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她（九十四）
“慧玲，我去了！”
中午饭后，孟衿才决定独自去找周一交涉，将放学后的时间留给荀慧玲。
三班的教室里，周一正若有所思地坐着。
“周一！有时间吗？”孟衿才对着三班里面喊。
周一听见声音后缓缓回过神来，慢慢走到班门口。
“又是来骂我的？”周一问。
“那不能。我是来和你聊天的。”孟衿才友好地说。
“你还有这闲心呢？”
“想要叙一叙久，不知可否？”
“否。”
“哎呀，给我个面子嘛！”
“那你快说吧。”
“不如边走边谈？”
“倒霉。”
虽然看起来她不怎么情愿，但好歹是跟着他出去溜达了。
中午的校园暖洋洋的，甚至让人昏昏欲睡。
“周一啊，自打小学以来一直没怎么联系你，我挺惭愧的。”
“没什么。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小学的时候也是好朋友啊。”
“什么好朋友……”
“你记不清了吗？那时你坐我前桌，没事咱们就聊天，学习上有困难或者生活上有挫折就互相帮助。搞的一堆小学同学现在还拿这事开玩笑。”
他转头看着她，没发现什么怀念。
不过，她也迟迟没有说话。
因为不管怎么样，留恋而排斥的回忆被唤醒了。
耀眼的阳光让我微微闭上双眼。迷迷糊糊间，又看见了淳朴的小学生活。
善良、温和而胆小的后桌，总是一幅学究的样子，却并不令人讨厌。
他经常说出一些奇怪的古文，这也为我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愉快的气氛。
虽然坐在我后面，他却并没有我高。所以，自然而然会拿他当弟弟。
大概是有一种默契，他也总是老老实实地拿我当姐姐对待。
那时从来没有想过要证明自己多么有魅力，也不会为虚荣心左右。
发自内心地笑着、爱着，也不掺虚假地哭着、痛着。
没有喜欢的男生，但身边的朋友很多。
也是，现在每次小学聚会都会有很多同学邀请我。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每次都婉言谢绝。
其实我清楚，小学的生活比现在要好得多。不止是因为那时生活很平静，也由于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复杂。
简单、天真，这就是我的小学。然而，对我也有无尽的吸引力。
每当无意间想起，我就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只是无谓地于貌似美妙的荒原里漂泊。
但我也不想否定现在的自己。所以，每次都假装小学生活不存在，用逃避代替面对。
今天这个家伙又提起了这件事，好像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一样将我不敢、不忍回望的过去展现在面前。
看来逃也逃不掉了。
“哦。还有这回事。”周一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啊。那时的你非常关心别人，同学有事情就去帮忙。而且，也在关键时刻给了我很大的安慰。仅凭这一点，我就非常感激你了。”孟衿才诚恳地说。
“哼。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孟衿才心里暗笑。
我的好同学啊，还嘴硬呢？眼神都飘忽了！
“周一，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向你表达谢意，还有我对你的敬佩。”
“得了吧。”
“真的。其实好多优良品质我都是从你身上学习来的。像帮助他人、重视友情……”
“没你说的那么好。”
“不，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我是小狗。”
周一差一点就要露出那种少女般灿烂的笑容，但最终还是固执地克制住了。
“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奇怪的比喻……”她倔强地抿着嘴说。
“奇怪吗？小狗小狗汪汪汪。”
“真幼稚。”
她将头转过去，不知道露出来什么样的表情。
孟衿才偷偷笑着，跟她一直闲逛到操场上。
“孟衿才。”她说。
“嗯？”孟衿才赶紧回应。
她总算主动说话了！
“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闲事？”
“初恋之类的。”
“哦，那件事啊。我是有些冲动，但是不后悔。”
“你有病吗？又不是你的事。最后万一闹大了受伤的还是你。”
“是有点多事了。但我气不过，自己的好朋友居然被这样对待。”
“哼。”
她应该是接受了，不然肯定会再反驳几句。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她又问。
“是你的初中同学啊，高雨帆。”孟衿才说。
“……”
刚刚还有些和缓的她，突然又阴沉下脸来。
“虽然我看你们不怎么打招呼，但我想他也是很关心你的。讲到你的时候，他……”
“行了，别说了。今天就到这里。”
“啊？诶，等一下！”
