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历尽，人世重逢》第10-14章 合集
——第十章 如果有如果——
大雪将森林淹没，干枯的枝叶背后，无数饱含敌意的眼神投射在千月脸上，阵阵寒风扼住她沉重的喘息。
“喉咙好痛……眼睛，看不清楚了……”
沉闷的脚步声，护盾摩擦铠甲的响动，正一寸一寸朝她逼近。冰冷的长枪握在掌心，冻得她手指僵硬。
“怎么办，手臂好麻，完全动不了……千羽，你在哪里啊……”
脑海中，前日梦见的声音再度响起：“哎呀，怎么，这就打算放弃了？真是废物。”
“你……到底是……”
“我不允许你在这里倒下。如果你还渴望生存，就给我好好站起来！“
浓郁的黑色缠绕着千月手臂上的刻印，一阵阵刺痛感流遍全身，四肢的酸痛和胸口的压抑不断加重。
那人凶狠地说道：“站起来，夺回你的力量吧。再度向这个世界展示你的权能，彻底碾碎它们！”
身体已经无法使唤，所有疼痛化作难以承受的力量灌入长枪，枪尖荧荧闪耀着星河般的光芒。一股蛮力推动着千月冲入雪雾，与成群的魔物激战。长枪轻易刺破了敌人的巨盾，将星能喷涌而出，漆黑的护盾与铠甲被瞬间粉碎。她捡起快比她自己还高的护盾碎片，一路向前冲锋，将身旁包围过来的魔物撞得仰面朝天，连坚韧的雪块和岩石都被碾平。
眼前的危机终于退去，千月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上，影枪因失去力量的支持而消散。
“糟了，她们两个怎么还不回来……”
太阳逐渐挪到山头，萤儿焦急地拨打胡老师的电话。过去的几个小时里，灾情迅速蔓延，政府下达了疏散指令，如果再等不到千羽和千月回家，萤儿就只能自己逃走了。
“……等等，她们什么时候进的山？”胡老师问。
“我记不清了，她们上午出的门，算上赶路的时间，应该至少三四个小时了。”
“知道了。我现在在车上，马上过来接你，大概还要二十分钟。你给她俩留张纸条，把行李准备好，我一到你就上车走，千万别犹豫。”
房间里，萤儿不安地来回踱步。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她的心，最后的这二十分钟，她依旧没能等到两个孩子的归来。
山谷里天黑得更早，光线昏暗，视野范围退缩到了几米之内。千月饥寒交迫，只能缩在背风处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了。两个小时前，天气还相对暖和一些的时候，她尝试过探索周围，但雾海中的森林像一座无边无际的迷宫，就算花一辈子也走不出去。路途的劳累，耗尽了她最后的精力，意识变得模糊不清，呼吸也越发艰难。
“又是这种感觉……”
那天在雪地里第一次醒来时也是如此，脑壳嗡嗡地响，无法思考，无法行走，意识却还有残留，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倒下。
“要结束了吗……身体好冷，动不了……”
她开始失控地胡思乱想。
假如那天，她没能遇见千羽，她们的故事从一开始便已经结束……
假如那天，千羽没有和她一起进城，彼此走散，流落到城市孤寂的角落……
短暂的幸福时光，像一场无人知晓的空梦，曾经触手可及，却在一瞬间变得如此遥远。心中灼痛的，是对千羽的牵挂和依恋。多想再回到那天温暖的怀抱，让一切重新开始，哪怕明天就死去也好。不对，如果不能活下去，重新开始的意义又在哪……
“稍微，想休息一下了呢。”
假如雪崩的那一刻，千羽抛下她独自逃离……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原点，但在短暂地得到之后，她比当初更加害怕失去。不想失去生命，不想失去记忆，不想失去情谊，什么都想留下，什么都做不到。
“对不起，千羽。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小声对自己说着，鼻子酸酸的，却没有力气再抽泣。
“喂，笨蛋，你就打算坐在这里等死吗？”
“那我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那当然是接着站起来！”
“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给我站起来！我可不像那家伙对你那么温柔。你还没有恢复你的记忆和力量，我无论如何都不允许你在这里倒下！”
“又是这句话，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千月任性地把头埋进膝盖，身体却被强制拖了起来，艰难而盲目地踏雪向前。“呜啊——不要……！！”
