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武士二部曲.1，午夜追踪（十五&十六&十七章）

第十五章

叶爪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方的丛丛蕨叶，轮廓映衬在苍白的天空下。她立刻想起今天就是月半之日，所有巫医和他们的学徒都要去高石山，在神秘的月亮石那里跟星族交流。她激动得全身一阵战栗——她以前只去过那儿一次，就是星族接受她成为巫医学徒的时候。那次的经历，她终生难忘。

她从舒服的苔藓窝里跳起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眨眨眼睛，赶走最后一丝睡意。她听见炭毛在自己巢穴里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这位巫医探出头，嗅闻空气的味道。

“没有下雨的气息，”她说道，“我们此行会比较顺利。”

没再多耽误，炭毛带头走出营地。从新鲜猎物堆经过的时候，叶爪嘴馋地看了一眼——不过跟星族交流前是不允许进食的。

蜡毛正站在金雀花通道入口处负责警戒，看到叶爪和她老师经过时，向她们点了一下头。叶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个学徒，还不习惯武士们对待巫医的那种尊重。

河谷中仍充斥着阴影，树影也仍浓密，炭毛拖着一条瘸腿向四棵树走去，她和叶爪要从这里进入风族领地。隐约的窸窣声从矮树丛中传来，向她们指出了猎物所在的位置，但那些小动物现在还不会有被捕食的危险。时不时会有鸟雀在两只猫走过时，发出警告的啼鸣。暗沉的天光下，她们的身影与影子相差无几。

“来，练练你的嗅觉技能。”走了好一会儿后，炭毛对叶爪说，“如果你能发现有用的草药，我们回来的时候去采摘。”

叶爪按照老师的要求竭力嗅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河边。她和老师伏下身子舔着喝了些水，然后顺着岸边往前走，一直走到能方便过河的踏脚石处。叶爪留意着老师，担心她那瘸腿会拖累她。但长期的锻炼让炭毛轻松地跳了过去。

她们走上通往四棵树的斜坡时，叶爪开始闻到其他猫的味道了。“影族。”她小声说道，“一定是小云。”

炭毛点点头说：“通常他都会等着我。”

叶爪知道，在影族一次爆发流行性疾病时，炭毛老师救了小云的命——也正是因此，小云才选择成为一位巫医，并从那以后与炭毛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远超过其他巫医间的情谊。

她们爬到了山谷顶端，叶爪看到影族巫医正坐在巨岩脚下。这只个头不大但举止庄重的虎斑猫独自坐在那里，因为他还没有学徒。一看到她们，影族巫医立刻跳起来，大声打招呼。就在此时，山谷边上较远处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河族的泥毛带着学徒蛾翅从里面钻了出来，走进空地。

看到河族学徒，叶爪高兴极了，跳下山坡走到她身边。老师炭毛则走到场地中央与另外两位巫医碰头，彼此交换着消息。

“蛾翅！”叶爪跟她打着招呼，“能见到你真高兴。”

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枝头，蛾翅一身金色的皮毛泛着琥珀般的光泽。叶爪不禁又在心中赞叹她的美貌，但叶爪友好的问候并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不禁有些尴尬。

相反，蛾翅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说：“你好。我还在想，不知道炭毛会不会带着学徒来呢。”

她说话的方式让叶爪感觉自己很渺小，蛾翅好像在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当然，蛾翅已经是武士了，也许她期待的是从这位学徒这儿得到景仰，而非友情。失望刺痛了叶爪的心，她低头后退一步，跟着别的猫一起从山谷边缘往上走，穿过边界进入风族领地。

开始横穿荒原的时候，叶爪的精神又振奋起来。落叶季初期的阳光非常灿烂，微风吹过，野草轻轻摇摆，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弹性，金雀花和石楠散发着香味，跟雷族苍翠成荫的森林大不相同。看见蛾翅跟在老师后面，没有参与巫医们的对话，叶爪走过去挨在她的身边。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儿，”叶爪说道，“我还以为泥毛已经带你去过母亲嘴了呢。”

蛾翅转过身看着叶爪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里隐隐有怒火，好像叶爪的话冒犯了她一般。叶爪吓了一跳。“很抱歉……”她开口道。

突然，蛾翅的表情放松下来，眼睛里的敌意也消失了。“不，应该说抱歉的是我，”她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还记得上次森林大会时，泥毛说过，要等星族发出指示后，他才会让我成为巫医吗？”

叶爪点点头。

“星族没有发出指示。”蛾翅停顿下来，开始用一只前爪漫无目的地扯拽坚韧的野草，“什么指示都没有！我想这就意味着星族拒绝接受我了——其他猫很快就开始说闲话了！就因为我妈妈是只泼皮猫，我也不是在族群里出生的。”一丝凶狠闪过她的眼睛，又迅速消逝了。

“噢，不是吧——非常抱歉！”叶爪惊呼，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泥毛只是叫我耐心等待。”蛾翅扭着嘴唇苦笑着，“他也许很能耐得住性子，但我做不到。我尽力了，但还是没有任何预兆到来。我本来都打算离开族群了，但鹰霜——我哥哥鹰霜，你记得吗——告诉我不要听那些闲话。他说我没必要向那些嫉妒我们的猫证明我的忠诚，只要星族明白就行了。他相信星族最终一定会发来信息的。”

“他说得对，”叶爪说道，“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是的，他说得没错。”欣慰在蛾翅的眼中闪动，“两天前的清晨，泥毛从巢穴里出来，在入口处发现一只飞蛾的翅膀。他把它拿给豹星和其他族猫看，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了。”

