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数之歌Part.II Part.75

德丽莎漫无目的地走在天命的走廊里，不知不觉又走向了他的病房。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都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自己晚上经常失眠，就想着出来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每次经过她都会向房间里瞟一眼，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有时候醒着就往空港的方向看，有时候看见她了就对她笑。
她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自从那一天后，他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芽衣，希儿，布洛妮娅，甚至幽兰黛尔来看的时候都会哭的厉害，但他却始终波澜不惊。
和刚出狱时那种毫无所谓的一张臭脸不一样，他甚至可以说重新换发了生机。

就算他的生命一天一天地在缩短，但他始终很在乎和她们度过的每一天。
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她们太伤感了，反而是舰长一直在安慰她们。
德丽莎绕过拐角，抬起头来——
有一个人，站在舰长的病房门口。
德丽莎瞪大了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样。
那一身白到反光的夺目身影，正踌躇不前地站在那扇门后。

犹豫痛苦的表情在她脸上变换着，她时而伸手想去碰把手，时而又把手抽回来还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德丽莎的嘴唇有些颤抖，她一时竟忘记了出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靠近的脚步是如此的轻盈，好像生怕会惊动这只白色的小猫一样。
好在对方的精力也非常集中，女孩轻咬着手指，再次把手按在了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德丽莎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八年，她整整八年没见到她了。
八年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只是外表更加成熟了一些。

有些凌乱的白发被她高高扎起，她的眼睛更像她的妈妈了，天蓝色，但更深邃，像是被含在海洋中晴空万里的蓝天，和地中海一样美丽。
她的脸也更像她的爸爸——不过也没那么粗犷就是了。与其说是标致，更不如说是俊秀，有些男孩子气，但沙尼亚特柔情似水的眼眸又能让人感觉到独属于女孩的温柔。
身上的装甲还是那天的天穹游侠，很久没变的装束已经有些破损不堪，不少地方像是被简单地修了又修。

长年累月的战斗在上面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划痕，缺口，污垢，无一不在向她炫耀自己的辉煌战绩。
唯一没有变化的，也只有那柄长枪和两把火铳了。
她把它们保存的真好。
德丽莎含着眼泪笑了出来，这才让琪亚娜发现了她的存在。
“还知道回来？”德丽莎假装生气地质问道。
“学院长……”琪亚娜的声音有些沙哑，德丽莎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是叫我大姨妈吧，果然还是太勉强你了。”德丽莎乘着夜色抹了抹眼泪，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啊。
“……”
“想进去，就进去看看呗。”
“我……我没这个勇气……”
“你都是最强的女武神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了你。
“大姨妈，你帮我看看好不好……舰长要是睡着了，我就进去看看他，要是没睡着，我就再等等……”
“你……你什么意思？”
“……”
“你今天不是回家来的吗？”
“……”
“到现在了你都不肯回家吗？”德丽莎的语气有些重了，琪亚娜似乎被吓到了，她的肩膀抖了抖。
“这次出现了两个律者，大崩坏又开始在全世界爆发了，我拼了命地在清理了……真的……大姨妈，相信我……我真的拼了命了……”
琪亚娜抱着脑袋，似乎非常痛苦，她每说一句话，身体就要向下弯一截。
“但是……我还是清理不干净……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只要一个月就可以全部消灭的。要发生什么了，是终焉律者要接近了吗？又有新的律者要产生吗？我每停下一秒钟，就会有一条命在我面前死去，我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战斗，我每天每夜无时无刻地在打！但就是……就是……”
“我就算是世界最强……但我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琪亚娜跪倒在地上，她的喘息声粗的厉害，就像刚从窒息里缓过神一样，德丽莎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害怕，大姨妈……我害怕看见他……我害怕和他说话，我害怕看见他的笑脸，我害怕我会因此心软而留下……我不能留在这里……还有很多人需要我……”

德丽莎苦着脸，琪亚娜只能低着头，她都不敢看她的表情。

最后，德丽莎帮她拉开了房门。

“无论发生什么，琪亚娜，我只想让你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我不会强迫你，跟随你的内心就好。”

德丽莎走进房间，看了看熟睡的舰长，确认他睡着以后才招呼琪亚娜进来。

琪亚娜还是非常小心，好像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光滑的瓷地板而是玻璃碎渣一样。

这让德丽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她却始终没有笑出来。

终于走到舰长的面前，琪亚娜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五年前最后一次看见他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但此时他却已经病入膏肓。

死神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即使是琪亚娜身上流淌的圣血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舰长……”