千月的呼吸逐渐到了极限，眼前的画面被染成黑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只感觉一直在爬坡，一直在爬坡，直到悬崖边缘。崖顶意外地没有迷雾环绕，能模糊地看见山下混乱的灾情，魔物一个接一个出现，成群结队地涌向城市。
双脚失去了知觉。她向前翻倒，迷迷糊糊地坠下悬崖。悬空的那一刻，时间像被粘滞了一样缓慢，意识忽然前所未有地清醒，思绪却像发丝乱作一团。
“喂喂，你干什么！快给我飞起来啊！！”
“我……不会……”
承认了自己的弱小之后，所有的悲剧仿佛都变得顺理成章。
她闭上双眼，任风从耳旁刮过。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僵硬的地面，也不是支离破碎的痛感，而是她最熟悉的，那羽绒般温暖的怀抱。千羽嘴里咬着一盏小提灯，双手温柔地将她抱起，安稳降落到地面。千月涣散的瞳孔之中，那方寸间微弱的光芒化作了低垂在黄昏树林的启明星。
“千羽……呜呜……”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千月喝下千羽融化的一杯热水，虚弱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
千羽摇摇头，“我一直在找你，见不到外面。刚才在悬崖看到山下有很多魔物，都在往城里的方向去，大家应该都逃走了。”
“所以只剩下我们……”千月感觉眼眶一阵温热，冰河 解冻，晶莹的泪水滴落脸颊。她把嘴唇咬的发白，尽力忍耐着眼泪和哭声。好多好多话堵在嘴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离开千羽时的迷茫，这一天以来的经历，不能用言语诉说，倾诉的冲动无法排解。于是她搂住千羽的肩膀，向天真稚气的她献上了一个吻。
“……”
“哈……”
千月擦干嘴角的口水，红着眼，呆望着表情还没反应过来，内心戏却已经乱成毛线暴露在眼神里的千羽，不禁露出了含泪的微笑。千羽脸上满是千月滴落的泪痕，好像也哭过一样，十分可爱。她想，不知道像千羽这样清冷的孩子流眼泪，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次看似平常的调查，将她们送入了灾难的暴风眼。银黎山脉本是侵蚀灾害的中心，无人敢踏足的危险之处，而在魔物朝城市进发之后，却意外成了整座城市唯一的安全区域。
“对不起，刚才那么任性，让你为难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先回城里，看看我们家附近的情况。如果城里不安全，再考虑去别的地方，走到哪算哪。”千羽被刚才那一下冲昏了脑袋，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巴。
“现在城市被包围了，路上会遇见好多怪物，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怕，那种程度的敌人，见一个斩一个。”
千羽向前方挥舞光剑，剑气穿过雾海，在一片朦胧之中破开一条通路。
“走吧，天黑之后山里没灯，我们时间不多了。”
“千月，你的哨子呢？”
“我不知道，是被雪崩卷走了吧，或者我根本就没带，反正怎么找都找不到。”
千羽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点，海螺口哨现出了形状。千月这才恍然想起，千羽对它施过隐形术，它其实一直都挂在手上，轻易就能唤醒，只是千月太过慌乱，一直想不到这一点。
“啊啊，气死我了，我怎么这么笨啊！！”
——第十一章 空城——
沿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千羽和千月找到了她们当初走出树林的路，雪崩之后，路上堆了不少碎石冰碴，愈加崎岖。千月身体才刚刚恢复，还很虚弱，再加上天色已晚，千羽只好一路扶着她慢慢走。
岔路口又出现在眼前，树影背后，孤儿院门口的灯光依稀可见。
“好安静啊，到处看不到人，楼道的灯也关着。”千羽朝保安厅望了一眼，夜晚自动照明的灯还亮着，里面却空无一人，桌上没有通讯器，很早就被收拾过。孤儿院离灾源太近，他们很早听到动静，在早上政府发布通告之前便匆忙组织离开了。”
“里面好像有不对劲的声音，要进去吗？”
“算了，人都走了，应该也留不下什么物资，还是不要冒险。”