“然后豹星怎么……”远处一声呼叫打断了叶爪，她抬起头。远处高地上的三位巫医停了下来，正回头看她们俩。

“你们俩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啊？”顶着风，泥毛的声音很小。

叶爪一时有些错愕，跟蛾翅对视了一眼，然后咕噜着笑了起来。星族已经降下信息，所以蛾翅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月亮石在等着她们俩，准备引领她们探索武士祖灵的秘密。此时此刻，叶爪觉得没有什么比当一位巫医学徒更好了。“快走吧。”她兴奋地对同伴说道，“我们落后了！”

日高的时候，他们在荒原的一条水流源头旁碰上了风族巫医青面。叶爪看着青面和泥毛友好地互致问候，尽管由于风族一心要在下一次森林大会前，一直到河族的河流里饮水，这让风、河两族关系有些紧张。但族群间的敌对态势通常并不会蔓延到巫医之间——因为他们效忠于星族，而这并不受到森林间族群边界的限制。

过了一会儿，叶爪注意到炭毛开始瘸得更厉害，可能是旧伤复发了。但这位雷族巫医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有些走不动了，因此叶爪决定用自己来拖慢几只猫的步伐。“我们可不可以歇一会儿？”她一屁股坐到一片软软的石楠上恳求道，“我真走累了！”

炭毛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知道她的心思，然后同意了。

“这些学徒啊，”青面嘀咕着说，“体力真是一点都不行。”

“他又不像我们走得那么远，”蛾翅在叶爪身边坐下小声说，“而且他也没带学徒，他知道什么啊？”

“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叶爪回应道，“我猜只是爱抱怨而已。”她侧躺下来，开始舔舐自己，希望把最好的自己呈现在星族面前。

蛾翅跟着她照做，然后又停了下来。“叶爪，你能不能考考我？”她恳求道。

“考你？考你什么啊？”

“草药知识。”蛾翅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焦虑，“泥毛一定期望我能将所有草药记得一清二楚，我不想让他失望。我们用金盏花治疗感染，蓍草的叶子解毒，但肚子痛用什么？我老是记不起来。”

“用杜松果或山萝卜根。”叶爪困惑地解答道，“但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你随时都可以问老师。他不会要求你现在就学会所有知识的。”

“我总不能在见星族时问吧！”蛾翅苦恼得几乎哭叫起来，“我必须向它们证明我是当巫医的料。如果我记不住所有该记住的东西，它们没准就不会接受我。”

叶爪差点笑出声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叶爪耐心地跟她解释道，“星族不会向你提问的。它们……嗯，这很难解释，但我敢保证，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对你来说当然简单。”叶爪讶异地发现蛾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你生来就是一只族群猫，但我必须比其他猫做得更好，才能被族群接纳。”

蛾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中既有愤怒又有刚毅。一阵同情从叶爪的心头涌起，于是她用尾巴碰了碰蛾翅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河族也许真是如此，”叶爪说道，“但星族不会这样。你根本不必费尽心思去赢得星族的承认——它们会直接将之作为礼物赐予你。”

“即便如此，它们也不一定会赐予我。”蛾翅喃喃道。

叶爪惊讶地凝视着自己的朋友，她是那么强健，那么美丽，还拥有全部武士技能，也有机会学习巫医的知识，但仍然担忧自己不会被这座森林接纳。

叶爪向蛾翅靠近一点，把口鼻轻贴在她身侧。“会没事的。”她轻声说，“你看火星，他也不是在族群里出生的，但他现在是雷族族长。”见蛾翅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她又说：“相信我。等你站在月亮石面前，你就会明白了。”

巫医们快到高石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这里，荒原上坚韧的野草让位于一片裸露着土壤的陡峭山坡，山坡上东一簇西一丛地长着些石楠，时不时还冒着一块块岩石，上面长满了黄色的地衣。

一直打头阵的青面在一块扁平的岩石上停了下来，抬头仰视着前方。山顶正下方的半山腰上，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张着大嘴，洞口上方有一个石拱。

“那儿就是母亲嘴。”叶爪对蛾翅说道，紧跟着就想起这个朋友以前在接受武士训练期间，肯定以学徒身份来过这儿。“对不起，”她补充说，“我想这肯定不是你第一次到这儿来。”

蛾翅抬眼盯着那咧开的洞口，瞪大眼睛。“我最远也就到过这里。”她回复道，“那时还轮不到我进里面去。”

“那山洞看着有点恐怖，我知道——不过也很奇妙。”叶爪向她保证道。

蛾翅挺直身子。“我不害怕。”她坚称，“我是一位武士，我什么都不怕。”

即使被星族拒绝也不怕？叶爪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但当她挨着蛾翅坐下来等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还是不经意地感觉到蛾翅在发抖。

终于，半月浮现在峰尖上方，泥毛站了起来。“时间到了。”他粗声粗气地说。

叶爪紧张地跟着老师爬上斜坡，走到石拱门下。又冷又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还有一条黑暗的河流从里面喷涌而出，比他们周围的夜色还要黑。众猫排成一列往前走，叶爪紧跟着蛾翅，走在最后面。

隧道一路向下，弯曲辗转。很快，叶爪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空气非常滞重，他们仿佛行走在水下，也仿佛是在地底下。她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走在前面不到一兔子跳跃距离远的蛾翅都看不见。但她听得见前面这只河族猫短促的呼吸，也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味。