周一不理会没搞清状况的孟衿才，只身一人快步离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她，不解地挠了挠头。
“怎么搞的？她还和老高有什么仇怨不成？”
把自己的疑惑悄悄透露给滕思明和荀慧玲后，这两个人也觉得有些奇怪。
“一开始好好的，听到高雨帆又莫名其妙地跑掉？”荀慧玲问。
“就是这样的。”孟衿才说。
“那要不去问问老高？”滕思明说。
“应该也问不出什么吧，他好像每次都心事重重的。”孟衿才说。
“今天下午我再观察一下。”荀慧玲说。
孟衿才和滕思明对视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好。
“对了，滕思明周末有时间吗？”荀慧玲问。
“有啊。要约架？”滕思明问。
“这个以后再说，先谈眼前的事情。这周末我想请你们吃个饭，以聊表谢意。”
“我们？”
“六人组的成员啊。”
“也包括夏梦喽？”
“当然啦，她可是贵宾中的贵宾！”
“在哪里吃？”
“你上次说的那个串串香。”
“你还记得啊！我哭了。”
“忘不了的。”
“那好。她去我就去。”
荀慧玲去找夏梦后，孟衿才抓住滕思明。
“老滕啊，又有件事要请求你！”
“这次是什么事啊？”
“那个，你知道，要是吃饭的话我妹妹肯定也去。”
“然后呢？你不想让她去？”
“这倒不是，问题是她这两天有些奇怪！“
“她怎么了？不是挺可爱吗？”
“我觉得很可怕……我和慧玲在一起之前她哭着闹着要撮合我们，现在真在一起她又不乐意了，总说我什么移情别恋、重色轻妹，还埋怨我回家太晚……”
“这什么剧情……”
“我妹妹非说要跟我一起见慧玲。万一她们俩餐桌上打起来，我可镇不住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哟，我心里没底，你到时候随机应变，就算是帮我忙了！”
“行吧。什么啊，搞的跟宫斗戏似的……”
“恋爱战争！才子佳人的爱情篇”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恋爱战争！才子才女（自称）的兄妹篇”。
何其奇怪的路线。
放学的时候，荀慧玲偷偷跑到三班门前。
看向里面，并没有找到周一。
“诶？已经走了吗？”
不对啊，她的书包还在座位上呢。
荀慧玲找了个刚出来的同学问了一下。
“周一吗？好像刚才被一个男生叫走了。”这个同学说。
“叫到哪里？”荀慧玲问。
“好像是那边。”
同学指向了楼梯旁的通道。
从大门口往主楼走，一进门就能看见楼梯。楼梯的两侧还有通道，穿过去可以看见一条寂静的走廊。那边的走廊与通道垂直，和高一的教室所处的走廊则是平行的。
荀慧玲左右看了看，竟然发现了周一的身影。
她蹑手蹑脚地躲到大大的花盆和灌木后面。
“我说你有完没完，都三年了还挑起这事来干什么？”那个男生说。
“唔，这不是那个初恋吗……”荀慧玲小声地自言自语。
“第一，不是我挑的。第二，就算是我挑的你也活该。”周一毫不慌乱，语气依旧平稳。
“有意思吗？让一个矮个子来找我较量。我跟你说，我分分钟就能把他打飞。”男生恶狠狠地说。
“说的是衿才吧……”荀慧玲听这家伙这么说话，不禁愤怒地咬了咬牙。
“哦？行啊，你可以试试。我保证你是更惨的那个。”周一平淡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可怕。
“少吓唬我，你以为这次我还能被你那个喽啰打败？”男生说。
“什么？”周一没听明白。
“别装听不懂。就是那个皮肤黑黑的傻大个，好像姓高还是什么，你不是派他打过我？”
“高……”
“初一的时候败给他了，那是我没做好准备。这次来，保准给他牙都打掉。”
看见男生恶狠狠地撂下话后就要离开。
依稀记得初一的时候，班里的男生体委因为打架被处分了。
当时大家议论纷纷。
“体委竟然会干这种事！”
“肯定是那个人招他了！”
“我可听说是因为女生！”
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因为心思全在刚刚抛弃我的初恋身上。
管你是体委学委，爱打架就打架。反正我男朋友是回不来了。
但是，这件事依然被我悄然记了下来。一直被埋没在角落里，直到今天眼前的初恋又一次提起。
原来，那时高雨帆是把我初恋给打了。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听这个意思高雨帆肯定是想替我报仇。
真是蠢货。白费力气，最后还要挨处分。
天底下还有这么笨的人吗？
但是，既然你这样对我……
“我看你敢。”周一突然说。
低沉的声音，好像是让人心惊胆战的钟声。
“嗯？你不服？”男生也站住了。
“那是我男朋友。你要敢动他，我就和你拼命。”
荀慧玲清楚地听见了那三个字，马上就惊呆了。
“切，装什么装啊？你这两下子能干什么？”男生说。
“总比每天只知道勾搭女生的渣男强。我看你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羞于承认吗？渣男先生？”
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荀慧玲忍不住了。
“你干什么！”