话音刚落，两只漆黑如影魔物从宿舍楼下背光处并排走过。千月一眨眼，看见楼道里有一束手电筒的灯光，沿灯光望去，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隔窗向她们求救。她们翻过围墙，迅速清理掉路上的怪物，冲进楼梯间，在二楼走廊下找到了他。
千月朝小男孩挥手，“小朋友，这边这边！你没事吧？”
“我没事。还好那些大怪物很笨重，不会爬楼梯，发现不了我。差点要变成肉饼了，好吓人。”
千月问他，为何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说他名叫云帆，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是很好的朋友。前两天，他们激动地吵了一架，云帆感觉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伤到了她，一直非常后悔，整天闷闷不乐。于是他去找了院长，院长建议云帆写一封信向她道歉。他找来一张浅蓝色的信纸，一字一句、涂涂改改地写到深夜，趴在信纸上睡着了。今天早上和大家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他感觉困得不行，又回去蒙上被子想睡一会儿。没想到一觉醒来，孤儿院人去楼空。他们撤离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仔细清点人数，也没人发现躺在床上的云帆。他被怪物困在宿舍楼里一整天，只能蹲在走廊围墙下抱着熬夜写好的信瑟瑟发抖，一直等待着老师和孩子们回来找他，等着等着，天就黑了。
千羽趴在走廊围墙上，环视着孤儿院四周，几道黑影在手电筒的灯光下一扫而过。“千月，刚才的动静好像引来了别的怪物，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云帆和我们一起走吧，等到了城里，我们帮你想办法联系院长。
“好，谢谢你们！”
她们跟随云帆的指示，从另一条路下山离开孤儿院，来到城市近郊。雾气逐渐变淡，视野恢复了正常，他们追着路灯的方向找到了进城的公路。水泥路上一片寂静，没有往常汽车飞驰的声音，隔几千米远都看不见一盏车灯，整条路就像一座干涸的河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千月不安地说，“城市里面，不会也已经空了吧？”
江边的船都停在码头上，灯塔明晃晃地亮着，却没有船只归来。
“小心，前面有怪物挡路。”千羽把两人拉到一台被丢弃的汽车背后。
“怎么办，要带着云帆打架吗？”
千羽把目光投向了那辆车。“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相、相信什么？你会开车吗？”
“不会，但只要能让它动起来就行，剩下就交给想象力了。”
车主离开时没来得及锁门，门一拉就开。千羽坐到椅子上，两腿悬空，根本踩不到油门。
“这怎么开呀？车钥匙都没有，打不着火的。”千月从座椅缝隙里拔出了安全带，拉到最紧，帮云帆系好。
“不需要那种东西。坐稳了。”
千羽闭上双眼，汇聚力量，车窗外泛起一缕缕金色的光芒，一阵颠簸摇晃之后，几近报废的车子竟然奇迹般地动了起来，把千月吓了一跳。千羽驾车冲向敌群，怪物一个接一个地从正前方扑来，又七零八落地被光幕弹开。一只身形巨大四足魔物从侧翼冲出，试图追上车辆，千羽回头隔着车窗射出一箭，魔物被光束贯穿，应声倒地。
“呜哇，没想到居然是当成坦克来开，光之神的力量还真是无所不能……”千月被颠得声音都发抖，千羽却一副淡定的样子，好像这种事干过不止一次。
“喔喔，千羽姐姐好厉害！刚才‘嘭——’的一下，怪物就飞得好远好远！”
“小云帆都长得比我高了，就别叫我姐姐啦。”
高楼大厦的剪影从远处窜出地平线。汽车停在市区附近，街道上只剩下常明的路灯，高层建筑上漆黑一片，商场门也紧闭不开，**车辆在路上巡逻着，时不时能看见凌乱的战斗痕迹。千羽和千月把云帆交给警察，让他们帮忙联系孤儿院，随后便匆忙离开了。
“快，我们到家里看看。”
“啊，这是……”
小区里的情形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花园遭到魔物的肆虐，花草砖墙散落一片，楼间的墙壁石柱被撞到坍塌，整栋楼摇摇欲坠。曾经狭小又温暖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千羽说：“一楼的玻璃被子弹打碎了，这里也战斗过。看来我们来得太晚了。”