终于，叶爪感到了周遭空气中阵阵波动的寒凉，当她终于认出他们已经到达山峰腹地的时候，兴奋得感到浑身的皮毛都有些刺痛。她迈步进入一个巨大的山洞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新鲜空气从头顶上方吹来。借着洞顶小孔透过的点点星光，她看到四周全是高耸的石壁，爪下是古老而光滑的石头。一块三尾高的岩石矗立在山洞中央。叶爪敬畏地睁大了眼凝视着它，虽然这块岩石现在还一片幽暗，处于庄严的沉睡之中。

蛾翅身上的毛轻轻拂过叶爪。“我们在哪儿？”她低语道，“发生什么事了？”

“蛾翅，到月亮石跟前去，”稍远处的青面大声喊道，“我们大家都要在这儿等着，直到与星族交流的时刻来临。”他和几位巫医一起围在离月亮石大约一个狐狸身长的地方坐着。

叶爪听见她的朋友声音带颤地叹息了一声，于是轻靠着这位河族学徒的肩膀让她安心。“没事的，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叶爪对着蛾翅耳朵低声说道，然后在老师炭毛身后一尾长的位置坐下。接着，她感觉到蛾翅迟疑着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黑暗中，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叶爪感觉他们简直等了好几个季节。接着，不过是一个心跳间的事，月亮从上方的洞口中出现，耀眼的白光随之照进洞里。她听到蛾翅呼吸急促起来。眼前的月亮石在他们眼前忽然苏醒过来，通体变得璀璨剔透，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整个银毛星带飞旋而下，给它注入圣洁晶莹的光芒。

叶爪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明亮的月光。她看见泥毛站了起来，转过身，缓缓踱步穿过洞穴，最后站到他的学徒面前。耀白的光芒为他梳洗皮毛，使他周身如同笼罩了一层冰。

“蛾翅，”他庄严地说道，“你是否自愿成为一位巫医，步入星族的奥秘之中？”

蛾翅稍微迟疑了一下。叶爪看到她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说道：“是的，我愿意。”

“那么就上前来。”

蛾翅站起身，跟随老师一直走到月亮石跟前，紧挨着那石头站着。在月亮石的映照下，蛾翅看起来奇异非凡，一身金毛笼罩着烟灰色光晕，眼中也闪烁着一层银光——宛如她已经加入星族的行列一般。叶爪打了个寒战，把这个想法赶出脑海，不愿相信这可能有所预示。

“星族的武士们，”泥毛继续说道，“我将这位学徒引荐给你们。她选择这条道路，立志成为一位巫医。请赐予她智慧和洞察力，让她得以理解你们的行事之道，遵照你们的意愿为她的族群医治病痛。”

然后，他挥挥尾巴，对蛾翅说：“卧在这里，鼻子贴在月亮石上。”

蛾翅仿佛梦游似的照着做。等蛾翅卧下来后，所有巫医都走上前，围着月亮石以同样的姿势卧下。炭毛示意叶爪过来加入他们。叶爪感觉全身的每一根毛都充满期待——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到了与星族交流的时候了。”青面小声说。

“请与我们交流吧，武士祖灵们。”小云说，“将族群的命运指予我们！”

叶爪闭上眼睛，把鼻子抵上石头表面。一股凉意如苍鹰之爪般摄住她的躯体，她又像骤然跌入暗无天日的水底。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对身下的石地也失去了知觉，她好似飘浮在没有一丝星光的黑暗夜空中。

然后一系列场景在她眼前闪现：她看见了四棵树，但四棵大树都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其中一棵来回摇晃着，比置身于最猛烈的风暴中摇得还厉害，而旁边的树都岿然不动。突然，场景一变，只见雷鬼路上的怪物呼啸而过，一长溜猫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天地间形成一条黑色细线。四下里没有一棵树，所有迹象都表明这里不是四大族群的领地。

最后的一个场景中出现了松鼠爪。尽管知道此时不能讲话，但叶爪还是差点惊呼出声，她感到既安慰又高兴。她的手足慢跑着穿越宽阔的绿色原野，叶爪又看到和她一起的几只猫，接着画面就突然消失了，她又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身下石地坚硬的感觉渐渐透过皮毛传递过来，叶爪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星族梦境中无边无际的天地逐渐消逝，她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这个落叶季最常见的清新夜晚。叶爪睁开眼睛，眨巴了一下，从月亮石边挪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感到全身异常舒服，好像又找到了小时候被母亲守护着睡着时的那种感觉。星族保佑着她和松鼠爪间的感应联系，哪怕她们现在天各一方。

她身旁的几位巫医也都站了起来，准备去往地面上。蛾翅站在他们中间，双眼放光，显然星族呈现给她的画面让她既欢欣又惊诧。叶爪感到莫大的安慰，她知道武士祖灵已经接纳了蛾翅。不管她的族猫怎么想，这只河族猫再也不用怀疑星族会不会认可她了。

泥毛用尾巴尖碰了碰蛾翅的嘴，示意她什么都别说，然后带头走出岩洞。叶爪还是跟在最后，顺着蜿蜒的地道往上，向洞外走去。

一到洞口，蛾翅便跳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仰起头，发出一声愉悦的长啸。

泥毛看着她，溺爱地摇摇头。“看来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是不是？”蛾翅跳下来回到泥毛身边时，泥毛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一位真正的巫医学徒了，感觉如何？”

“好极了！”蛾翅回答道，“我看到鹰霜带领着一支巡逻队，然后……”她突然刹住了嘴，因为叶爪正瞪大了眼睛示意她，巫医们从不把未曾解读的梦境与彼此分享。叶爪走过去，跟这位河族学徒碰了碰鼻子。“祝贺你，”她说，“我说得没错吧，一切都会顺利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蛾翅眼睛放着光，“现在一切都好了。河族也会知道星族认可了我，以后他们也必须接受我！”