琪亚娜伸出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缠绕着的崩坏痕迹，仅仅是碰到就让她感觉手指被灼烧得生疼。

“我们也无能为力……”

“大姨妈……你还恨他吗？”

德丽莎摇了摇头。

“不，琪亚娜……我可能恨了他很久，也可能从来都没恨过他。”

“从来都没有？”

“对……可能我只是，不肯接受塞西莉亚会那样死去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找这样一个借口，给自己一个可以宣泄和憎恶的对象，去忘记自己内心的伤痛。

很多人都是这样，无法接受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攻击的对象，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痛苦……懦弱，但有用……真的很有用。也许……我只是在恨那个让我感到如此无力的瞬间，恨这个让我如此无力的世界……”

德丽莎看着舰长，她的喉咙又开始哽咽了。

琪亚娜努力想让自己注视舰长的样子，但自己越是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越是想让自己移开视线，越是想拼命逃离这个地方。

“不，不，我还是不能……”

舰长睁开眼睛。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让略微单薄的被子有些力不从心。

他转过身去，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德丽莎，窗户好像被风吹开了，高空的寒风异常强烈而冰冷，德丽莎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主教大人是专门来给我关窗户的？”

“嗯……是啊。”

舰长有些奇怪，以前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时她都会找机会呛自己两句的。

“没什么事，继续睡吧。”

德丽莎关上了窗户，紧紧地锁了起来，她的语气很柔和，平静地有些不寻常。

“……好吧，再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休伯利安的工作……”

“舰长的职位我会安排其他人担任的。”德丽莎马上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

“是吗……”

“……我会暂时接管休伯利安的，你不用操心。”

“嗯。”舰长的回答也很平静，但德丽莎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我走了。”德丽莎马不停蹄地走出了房间，猛地把门关上。

娇小的身躯靠在门上，一点一点无力地坐下……

……
三个月后
舰长今天终于要出院了，三个月的调理并没有让他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把表面的伤治好了而已。

他越来越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提出了停止治疗。
在这三个月期间，德丽莎也曾想让其他人担任过休伯利安的舰长，芽衣，幽兰黛尔，布洛妮娅都是很好的人选，但她们都没有答应。
她也曾找过天命里的其他成员，或者从外面招聘人选来担任这个职位。

但结果前者只是听见这个意见就马上连连谢绝，要么就是自以为能力不足要么就是觉得舰长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害怕自己无法胜任。
后者更不用说，别说是女武神部队的人不认可外人的能力，光是那几个女孩就铁了心地不认其他人。
但……也有一种说法。
就是担任休伯利安舰长这个职位的人，最后都会发疯成为冷血无情的混蛋，最后的下场也是不得好死。
只是一种谬论而已。
于是唯一的人选就是琪亚娜……如果她会回来的话。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了。
开门声。
“舰长，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
希儿是来接他的人，据说她们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派对庆祝自己出院。

虽然他很想说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但这也是女孩们的一番心意，他也就不管了。
“嗯，走路还是不影响的，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希儿并没有多开心，这消息是在提醒她舰长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希儿会跟着舰长的，如果舰长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和希儿说。”
“嗯，我知道。”舰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虽然她已经长大了，但希儿并没有讨厌他这样的行为。
等到舰长收拾完毕，两人一起走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这期间舰长一直在和她聊天。
“你的吉他，练得怎么样了？”
“抱歉……舰长，最近出任务太频繁了，我没什么时间练习……”
“没事，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现在倒是一身轻了，随时都可以教你。”
“舰长，对不起……希儿当时只是说的气话，希儿没有讨厌舰长，真的没有……”
“我不在意的，我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你吉他吗？”
“嗯？为什么？”
“因为它说给她啊（Guitar）。”
“这不好笑，舰长……”很烂的冷笑话，但希儿还是笑了。
“但你确实笑了。”
“没有。”
“那你就是无趣的灵魂（Seele）。”
“舰长！！”
两人打打闹闹地来到了餐厅门口，希儿帮他拉开了门——
“生日快乐！”
舰长有些惊讶，餐厅被装饰得琉璃四射，彩灯和五颜六色的气球把整个房间照的绚烂夺目。

一个三层大蛋糕摆在中间，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蜡烛，要是一下推倒的话绝对可以把整个厨房点炸那种程度。
“有点夸张了。”
“摆渡人先生，你还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吗？”德丽莎问道。
“那我确实不记得了。”
“虽然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多久了，但我们还是想给你过一遍。”
舰长有些无话可说，环视一圈，连幽兰黛尔都看上去乐在其中。
“你现在也爱凑热闹了？”
“想法是主教大人提的，蛋糕是芽衣做的，房间是布洛妮娅和希儿做的，我可没干什么活儿。”幽兰黛尔两手一摊，表示没自己什么事。
“你来了，这就足够了。”
“嗯。”