“我好担心萤儿姐姐……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也没办法联系到她。”
“走吧，这里已经……不能再留恋了。”
“……”
“别怕，就算以后流落街头，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家。”
“就算你这么说……”
失落的千月回过头，突然两道寒光刺入眼中，她用手肘捂住额头一看，竟是两颗银白的利齿。就在刚才，她们走进大门的一分钟里，几只魔物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她们的退路。
“吼——！！“
“啊啊——”千月躲闪不及，向后倒去，手臂被前爪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虎形的怪物扭头张开巨口，再次向她突袭，千羽闪至千月身前，用剑架在猛虎嘴边阻挡。它像鳄鱼一样蛮力撕扯，尖牙咬碎剑身，将体重不足它十分之一的千羽横扫在地。周围的敌人见机一拥而上，千钧一发之刻，千羽右手触碰千月，两人在一道光中化作轻盈的羽毛消失，令飞来的怪物们相互碰撞，搅成一团。
千月降落在十二层屋顶上，手臂的伤口截断了刻印的形状，在深处隐隐作痛。“呼……太惊险了……才一下子没注意，差点就被吃掉了。”
寒风中隐约传来轰隆的声响，远处高楼顶端，紫色雷暴的幻影一闪而过，转瞬即逝，那一刹的画面恰好被千月捕捉到眼中。
“千羽你看，刚才那栋楼顶！”
“嗯，我感觉到了，那边星能的浓度非常高，很可能就是这次灾祸的根源所在。”
“根源？不是从银黎山开始的吗？”
“不是指起源，而是让灾害进一步扩大的据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能释放出迷雾的裂缝？我猜那应该也是类似的东西，如果处理不掉那个据点，整座城市很快会被大雾笼罩，然后魔物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一步步攻陷周边的城市。”千羽低头望着地面，寻找前往大楼的路线，“你怎么样，还能战斗吗？”
“应、应该还好，伤得不重……”千月拧了拧手腕，伤口的灼痛感似乎没有预想中那么夸张，她觉得或许是光之刻印的力量在保护自己，“快出发吧，趁怪物还没准备好，早点去打它们个措手不及。”
——第十二章——
沿马路朝东北方向折返，产生幻象的高楼就在眼前。大厅的玻璃门紧闭，放眼只见漆黑一片，门口电梯的显示器黑屏，无法使用。千羽带千月盘旋飞入半空，脚蹬着玻璃墙滑上顶楼天台，翻过边缘的围栏，一道暗紫色裂缝赫然出现在面前，与白天雾中所见一模一样。刚一靠近，她们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回过神来已被星界之门吸进了镜像世界。
“哇啊啊——怎么把我传送到墙上！？差点就掉下去了！”
千月从摇摇欲坠的墙根跃下，脚底是一块厚重而高耸的岩石。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被石化，高楼化作耸立的尖峰，城市变为荒芜的群山，竖直的高崖寸草不生。石楼顶端依稀可分辨出楼宇原本方正而支离破碎的形状，像是经受过某种庞然大物的碾压。空气中四处弥散着压抑的气息。
“千月小心，那块石头不对劲！”
脚底传来石块摩擦的声响，千羽隔着破洞的天花板，搭起短弓，一箭射向楼下能量反应剧烈的石像。石像长出黑洞般的双眼，和千羽四目相对，随即变作苏醒的巨人高高跃起，举起倒塌的石柱砸散两人。千月抓住破绽，回身一枪刺穿了巨人手肘的薄弱之处，然而它石头做的身体丝毫不惧怕疼痛，竟将断裂的手臂连同千月一同甩开。
“呃啊——”千月后背磕中墙根，身体短暂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阵晕眩，手臂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好疼……呜，站不起来……”
脊背受伤的千月坐在墙角，剧烈喘气，眼看着千羽和怪物缠斗，不敢动弹。朦胧之中，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在脑海回荡。
“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不愿意去帮帮你那位朋友？哈哈哈，不如把身体交给我，安心地睡去吧，我可以再让你体会一次强大到碾压的爽快。”
“我才不要……”