她连蹦带跳地走下斜坡，将跟在后面的猫甩下一大截。叶爪看着她，满腹疑问。蛾翅看到了什么？星族又给炭毛说了什么？这位雷族巫医看起来若有所思，但从她的表情里又看不出任何信息。

叶爪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她满脑子想着她自己收到的幻象。到底是什么力量如此强大，能把四棵树那儿的巨橡之一晃成那样？为什么那些猫会在秃叶季的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若星族传递给她的是预示着未来的信息，她又该如何解读？

但即使有这么多毫无头绪的事情，叶爪还是满怀希望。星族已经显示给她看了，即使松鼠爪距离森林已经十万八千里了，但她现在平安无事。

请快送她回来吧。叶爪跟随众猫往山下走去，心里默默祈祷，无论他们这趟远行要去何处，请把他们安全带回家。

第十六章

黑莓掌飞奔回树篱，羽尾紧紧跟在后面。直觉告诉他要冲进花园去救同伴，但先前穿越雷鬼路的结果又提醒他要谨慎行事。他奋力挤过灌木，来到一处既能够窥视外面，又能隐蔽自己的地方。

眼前看到的一幕令他心惊肉跳。两脚兽的巢穴旁边，两只庞大的宠物猫已经把暴毛和鸦爪逼进死角。那位风族学徒紧伏在地上，耳朵贴在脑后，嘴唇后缩着厉声咆哮。暴毛则往前伸着一只脚掌，意图用出鞘的利爪恐吓宠物猫。黑莓掌看到这架势，知道不经过一场厮杀他们根本就无法脱身，除非他们直接穿过两脚兽巢穴半开的门。

“万能的星族啊！”羽尾在他耳朵边喘息着，说道，“那两只宠物猫个头比大多数武士都大！”

黑莓掌并不觉得这有多可怕。仅靠高大的体格和光鲜的皮毛，并不足以造就一位武士。他和他的伙伴们毫无疑问会赢得这场战斗，但两只宠物猫是在捍卫自己的领地，而且看样子完全有能力给他们造成伤口——族群猫们如果还想继续旅程，身上带了伤口就太过危险。

黑莓掌绷紧肌肉，准备从后面跳到宠物猫身上。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看到一个火焰般的身影从栅栏上冲了下来，穿过花园。

“松鼠爪，回来！”黑莓掌大声喊道。

这个学徒根本不理会——黑莓掌甚至都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学徒一头扎进愤怒的猫群中间，冲着最近的那只宠物猫就是一掌。两只宠物猫转过身来，怒声咆哮松鼠爪。

黑莓掌立刻大喊：“暴毛！鸦爪！快过来！”

鸦爪蹿过草地，冲到树篱底下后还撞上了羽尾。但暴毛仍待在原地，跟身边的松鼠爪一起冲着步步紧逼的宠物猫尖声吼叫。就在此时，褐皮也从隔壁花园的栅栏顶上出现，随即跳下来加入了战斗。

宠物猫逼近过来，松鼠爪大声骂道：“退后！狐狸屎！”

离松鼠爪最近的那只宠物猫一爪朝她挥去，但只擦到了她的胡须。这时，两脚兽巢穴的门猛然打开了，一只母两脚兽走出来，挥舞着胳膊大声呼喊。两只宠物猫飞快地沿着两脚兽巢穴跑开了，几只族群猫也飞奔着钻进树篱藏了起来。两脚兽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才退回巢穴里砰地关上门。

“松鼠爪！”这位学徒刚打着滑站住脚，黑莓掌就冲她嘶吼道，“刚刚你在想什么？那两只宠物猫能把你的皮都撕下来。”

松鼠爪耸耸肩，不以为然。“不可能，他们做不到。宠物猫们都是些软蛋。”她说，“反正还有暴毛和鸦爪在。”

“黑莓掌，不要责怪她。”暴毛闪闪发光的琥珀色双眼盯着松鼠爪，“我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举动。”

羽尾低声同意，黑莓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褐皮也对这只年轻猫点头表示赞许，只有鸦爪表现得有点生气，也许是觉得松鼠爪表现得比他好，也许是后悔在危急时刻听从了黑莓掌的命令。

“我从没说过她不勇敢，”黑莓掌急于为自己辩护，“我只是认为她行动之前应当先想一想。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是有任何一只猫受伤了，我们全体都会受到拖累。”

“得了，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嘛！”褐皮说道，“我们赶快走吧。”

黑莓掌带着大家，回到先前他和羽尾等候的那片荒地。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但是道道红光仍渲染在天空中，指出了他们要走的方向。

“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羽尾提议道，“这里可以藏身，还可以捕食猎物。”

“这儿离两脚兽的巢穴太近了，”暴毛不同意，“我们横穿雷鬼路到那边的原野上，就能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大家谁都没有反对。感谢星族保佑，他们很轻松地穿过了第二条雷鬼路。暮色苍茫，他们开始穿越原野。地面高低不平，时不时会遇到烂泥地，也会有石头挡道。这里似乎曾有两脚兽的巢穴，两脚兽却任由它沦为废墟。

他们来到一片坍塌的断墙边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蕨丛与杂草扎根在裂隙间，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处，倒下的石头上满是青苔。

“这里看起来不错，”暴毛说道，“我们就在这儿休息吧。”