“舰长，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德丽莎难得地向着他说话。

“嗯，我知道。”

“因为不知道舰长的岁数，我们也不敢瞎猜，所以就把上面全都插满了，想知道有多少根的话舰长就自己去数吧。”

“我怕把我的手给烤熟，还是算了吧。”

“那就赶紧许愿吧，再不吹的话真的就要把房子点着了。”

“吹的灭吗？”舰长闭上眼睛，想了个最简单的愿望——

希望琪亚娜那丫头能快点回家。

舰长尝试着吹了一下，但很显然是差点把天花板都给烧了。没办法，最后只能让芽衣一刀把蜡烛全部切断。

“下次还是换一种方法吧……”话刚说出口，芽衣立刻就闭上了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没有下一次了。

“没事啊，大不了我们每天都这样过不就行了吗？”德丽莎干笑着想打圆场，但没人笑得出来。

不可能每天都这样的，她们还要拯救世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她们，她们不可能每天陪着他。

这连奢望都算不上。

“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就要开动了。”舰长若无其事地开始切蛋糕。

每个人都分了一大块，但还是剩了很多。

“要是琪亚娜还在这里的话，估计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男人看了一眼还剩下大半的蛋糕，不由得又想起琪亚娜了。

“放心吧舰长，琪亚娜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只是有点想她了，看看这野丫头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德丽莎有些木然，她不知道那天晚上琪亚娜到底是怀揣着什么样的感情离开天命的。

但她这一走又是三个月，自己要是当时硬拖着不让她走，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结局呢？

“德丽莎？”看德丽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男人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

“啊？”

“你很心不在焉啊。”

“怎么，年龄大了还不准我伤感一下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男人摊开手，以前德丽莎可是很忌讳年龄这个话题的。

“想喝点吗？”
“不——准——喝——”德丽莎一把把酒抢了过来。
“真残忍，那我就偷偷喝。”
“你敢！”
“那你就帮我喝了。”
“……喝就喝。”
德丽莎一口把酒闷了下去。

……
“你……你怎么还不醉啊……”德丽莎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看样子马上就要不省人事了。
“只是你们酒量小？”
“原来姬子说你能喝不是因为你自己动了手脚啊……”
“我要是这种事情都要用到树和海的力量，那我可太无聊了。”男人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喝酒。
“呼……”
“睡吧，德丽莎。”
“学院长睡了吗？”芽衣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德丽莎。
“还改不了口啊？”
“学院长也不想让我们用多生疏的称呼。”
“嗯……你们都是她的好学生。”
“那我们算得上你的好战士吗？”
“啊……当然。你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之一。”
舰长像是摸着小猫一样轻抚着德丽莎，德丽莎也配合地发出可爱的咕噜声。

他的表情幽邃起来，不像以前那样沉重，更像是一种怀念，或者说沉思的发愣。
“舰长……是怎么看待凯文的呢？”芽衣突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就当我是替琪亚娜问的吧。”
“凯文……他最好的战士和领袖，他可以比我做得更好……他本可以当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对了，我是来告诉舰长，接下来一周，我们希望舰长能轮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话锋一转，芽衣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你们的任务更重要。”但男人想得更多一些。
“当然，所以我们商量好了，每个人都会平摊当天和舰长一起度过时间那个人的任务量，虽然是会累了点，但这种程度还不要紧的。”
“不稳定性太大了，我不希望你们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身上。”
“但是我们想放在你身上！舰长，这是所有人都一致通过的决定。”芽衣攥住他的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好吧，你都这样说了，再纠结下去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我会去准备的。”
“舰长答应了吗？”两人交谈之际，布洛妮娅也插了进来。
“我不答应又能怎么办？看你们哭吗？”
“舰长还真是大言不惭，不过希儿肯定会哭就是了。”
“正好，下周就是月光王座的筹备工作了吧，我也会到场的。”
“舰长就不用来了，有休伯利安做保卫工作，不需要那么神经大条。”
“德丽莎只是名义上取消了我的职位，休伯利安的控制权可还在我手上呢，我能不去吗？”
“……好吧。但发生什么意外，舰长不能像以前那样冲锋在前了明白吗？交给我们。”布洛妮娅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把我拴住都行。”男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谁要栓你！”布洛妮娅红着脸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