她所说的那种，不知从何而来、不断消磨身心的力量，千月每用一次，都感觉意识在慢慢消散，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侵占了身体。
“哦，真的吗？原来你是如此绝情的人，竟愿意看着朋友为你牺牲。哈哈，等她倒下以后，手无寸铁的你就要随她葬身于此，不觉得可笑吗？”
“她想激怒我…不能回应她。”千月这么想着，但伤口的能量似乎在与脑海中的呼唤共鸣，不断侵蚀着她的意识，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爬起，眨眼间，两手毫无知觉地握起了长枪。
“不对，不能这样……啊啊！”
“没错没错，就是如此，再往前一步，这就是——属于你的力量……”
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醒了呀…小朋友，能听见吗？”
视野好模糊…眼前这个人…我这是在哪？她又是谁？
“太好了，呼吸正常，眼光也很清澈。哈哈，是我喜欢的类型呢，你一定是天赐给我的礼物吧。”
不对，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是在回忆，还是在梦里？
“放轻松，小朋友，我是你的‘妈妈’哦。虽然你不是从我肚子里面来，但也是我辛苦创造的可爱娃娃呢。”
她是…妈妈？
“嗯，真乖，不过你很快就要忘掉这个称呼了。请原谅我的自私，让你担负这样的责任和命运。从现在起，你将会成为我的模样，带着我未完成的愿望好好活下去。快快出发，去成为一个空白而无忧无虑的孩子吧，无限的未来正在前方等你。”
她在…向我道歉？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完全没法思考…
“走吧，属于我们人生，就要开始了。”
温热的手掌捂在千月额前，眼前的身影如浮尘消散。空白的自我被陌生的意志填满，身体缓缓下沉，微光拂面，她仿佛又回到那片降雪的森林，一切开始的地方。
啪嗒一声，像被老师的粉笔砸中一样，千月在颤抖中惊醒，时间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刻。千羽在身前与巨人石像对战，刀剑与石块乒乓作响，而千月手握长枪，被身体里的某个声音牵扯向前。
石像挥手扫退了千羽，再猛一跺脚震荡四方，令碎裂的石山几近倒塌。
“难道没有选择了吗……”千羽把手收在腰间，凝聚出一把残缺的光剑，却看见千月从她身旁异样地走过，“啊，千月？你要干什么？”
千月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在伤口的侵蚀下，她已经完全无法与体内隐藏的意识抗衡，连呼吸都不受自己掌控。她瞪着暗红的双眼，爆发出惊人的神力，将风暴缠绕的影枪刺向巨人的石躯，两股蛮力正面碰撞，而她分毫不落下风。
“毁灭吧，区区蝼蚁！”
她侧身横扫挑开敌人的攻击，回身掷出长枪，一道流星划过夜空，枪尖贯穿了石像正中央的核心，令它顷刻崩碎。
“千月，你……”
持枪的少女转过身，那双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温柔灵动，反而有种千羽熟悉的压迫感。
“哎呀呀，才几个月不见，认不出我啦？我美丽又可爱的——光之神大人。”
星界之门的空间解体，两人回到了现实。高楼之上，被操纵的千月用枪尖直指千羽眉心。
“你来做什么？”千羽问。
“真是愚笨，我都拿枪指着你了，你竟然还问我来做什么？我所渴求的，当然是你的神位！既然连你自己都选择做个凡人，将神权抛弃不管，那这光之神的位置，倒不如让我来坐坐。”
她说话的语气阴暗而疯狂，仿佛一条盘踞于此的毒蛇，吐露着毒芯，随时要把千羽吃掉。
“把身体还给她。”
“啊哈哈哈……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呀，她这样的凡人，废物，怎值得你一个高贵的守护神来保护！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她已经快被我吃掉了，你，不过是下一个。”
影枪的光芒刺破天穹，乌云重重环绕，漆黑的群鸦从云端蜂拥而下，鸣声喧嚷。鸦羽化作铠甲将她包裹，枪尖上环绕着深渊般的暗影。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她咬牙切齿地将千羽从高空击落。
“再见了，可怜的神明大人！”
——第十三章 往事——
光芒所照之处，总有一片迷蒙的阴影相随。影之神，作为光之神的另一面，六大守护神中不为人知的第七位，掌握着与光之神相反的力量。曾经，她也是一位善良淳朴、骁勇善战的神明。。