“噢，好啊，就在这儿吧！”松鼠爪很赞同，“我太累了，脚掌都快从腿上掉下来了！”

“哼，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再往前走一点。”鸦爪固执地表示反对。黑莓掌不禁怀疑他是故意在找碴儿。“这里没有猎物的气息。”鸦爪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今天已经走了很长的路，”黑莓掌说，“如果再往前走，说不定又会碰上什么麻烦，没准就不得不在露天地里过夜了。不过我们还是先察看一下附近吧，免得又冒出什么东西。确保附近没有獾或者狐狸什么的筑了巢。”

几只猫都表示同意，只有鸦爪仍不高兴地嘟囔着。松鼠爪跑到墙的另一边察看。黑莓掌起身跟了上去。他绷紧了神经，生怕松鼠爪再遇到什么麻烦，却只见松鼠爪绕着成行的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

“这地方真棒！”松鼠爪说着甩掉胡须上的水珠。黑莓掌实在想不通，她那旺盛的精力都是打哪儿来的。“墙那边有个水坑，水很多。”松鼠爪高兴地说道。

“有水？带我去看看，”褐皮说着，朝松鼠爪指的方向一路小跑，“我嘴巴干得像上个季节剩下的叶子。”

过了片刻，褐皮回来了。她竖着尾巴上的毛，怒气腾腾地大步走到松鼠爪面前。“这个玩笑开得够恶心！”她吼道。

松鼠爪一脸困惑：“玩笑？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褐皮啐了一口说：“那水根本没法喝！里面全是盐啊什么的。”

“不是啊，不是咸的！”松鼠爪反驳道，“我刚才喝得很爽的，那水可清甜了。”

褐皮转身走开了，气冲冲地扯了几根含有汁液的草秆放进嘴里嚼着。暴毛担心地看了松鼠爪一眼。“你们都在这儿等一下。”他说。过了片刻，他回来了，水珠垂在胡须上闪闪发光。“没有啊，水很好喝。”他报告道。

“那为什么我喝出一嘴盐味？”褐皮问道。

一阵战栗顺着黑莓掌的脊梁传了下去。“这会不会……”他开口，盯着几只猫一个一个看过去，吞咽一口，“这会不会是星族的信号，告诉我们寻找太阳沉没之地正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吗，我在梦中梦到的也全是咸水。”

四位被星族选中的猫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眼里充满了敬畏，还有忧虑，至少在黑莓掌看来如此。

“如果你想的是对的，”羽尾低声说，“这意味着星族一直在关注着我们。”她环顾四周，好像期待看到有星光跃动的身形从黑暗的原野中向他们走来。

黑莓掌的爪子紧紧抠进土里，感觉需要把自己铆在某个真实而坚固的东西上。“那这就是好迹象了。”他说道。

“那为什么不是我们全都收到信号呢？”鸦爪质疑道，“为什么只让你们俩接收到？”

“也许以后我们也会收到，”羽尾用尾巴扫过鸦爪的身子，说出了她的看法，“也许它们发出这个信号是想让我们知道，我们走的路是正确的。”

“也许吧。”鸦爪生气地耸耸肩，径自走开，卧在墙根儿下蜷成一团。

其余的同伴也都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黑莓掌很是想念乌爪谷仓里的老鼠——这里没有猎物的气味，他们都得饿着肚子睡觉。那第二天他们就得先花些时间捕食，才能继续旅途。

银毛星带的第一缕星光开始在黑莓掌头顶上空闪烁。“星族的武士祖灵们啊，”睡意蒙眬的他心里祈祷着，“请在旅途中看顾我们，给予指引吧。”

要是我现在能和你们对话多好。他心想，我希望可以问问你们，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我们又为什么必须走那么远的路？我真希望还可以询问，你们预见森林面临的劫难，又到底是什么？

天上的繁星更加耀眼了，但却始终没有答案。

第十七章

一只脚掌不住捅着黑莓掌身侧，他猛地醒了过来。

松鼠爪声音急切：“快醒醒，黑莓掌！羽尾和鸦爪——他们不见了！”

黑莓掌坐起身，眨着眼睛张望了一下。褐皮已经起来了，暴毛刚从他之前在蕨丛下搭的窝里面走出来。松鼠爪说得没错，羽尾和鸦爪踪影全无。

黑莓掌有点头晕，挣扎着站起来。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蔚蓝的天空上点缀着朵朵白云。强风劲吹，让原野上的草丛起伏不休，但风中却一点也没有那两只消失了的猫的气味。几个心跳的时间里，黑莓掌想他们是不是回家了。他俩没有接收到星族发来的咸水信号——会不会就因此觉得已被星族判定不适合这项使命，于是放弃了？要是羽尾和鸦爪真的已经转身回去了，继续前行的猫里仅剩他和褐皮是被选中的，那还能成功吗？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有点傻。鸦爪也许会那样想，但羽尾绝对不可能，不管这两只猫去了哪里，他们肯定都在一起。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气味，所以他们也不像是被掠食者捉走了，更何况如果有危险，引起的喧闹一定会吵醒他们几个。

“看看他们是不是去水坑喝水了。”他提示松鼠爪，但她仍旧用那绿眼睛惊慌地看着他。

“我已经看过了，”松鼠爪说道，“我又不是鼠脑子。”

“没有？好的，那么……”黑莓掌疯狂地往四下里张望，迫切想要找出对策。就在这时，两个身影映入眼帘，一个是浅灰色，一个是深烟灰色，正穿过原野跑过来。风朝断墙这边吹过来，远远地带来了他们的气息。“他们在那儿！”黑莓掌叫道。