荀慧玲喊了一声，跑过去挡在周一前面。
“不许打她！”荀慧玲严肃地说。
“荀……”周一吃了一惊。
“哟，你不是那个小个儿的女人吗？等着瞧吧，那家伙玩够了迟早也把你扔掉。”男生嘲弄说。
“谁跟你一样啊，渣男。”荀慧玲毫不畏惧地回应。
男生凶恶地瞪了荀慧玲一眼，然后忿忿地离开了。
“别让我再见到你们！”男生最后说。
“以后不许找周一的麻烦！”荀慧玲回了一句。
看着他走远后，荀慧玲转过身看着周一。
“没事吧？周一？”
“切。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打人能有多疼。”
周一余怒未消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太可恨了，竟然还打人……”荀慧玲愤愤不平地说。
“算了。这又不是第一次。”
“之前还打过吗？”
“哼，无能的家伙只能靠打人泄愤。他就是心虚才会这样。”
“是不是你们分手的时候他也……”
“这还用说。”
分手后第二天他就又找了个女朋友，周一涕泪横流地指责他，结果就挨了一巴掌。
周一想，反正高雨帆把我的事情都说出去了，我藏着掖着也没用。
“周一……”荀慧玲很心疼。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周一这才问起来。
“其实我在找你，想和你聊聊天。”
“好嘛，全军出动啊。是不是还想找我谈滕思明的事情？”
“是这样的。不过现在我想和你谈谈别的。”
“你说吧。”
“你和高雨帆……”
“哦，那个啊。”周一转了转眼珠，“那是我随便编出来的话。我和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是吗……”
“嗯。就是这样的。”
虽然周一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但今天的演技可有些拙劣。
“对了，高雨帆是怎么说的？”周一问。
“他也没说什么，总是含含糊糊……”荀慧玲如实回答。
“切，这样啊。”
不知道周一的表情是放心还是失落。
“那个，荀慧玲。”周一眼神飘忽不定，好像略有些紧张。
“嗯？怎么了？”荀慧玲问。
“你恨我吗？”
“不恨啊。”
“我明明拿你当工具，还经常欺负你……”
“啊，好像是这样的。不过了解了你之后，我觉得你也有你的苦衷。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天真。你的善良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我也没想要回报，只是希望你能走出困境。”
“我没什么困境。”
“可我感觉你并不真的幸福……”
“……”
“就算笑也是冷笑或者违心的笑，我看着挺难受的……”
“不谈这个了。你和孟衿才已经在一起了吗？”
“是的。我们把话都说开了。”
“是吗？那挺好……”
听见周一的这句话，让荀慧玲大受鼓舞。
她总算是有些改变了，现在会发自真心地为别人的恋情高兴——虽然还是很暧昧地表达的。
“嗯。我把自己的想法还有犯过的错误都告诉了他，他也说出来他的心意。其实坦率一些真的可以让人们更加接近。”
“说的对。不能像某些人那样……”
“所以，周一可不可以也坦率点呢？”
“我？我很坦率。”
“可是我总感觉你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我没什么事情。”
“可是我总觉得你有心事，而且你也不把过去的事情说出来。还有就是，我感觉你和高雨帆确实有些不对劲……”
“……”
“可以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吗？”
周一低着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过一段罢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便离开了，荀慧玲也跟过去。
“周一，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啊？高雨帆对你不好吗？”
“不谈了。”
一直走到班门口，周一也没有再说什么。
刚要进班门，她又像想起什么一样退出来。
“对了，荀慧玲，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什么事？”
“那个男生打我的事情，别跟高雨帆说。”
周一认真地说，没有之前的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甚至，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一丝关切。
说完以后她就走进班里，而荀慧玲依旧站在原地。
“周一和高雨帆……”荀慧玲自言自语。
他们肯定是谈过一段恋爱。
但是，为什么都遮遮掩掩的？
不行，一定要找个机会让高雨帆说出来。
想到这里，荀慧玲握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