熠熠闪耀的光，象征着希望与美好，是一种温柔而坚守的力量；而源自黑暗的影，力量虽然强悍，却会反噬使用者的意志，令其日渐疯狂。怒火与怨念燃烧后的灰烬，只有不知所措的迷茫和难以喘息的压抑。她坠入冰冷无光的心海，无法挣扎，只能任由自己沉沦。
当阴暗的人格苏醒的那一刻，影之神便会失去理智，毫无目的地四处破坏，甚至伤害她曾保护过的那些人。她失控得越来越频繁，众神无奈与她疏远，只有千羽还愿意陪在她身边，听她喃喃的诉说。
那一天，无数的怪物降临在海边，人们四散奔逃，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发动这场战争的，竟是曾经守护他们的神明。千羽与昔日的朋友大战，最终平息了这场灾祸，影之神清醒过来，望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无尽的懊悔和恐惧将她内心淹没。
还记得有一次，她隔墙听到千羽和冰之神的谈话。
“听我说，你最好别再和她走那么近了。肉体的伤害可以恢复，但灵魂的缺损难以弥补，只会不断恶性循环，不要把自己置身危险当中。”
“可是我想救她，至少还想陪她走到最后。”
“我明白，但固执地拯救一个人未必是一件好事。就算不考虑自己，对她来说，痛苦地活着也许还不如在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离去。我们认可她守护人类的功绩，所以不会怪罪于她，剩下的选择权就交给你了，她最后的朋友。”
“……”
夏天，海浪轻轻摇晃，千羽化成孩童模样，和她坐在海边一块石头上闲聊。夕阳的余晖粼粼闪动，直到星星升起的那一刻，它才恋恋不舍地消散。
她望着曾被她毁坏的大海说：“我拖累了那么多人，好像已经没有脸面再面对我的身份和过去了呢。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我……对不起，我没经历过你的痛苦，不敢随意说。”
她苦笑着说：“哈哈，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满足了。要是一头扎进这海里，一切都能结束，那该多好啊。可惜神明是淹不死的。”
千羽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只要你还能清醒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你知道吗，有时候孤单地活着，不如安心地离去。我想，与其等待未知的解救方法，倒不如选择走向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
“现在方向还不明朗，所以，先不告诉你啦。”
那晚过后，她把自己关了起来，千羽觉得她是想一个人静静，也防止自己再次失控伤人，便没去打扰她。她一关就是几个月，某个寻常地一天，她罕见地打开了那扇门，一个人跑出来找千羽聊天。
“第二个人偶也失败了，完全动不了……就算不使用影之神的权能，理智也会一天天被侵蚀，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人偶？你在做什么实验？”千羽递给她一杯水。
“放心，是清醒的那个我在做，不会有什么危害的。我只是，想找一个新的归宿而已。”
从此，她便失去了音信。她亲手创造出千月，一个纯洁而灵气的孩子。带着感怀与期待，她把自己善良的灵魂存入其中，将影之神的力量与阴暗的人格一同封印，希望它们能永不见天日。
“早安，千月，快出发吧。”
来世，她想做一个平凡又可爱的女孩子，放下过往的阴冷灰暗，寻找人间的悲欢离合。背负着这般温柔的期待，神之子千月，在懵懂之中踏上了前往人世的旅途，又命运般地和千羽在那片覆雪的森林相遇。
城市漆黑的上空，千羽急速下坠，风吹着发梢刮过脸庞。
“哈啊——给我去死去死！！”
被操控的千月从天台一跃而下，紧紧追击，试图把她一枪钉在地面。千羽回身隐去身形，甩出几片羽毛，朝四面八方飘散。
“哼，你的招式我可最熟悉了，以为自己躲得掉吗？”
千月降落地面，放出多重幻影围绕身旁。幻影飞速旋转掀起龙卷，将化形为羽的千羽震飞到马路中央。千羽翻滚起身，朝巷口一跃，藏在了一块断电的广告牌后。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刚才巡逻的警察都不见了吗……”
“真是愚钝，那当然是都被我干掉咯！”千月坏笑着从街巷另一头出现，两手各提着一把夺来的枪，“人类的兵器怎么用来着？哦，我明白了，要这样——”