羽尾和鸦爪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路小跑着过来，跳上石堆。他俩都满嘴的猎物，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你们去哪儿了？”黑莓掌质问道，“我们都在担心你俩。”

“你不该出去瞎逛的。”暴毛朝妹妹补充了一句。

“我们看着像瞎逛吗？”鸦爪丢下叼着的两只老鼠，怒气冲冲地说，“你们都睡得跟冬天的刺猬一样，呼噜长呼噜短的，所以我们就先出去狩猎了。”

“那边还有的是猎物。”羽尾用尾巴指了指那边地里的灌木丛说，“我们捕获了一大堆，但还得去把剩下的拿回来。”

“让这帮懒家伙自己去拿好了。”鸦爪嘀咕道。

“我们当然会去帮忙拿的，”新鲜猎物的味道让黑莓掌嘴里早就开始流口水了，“干得漂亮！你们坐下吃吧，我们去取剩下的。”

鸦爪已经趴在地上，正准备从老鼠身上咬下一口。“你说话的语气别搞得像你是我们的老师一样。”他不满地说。

鸦爪显然是故意挑刺，黑莓掌也不跟他计较。尽管这只年轻猫不好相处，但黑莓掌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乐观。在两脚兽的花园里遇到危险，他们全身而退，而褐皮接收到的信号表明他们仍然正确追随着星族的意愿，而现在又有一顿美餐可以享用。带头朝那灌木丛走去时，他坚定地认为目前一切都很好。

“那些是什么？”黑莓掌问道。

自从在两脚兽的花园里上演惊魂一幕之后，又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几只猫天天都在农场之间跋涉，避开那些零散分布的两脚兽巢穴，他们遇到的威胁性动物顶多也就是羊。但此刻他们蜷缩在一条沟里，这条沟顺着两块地之间的树篱往前延伸着。他们探出头，盯着远处的两头动物，黑莓掌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大的动物，它们在原野上来回奔跑着，不断地打着响鼻，甩动头颅，巨大的蹄子踩得地面都在震动。

“那是马。”鸦爪得意地答道——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碰上了他知道而黑莓掌不知道的东西，他骄傲得眼睛都在发亮，“它们有时候会跑过我们的领地，背上还骑着两脚兽。”

黑莓掌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我猜即便是两脚兽有时候也会想要有四条腿吧！”他开玩笑道。

鸦爪耸耸肩。

“我们可以走了吗？”松鼠爪可怜兮兮地说，“这沟里有水，我的尾巴都湿了。”

“好，我们走吧，”黑莓掌嘀咕道，“但我可不想被它们踩成肉泥。”

“我觉得那些马对我们没什么威胁，”暴毛说道，“河族领地的边缘有一个农场，我们在那儿见过它们，它们从不多看我们一眼。”

“如果它们踩到了我们，那也不会是故意的。”羽尾补充道。

黑莓掌并没有觉得安心一点，它们的蹄子看着就像一块久经风霜的石头，随便一踩就足以把他们的脊椎骨踩碎。

“我们只需趁它们跑到牧场另一端的时候，赶紧跑过去就行了，”褐皮说道，“我觉得它们不会追赶我们。它们一定很愚蠢，否则怎么会让两脚兽骑在它们背上呢？”

“好。”黑莓掌觉得这话有道理，“从这个牧场直插过去，再通过对面那排树篱。看在星族的分上，这次可千万不要又跑散了。”

于是，他们等着，直到那些马全跑到了牧场的那一边。

“跑！”黑莓掌高声喊道。

他带头冲进旷野，风冲刷过他身上的每一根毛，他感觉到同伴们在他身边一起往前跑。他好像听见马的巨蹄重击地面的声音，但他不敢慢下脚步看一眼。接着，他跃过隔开原野和树篱之间的沟壑，一头钻进低矮的灌木丛躲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张望，看到同伴也都安全到达了。“太好了！”他说道，“我觉得我们开始慢慢上道了。”

“也该是时候了。”鸦爪很不以为然。

紧挨着的那片原野里也有一些个头很大的动物，它们站在几棵树的树荫下，甩着尾巴，嘴里咀嚼着青草。这些是牛——黑莓掌还是学徒时，在前往高石山的路上路过乌爪的谷仓，就在谷仓附近见过这种动物。它们的皮毛光滑，黑白相间，大大的眼睛宛如煤黑色的水潭。

那些牛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因此这群猫得以慢悠悠地穿越这片原野。他们从又深又凉的长草中穿过时，一直留意着那些牛的动静。已是接近日高时分了，黑莓掌很想歇下脚来打个盹儿，但他也清楚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赶路。他不断观察着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急切地盼望它赶紧西沉，这样就能确定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太阳与地平线相接的地方，就是太阳沉没之地的方向。更让黑莓掌担心的是，如果天上出现云层遮住了太阳，那可就完全没办法判断方向了。他努力不去想这些，只希望好天气能持续下去。

离开牛群后，他们进入了一片看不到对面的广阔原野。这片田野上长的不是草，而是像乌爪谷仓里的稻草一样的黄色秸秆，这些秸秆又韧又密，被剪得短短的，踩在上面又硬又扎。他们听见有两脚兽的怪物在远处吼叫不休。

“声音在那边。”松鼠爪跳上树篱里一棵接骨木树的矮枝，远远眺望，“有一只巨大的怪物，就在原野里！可这附近没有雷鬼路啊！”

