄞摇了摇头,说:“东明,哪天便道开通,我哪天下山。”

“唐古拉海拔太高了,你的身体……”段东明善意地劝道。

“没事的。我哪怕就是成天躺在唐古拉兵站里,也是对全线职工一个鼓舞啊。”瞿观鄞苦涩一笑道,“何况,带着氧气瓶,我也可以上山啊。”

段东明说服不了局长,只好与十七局局指的负责人各把一段,确保“8·31”那天正式开通。

八月的唐古拉天空虽不时地飞过一群群灰头雁,却已经进入了一个多雪多雨的季节。一片云就是一场雨,一阵风掠过一场雪。

最悲壮的一幕是一处所在的唐古拉上,在安多图二九下坡的地方,海拔逾4950米,有一段三公里多长的便道,一天下了24场暴雨,推土机推来的泥土,全部化作了泥浆,公路不能成型,只好将其铲走,重新从十八局的石料场运来石头。用钢筋拢编成路基,将石头填进去,再覆盖上泥土,用压路机碾压,可是雨仍然在下,暴风雪也不时涌来,偶尔太阳也会从云缝中挤出来,情急之下,一处的项目经理部经理派人从安多县城买来了三万平方米的彩包布,一卷30多米,铺开了连接在一起,足足有三公里多长,将垫上泥土的路基全都铺盖上彩条布,防止雪水雨水往下渗透,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揭开彩条布,让太阳暴晒。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钟,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道曳着蓝色弧光的闪电,如金蛇狂舞般地撕开黑幕,飓风将小石头压着的彩条布吹了起来。眼看着一周心血、重新碾压的便道路基又要泡汤,一处100多名筑路人全都上去,就连甘肃山丹招来的十来名女民工,也都跟着爬上了路基,从200米远的地方搬石头压彩包布,天太黑,雨又大,温度已经骤然降至了零下,许多工人和民工的衣服都给寒雨淋湿了,冻得瑟瑟发抖。项目经理一看抬石头的人群,天黑路滑,行动太慢,彩包布仍在暴风雨中飘荡,如注的雨水在往路基上渗透,连忙下令用人的身体压住彩包布,不让雨水下渗。

于是,黑夜唐古拉之上浮现惊心动魄的一幕,100多名筑路工人和民工,30米一个,一路排开,矗立在彩条布覆盖的公路之上,或立,或坐,或爬,如松,如钟,如石,用身子压住了彩包布,不让其随风飞扬。风雨中的唐古拉之上,风仍然在刮,雷仍在轰鸣,闪电白昼般地瞬间照亮莽原,雨水顺着人的衣领往身子里钻,没有一个人退缩,就是那十来名普通的女民工,也背靠背地坐在了彩条布上。一个百名普通人组成的英雄群雕震撼了山神。

这时,夜幕中突然有四五只狐狸和棕熊不紧不慢地溜过来了,也许人们太关注自己身下的彩包布了,没有一人注意到狐狸和棕熊就在身边巡弋,而唐古拉山上的精灵似乎也被人类这种罕有的壮举震慑了,不敢贸然侵入人类的领地,只有几双萤火虫一样的眼睛在悄然闪烁。

寒夜五更长,在唐古拉之上,每一分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一百多人一直坚持到凌晨四点多钟,风小了,雨停了,一项目部经理才唤人回撤。当时已经有不少人冻僵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搀扶着,手挽着手,回忆刚才经历的一幕,禁不住热泪盈眶,相拥而泣。

雨过天晴,公路保住了。段东明看“8·31”完成主体没有一点问题,便对董事长瞿观鄞说:“瞿总,我们该下山去向青藏总指汇报了。”

瞿观鄞点了点头,说:“这项工作应该做,但时间是不是非得安排在现在?”

段东明看到瞿观鄞董事长已经在唐古拉山蹲了十多天了,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有意让他下山舒缓几天,于是变着法动员董事长下山。

瞿观鄞被他说动了。于是一同驱车下到了格尔木,先向青藏总指常务指挥长王志坚,后又向青藏公司党委书记兼指挥长卢春房汇报。当时对于十七局耽误便道施工的战机,下边曾经盛传三条路选择,第一是撤队伍,第二是限制半年不许铁路投标,第三是换指挥长。瞿观鄞与段东明商量,准备了后两条作为接受惩罚的方案。

但是听说8月31日能够完成工程主体,9月6日保证铁道部领导视察的车辆通过便道,仍然有着军人血性的卢春房对这支“哀兵”唐古拉之役的绝境逢生,尤为满意,何况中铁十七局所在之处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地方,纵使躺着也是一种奉献啊。

青藏铁路总指挥越宽容,中铁十七局局长越觉得心里有愧,说:“我们还是选择换指挥长这条最轻的处罚吧。”

“好啊!”卢春房宽宏大量地笑了,说:“我们尊重中铁十七局意见,原本是准备打重板的,既然你们已经考虑提出了方案,我非常赞成,我们不发通报了。按你们的安排办。”

“谢谢!”瞿观鄞紧紧地握住卢春房的手,说:“感谢卢总给了十七局最后的机会。”

“不!”卢春房摇了摇头说,“是最后的时刻,十七局在唐古拉山上自己拯救了自己,也证明了自己。”

驱车驶离青藏总指,瞿观鄞问段东明说:“你看换下董献付去,谁能做第一指挥长?”

段东明摇了摇头,说:“不好说,掐着指头算了算,似乎没有太合适的。”

瞿观鄞说:“我倒有一个热门的人选,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去。”

“是谁呀!”段东明急不可耐地询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董事长揄揶一笑。

“你是指我?”段东明惊讶地问道。

“对,就是你,怎么样东明?”瞿观鄞充满信任地对段东明说,“我已经与薛总通过电话了,将你留下来渡难关。”

“哦!”段东明没有一丝的犹豫说,“在山上我倒没有什么反应,请领导定吧!”

“好,那青藏铁路中铁十七局的第一指挥长就非段东明莫属了。”瞿观鄞感慨系之。

8月30日,唐古拉山上137公里的越岭便道主体全线铺通,除个别桥梁护栏未装完之外,已不影响行车,中铁十七局在唐古拉山召开了表彰大会,瞿观鄞当众宣布,十七局总工程师段东明为第一指挥长。

段东明从“救火队长”摇身一变成了青藏铁路十七局领军之帅。

9月5日,段东明陪着瞿观鄞驱车从137公里的唐古拉便道驶过,沿途检查了一遍,瞿观鄞转了一圈,八瓶氧气都耗光了,直抵安多县城。这是他在唐古拉山上的第二十天。翌日,铁道部领导在中铁建总公司党组书记李国瑞的陪同下,从便道穿越唐古拉山,直奔拉萨。

唐古拉作证,十七局人在最后的时刻证明了自己。

摘自《青藏铁路》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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