她扣动扳机，乒乒乓乓的枪林弹雨击碎了围墙和玻璃窗。“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这可比我的枪好用多了……哎呀，怎么没子弹了？垃圾！喂，别躲着不出来，我看到你在后面了！”
“收！”
“啊！？”
许多彩色的羽毛飞向千月，迸发出剧烈的闪光，短暂封锁了她的行动，等她缓过来时，身体已被丝线紧缚。
“给你一次机会，把身体还给她。”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有本事你来抢啊！来，朝这儿砍，把我和你的朋友一起宰掉！”她龇牙咧嘴地狂笑。
“那我不介意再打败你一次。”
千羽再度拔出残缺的光剑，剑身只剩断裂的半截，依旧难掩全盛时的锋芒。千月挣脱束缚，一脚踢起插在地上的长枪，怒喝一声，冲向千羽。枪尖与剑芒相撞，火光四溅。两人从地面打到半空，每一次挥剑，萤火般的光点汇聚在残缺的剑锋，缓缓铸成完整的形状。
“软弱的家伙，你还想撑到什么时候！——星图迷影！”
枪尖描绘着星辰的轨迹，一只巨大的雄鹰穿越星图，如乌云般涌来。千月骑上鹰背，驱使长枪发动最终一击。
“流光，引。”千羽一挥手，四周的光点停滞在空中，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光幕锁定。她举起高出自己一头的无名光剑，眨眼间穿过千月的身影，剑光爆裂，身后传来千月扑通倒下的声响。
“啊——为…什么…你竟然忍心，杀了她…”她艰难喘息着，眼里失去了光。
“不，她早已不是不灭的神明，容不下你这尊恶魔。倒下的，只有你而已。”
千羽扶起千月，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点，海螺口哨现出形状，表面的刻印缓缓消散，化成飘落的羽毛，将治愈的暖光融入千月的体内。
午夜时分，千月终于迷糊地睁开了双眼。她安然躺在千羽怀中，身上披着那件猫耳斗篷。长椅冰冷得快要结霜，千羽怕她着凉，拿自己的一件衣服垫在她屁股底下。
“没事吧，会着凉吗？”
“不会不会，多谢你了。”千月害羞地一笑，“你是怎么打败她，还把我给救回来的呀？”
“这不重要，我一直都能打败她，无论她出现多少次。比起敌人，更难打败的是影之神的心魔；比起身体的伤痛，更难修补的是残缺的灵魂。”
“残缺的灵魂…我们以后又没有家了，是不是也算残缺的灵魂呢？”
“没关系，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是从前的光之神，还是现在的千羽，无论在何时何地，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两个人在一起，手心透出的温暖就是家。”
“嗯，和你在一起流浪，冬天的夜晚也不觉得冷了呢，嘿嘿。”
千月卷起斗篷，和千羽抱得更近了些。有这份温暖的依靠，她不再害怕昨日的回忆，不再畏惧明日的风雪。千帆历尽后，与她在人世的重逢，不经意间驱散了无尽的寒冬，将遗失已久的幸福铭刻心中。
——第十四章 下一站——
虫鸣声唤醒千月的梦。城里依旧空荡荡，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唔…早啊，千羽。”千月吸了吸鼻子，“好像有点感冒呢，头晕晕的…对了，有吃的吗？”
“装吃的背包还在楼顶上，应该已经被打坏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吧，别睡着了，怕有危险。”千羽钻出斗篷，隔墙穿梭进周围一家便利店，找来几袋还没过期的零食，“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个，你先拿吧，剩下的给我。记得多留一点，还不知道中午能不能找到吃的。”
千月笨拙地撕开零食袋，里面都是些薯片和面包。平时为了省钱，她都不舍得买这些东西，只能在路过的时候望着橱窗流口水。但真到不得不把它们当饭吃的时候，又总觉得有些腻味，很难下咽。如今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对她们家来说，方便面确实是最伟大的发明。
上午九点半，积郁已久天气意外地放晴。久违的阳光洒在这座荒城之上，微醺的油彩将空旷的街道烘成暖色。几番考虑之后，她们打算前往胡老师工作的天海市，寻找他和萤儿的消息。
迎着微风与暖阳，千羽抱着千月飞到渡江大桥顶端，两人坐在塔顶上，俯瞰着奔流入海的江河与隔岸相望的城市。