“什么？不可能！”黑莓掌跳到她身边的树枝上。他惊愕地发觉松鼠爪说得没错。这个怪物远远大过雷鬼路上的大多数怪物，它正吼叫着慢慢穿过原野，周身缠绕着某种云雾，在空气中搅起飞旋的黄色尘土。

“满意了？”松鼠爪讽刺地问道。

“抱歉。”黑莓掌跳下树回到同伴身边，“松鼠爪说得没错，田野里确实有一个怪物。”

“那我们最好在它没看见我们之前赶紧上路。”暴毛说道。

“它们本该待在雷鬼路上的啊。”羽尾埋怨道，“太不合理了！”

鸦爪小心地拍了一下田野里浓密而尖锐的秸秆。“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啐道，“要是从这上面走过去，我们的掌垫都好不了。我们得沿着边缘走。”

他说话的时候瞪着其他猫，以为有谁会反驳他，但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羽尾表示赞同的低声回应。黑莓掌也觉得鸦爪出了个好主意，要是他在提出来的时候，能别表现得那么好斗就好了。

这位风族学徒走在前面，几个同伴跟着他。他们一直靠在树篱边上行走，以便于在怪物追来时迅速躲避。在树篱和坚硬的黄色秸秆之间有一道长满草的狭长地带，刚好够几只猫排成一列行走。

“看那儿！”褐皮惊呼道。

褐皮扭过耳朵，指向一只蜷缩在尖锐秸秆间的老鼠。那老鼠正忙着啃食散落在地面上的种子。其他猫还没反应过来，松鼠爪已经扑了过去，在咔嚓作响的秸秆间翻了一个滚，再站起来时，嘴里已经多了一只老鼠。

“给你，”松鼠爪把老鼠放在褐皮面前说，“是你先看见的。”

“我可以自己抓到猎物，谢了。”褐皮冷淡地说。

现在，黑莓掌总算知道要寻找的目标了。他发现秸秆间有很多的老鼠在四下奔忙，用散落的种子填饱肚皮。这简直是星族送给他们饱餐的机会。松鼠爪吃完以后，黑莓掌就叫她爬到一棵树上去放哨，如果怪物改变方向朝他们这边过来，就赶紧报信。

但怪物一直在远处。再次上路时，腹中的猎物让黑莓掌觉得更有力量了，也觉得更有希望了，尤其是当太阳开始下落时，他便可以确定前进的方向了。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开了这片奇怪扎脚的原野，接下去的路好走多了。白日的热气让空气都变得沉滞起来，蜜蜂在草丛里嗡嗡叫着，一只蝴蝶飞过，松鼠爪拿脚掌去拍打，但她神情困倦，根本追不上。

快要接近草甸边缘的时候，褐皮走在了前面，暴毛和松鼠爪紧随其后，接着是鸦爪和羽尾。黑莓掌走在队伍后面，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里没有树篱，但两脚兽在这儿用某种纤细闪亮的东西搭建了栅栏。栅栏像是扭结的小树枝交缠成的网状，只是网格形状很规整。网格太小，根本钻不过去，但栅栏底下有一道缝，猫可以贴地放平身体，从下面挤过去。

黑莓掌从下面钻了过去，感觉栅栏剐蹭着他的后背。暴毛在他旁边也跟着钻了过去。黑莓掌刚直起身，就听到一声凶狠的号叫从远处的栅栏底下传了过来。

“我被挂住了！”

是松鼠爪的声音。黑莓掌叹了口气，和暴毛一起沿着栅栏向她走去。鸦爪和羽尾已经站在这位年轻的学徒身边，褐皮也随后来了。

“喂，你们还看什么看啊？”松鼠爪叫道，“把我弄出去啊！”

这位暗姜黄色的学徒肚子平贴着栅栏下的地面，身子刚刚过了一半。原来她要钻过这处的栅栏网格松散开了，细枝末端和她的毛缠在一起。她一挣扎，细枝尖锐的末端就往她皮毛里扎，让她疼得尖叫出声。

“别动。”黑莓掌嘱咐道。他转过身，研究起那坚固的木条桩来。“让我们想想看怎么办。也许可以这样，我们把这根木桩挖出来，这样栅栏就会松了。”但那根木桩埋在地下，看起来相当牢固，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

“咬断栅栏网也许更快点。”暴毛说着就用门牙使劲撕扯着那网眼，但根本扯不动。他直起身，啐了一口：“不行，太结实了。”

“我早猜到了。”鸦爪说道，“咬那个还不如咬断她的毛来把她放出来。”

“别打我身上毛的主意，你这个鼠脑子！”松鼠爪厉声吼道。

这个风族学徒咧开嘴，露出牙齿咆哮一声：“你要是小心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们要是没法把你弄出来，你就老实待在这儿吧。”

“不行，不能留下她！”暴毛转身面对着他，说道，“你们要是不愿意，那我自己守在这儿陪她。”

“好啊。”鸦爪耸耸肩说，“那你就留下吧。我们四个是被星族选中的，就不带你们两个走了。”

暴毛竖起脖子上的毛，压低身子，将重心移到后腿上，腿部肌肉在深灰色的皮毛下鼓胀着蓄势待发——这两只猫间的战斗已是一触即发。这时，黑莓掌发现有两三只绵羊走了过来，直勾勾地瞅着他们，远处还传来尖锐的犬吠。一阵恐慌袭上黑莓掌的心头。他们必须赶快撤离。

“够了！”他挤进两只互相敌视的公猫之间，“谁都不会被丢下的。肯定有办法能把松鼠爪弄出来。”

他转向松鼠爪，看到褐皮和羽尾蹲伏在她身边。羽尾嘴里嚼着羊蹄叶。“老实讲，”她恼火地瞥了一眼黑莓掌，吐出草药，“你们公猫除了爱打架，还会做别的事情吗？”

“这是他们的特长啊。”褐皮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好了，把羊蹄叶抹在她的毛上。它们能让皮毛更容易滑出来。吸口气，松鼠爪。你一定是老鼠吃多了。”

黑莓掌站在旁边看着羽尾把嚼烂的羊蹄叶放在松鼠爪的皮毛上，一只前爪不断地将它揉进和细枝缠在一起的乱毛上。

“现在再试试！”褐皮对她说。

松鼠爪前爪拼命刨着，后腿蹬地，用力想让自己挤过去。“没有用！”她喘息着说。

“有用，绝对有用。”羽尾的声音很紧张，她用爪子使劲按着松鼠爪的肩膀。因为涂抹了绿色叶糊，松鼠爪的肩膀变得滑溜溜的，“继续用力！”

“快一点！”黑莓掌催促道。

那狗又开始叫了，看热闹的绵羊也四散开来。风载着狗的气味朝他们吹过来，而且越来越强烈。暴毛和鸦爪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松鼠爪咬紧牙关拼命一挣，突然哧溜一下蹿进了原野里。她那一团暗姜黄色的毛从栅栏细枝下滑脱出来，枝上还挂着几缕毛，可松鼠爪总算是挣脱出来了。她站起来抖抖身子。“谢谢。”她对羽尾和褐皮说道，“这个主意真棒！”

她说得对——黑莓掌真希望这办法是自己想出来的。至少现在可以继续赶路，按照落日所在的方向走就是了。而且必须得快，以免被那狗追上。他领着大家穿过下一片原野，他满怀信心地认为，星族正指引着他们前进的道路。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空中密布的浓云让黑莓掌很是沮丧，对星族会为他们引路的信心顿时也有些消退。他一直在担心这个——前些日子的晴好天气也许只是运气而已，如果看不到太阳，他又该如何判断走哪条路呢？

他爬了起来，看到同伴们都还在熟睡中。头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地方栖身，就在原野里几棵瘦弱的荆棘树下的凹地里过的夜，头顶没有浓密树冠的情况，让黑莓掌感觉越来越紧张。他以前从没意识到，他和族猫们对树木的依赖如此强烈：捕食、遮风挡雨、藏身，每一样都离不开树木的荫庇。蓝星所说的预言让他更加焦虑了，那焦灼感就像獾的牙齿咬进了脖子一样，简直让他喘不过气。

他脚掌发痒，恨不能立刻就走。他爬出凹地，打量着四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空气很潮湿，眼看就要下雨了。远处有一片树林，还立着更多两脚兽的巢穴。黑莓掌希望他们要走的路不会让他们又回到两脚兽之中。

“黑莓掌！黑莓掌！”

一只猫激动地叫着他的名字。黑莓掌转过身，看到是羽尾沿着凹地的斜坡跑了过来。

“我收到了！”她靠近后大叫着。

“收到什么？”

“咸水的信号！”羽尾愉悦地咕噜起来，“我梦见我们沿着一条石头地走路，水不断地涌上来冲刷着路面。我低头喝了一口，水很咸，然后我就醒了，嘴里还是咸咸的味道。”

“太好了，羽尾。”黑莓掌的焦虑感减轻了一些，星族仍在守护他们。

“也就是说，只剩鸦爪没收到星族的信号了。”羽尾又说道，她低头看向凹坑底部，黑莓掌刚好能看到睡在一蓬野草上的鸦爪，他蜷成一团，只露出深烟灰色的后背。

“那，我们先别告诉他你做梦的事？”黑莓掌不安地提议道。

“我们不能那么做！”羽尾似乎有点震惊。“他迟早会知道的，他到时候就会认为我们故意骗他。”她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让我来告诉他吧。我会等到他心情好的时候跟他说。”

黑莓掌哼了一声说：“那你可有的等了。”

羽尾忧虑地轻叹了口气，说道：“唉，黑莓掌啊，鸦爪其实并不坏。他也不容易，他本来都快要晋升为武士了，却不得不离开森林。我觉得他很孤独——我有暴毛，你有褐皮和松鼠爪。我们几个之前都认识，但鸦爪却是孤零零一个。”

黑莓掌从没有想过这一层。这的确应该被好好考虑一下，只可惜并不能使鸦爪跟大家相处得更容易点，下一次，他还是会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其他猫争执。

“我们都忠于自己的族群，”黑莓掌说，“也忠于那座森林以及武士守则。鸦爪也没什么两样。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学徒，如果别总想着当首领，就会好得多。”

羽尾似乎还是很不安：“就算你说得没错，可现在只有他一个没有收到星族的信号，他还是会很难受。”

黑莓掌跟羽尾轻轻碰了碰鼻子。“那就由你去说吧，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他四下里看看，补充道，“我们现在去叫醒他们，等确定好方向就马上动身。”

“走那边。”羽尾的语气非常自信，她摇摇尾巴指向原野远端的那片树林，“昨晚夕阳是从那里下落的。”

那以后呢？黑莓掌不知道。如果太阳不出来，他们怎么才能找到该走的路？星族会不会送来别的信息，帮助他们找到太阳沉没之地？他走向凹坑想叫醒同伴时，心里默默向武士祖灵们祈祷着：

请将正确的道路指给我们吧。不管前路有怎样的艰难险阻，都请保佑我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