“坐在这么高的地方都不害怕，千月现在不恐高了吗？”
“其实…往下一看的时候，腿还是有那么一点软。不过，昨晚那家伙拖着我在天上飞了好几圈，给我吓得习惯了，就莫名感觉没那么怕了。”千月撩起风中吹乱的发梢，放眼望去，细碎的阳光在海面粼粼闪动，“好漂亮呀，从桥顶俯瞰江海，好多人一生都没法看见的角度。还是多亏了你赐予我的力量，我才能来到这里。哈哈，想起之前被你带上天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闭着眼缩成一团，现在想想，错过了好多风景呢。”
白鸟成群飞过桥头，折向天海市熙攘的城区。灾害过后，不少避难者逃到那里，城里塞满了两座城市的小轿车，在桥顶都能听到车铃喧响。
天海市街头，千羽和千月手牵手穿行在密集的人群中，朝路人打听福利院的消息。
“不知道啊，我昨天下午才逃难过来，和你们一样人生地不熟。”
“那个地方？哦，我有点印象，好像离这里挺远，在天宁区政府南边。这两天逃难的人太多，警察管不过来，治安有点乱，你们两个女孩子路上可得小心。”
“那里我熟，看到那个地铁口没有？在它后面的红绿灯左转，然后一直上，对，一直上就到了。”
千羽带千月飞到商场屋顶，看了半天也没找着方向。这片城区开发得早，道路规划很乱，根本找不到能直线走到头的路。
“这路问得也太抽象了吧…刚才那个大叔说的‘一直上’，到底要拐几个弯啊…”千月趴在天台栏杆上微微抱怨。
“这大概就是‘只有本地人才能听懂的问路’吧，我们那边也是这样。以前我刚来人间的时候，还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不是那么说话。”千羽一扭头，瞥见栏杆角落里有一张风吹掉的海报，“我看看…新年伊始，福利院可爱的孩子们给大家带来歌舞表演，请多多支持…疑问请电话咨询…有电话，这不是巧了嘛。”
“哇，真的耶！——呃，但是不是太巧了一点，总感觉是在漫画里看过的那种情节。主角意外发现线索，其实都是反派故意安排什么的。应该是我想多了吧，怎么会有人盯上两个流浪的小孩子呢。”
千月跑去街上借来路人的手机，打给海报上的号码，电话那头果然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接线员姐姐说了好长一串路名，千羽在旁边隔着电话都听得头晕。
“好，她刚才说的话我编成口诀记下来了，肯定不会错！”
“为什么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开始担心起来了……”
正午时分，公园偏僻的小道，石砖上铺着薄薄一层落叶，踩上去嘎吱作响。
“你真的没记错吗？这都飞到公园里面来了。”
“怎么会呢，难道是飞和走的路不一样吗？我再把口诀背一遍…咦，是‘福’在前，还是‘滨’在前来着？”
“算了算了，反正只要方向没错总能到的。还是先把午饭吃了吧。”千羽拉开背包，里面的零食已经所剩无几。“我还有点钱，去前面那家店买点吃的，你坐这休息一会儿，别乱跑。”
千月拿着包，往长椅上放空一躺。漫长的两天过去，可怕的灾难已经走远，萤儿他们的消息近在眼前，生活一步步回到正轨，她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挂念，好好享受旅途中的闲暇。
“呼，好放松呀。虽然好像不小心带错了路，但千羽一定不会怪我的。而且这里难得人少，比在人堆里舒服多了。”
背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是老人拄着拐杖。突然，有人用手和胶带捂住了她的眼睛和嘴巴，强硬地将她从椅子上拖下来。
“唔——唔唔——”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装进小货车后尾箱里拉走了。车后面没有人看守，千月轻松挣脱了麻袋和捆绑。
“哇，什么人呐！那电话果然是个套，敢绑我，看我不把你车拆了！”千月刚抬起手，影枪的光芒照亮车厢，她忽然发现，车里其实不止她一个人，旁边还躺着一个被迷晕的小女孩，身上挂着福利院的牌子。千月放下武器摇了摇她，并没有成功唤醒。于是千月拿出千羽留给她的一片羽毛，小声地把情况告诉了千羽。
羽毛传来清晰的声音，随后消失不见。
“我看到了，似乎是一桩大案件。对方可能有战斗力，你先不要打草惊蛇，跟过去看看。见到其他小孩子一定要保护好，别让他们拿到人质。”
千羽跃上屋顶，一路追踪着小货车的轨迹。
“天海市消失了三年的绑架犯…有意思…”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