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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司礼x你】缺月又圆

2023-08-03 20:10 作者:鲸去何桥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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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301次,齐司礼亲眼目睹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飞速愈合,皮肤组织如同新生的植物幼苗贪婪生长。他的天赋再一次违背当事人的意愿,自说自话地拯救了他。

这是第301次失败。

在伤口愈合的过程中,齐司礼总会经历一段溺水般的濒死阶段。双眼发黑,血色褪去,心脏与脉搏都失去活力,在某一刻真正成为一具枯槁的尸体。每到那时,他总是庆幸这世上还有走马灯这种无用却足以告慰人一生的东西。齐司礼重播过整整三百次属于他的人生。第一次死亡,他看到幼年时期在山间奔走的自己,那时他还是一只拥有雪白色皮毛的狐狸。第二次死亡,他看到自己睡在司母戊鼎,他还不习惯这具脆弱纤细的属于人类孩童的躯体。第三次死亡,他看到自己身穿盔甲,发辫在风中猎猎飞扬。真够陌生的,这样意气风发的神态。齐司礼觉得在此之前自己已经死过无数次,那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比肉体腐烂还要残酷数倍的精神毁灭。

在之后的几百次中,他又看到少女,看到盛放的烟火和午夜的天灯。以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他的人生漫长,而走马灯又好快。有时他想伸手去抓,画面流淌在指缝中,支离破碎又变幻莫测。然后他再次寻死失败醒来,手臂还保持着抬高的姿态,像一种虔诚的祈求。

这次齐司礼又走了马灯,第三百零一次。经历的次数足够多,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漠然,忽视心脏垂死时的钝痛,面对自己的人生,他置身事外,如同过路看客。齐司礼开始注意到每一副画面中的细枝末节,比如女孩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后来他刻意地收藏这些细节,拼成了千千万万个时刻中的她。

这次齐司礼看到了她焦急俯视着他的脸,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和湿润的眼泪。在那一刻他顿悟了寻死的意义,也许从第二次开始,他想要的不过是寻求像这样再次与她在梦中相见的机会。这又能解释为何每次复活时,那暗藏在愠怒与失落下几乎疯癫的喜悦——他又有机会能见到她了。

齐司礼知道自己已经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正常人。

 

2.

活在当下太难。大多数人无法活在当下的原因是向往未来,而你却在追忆过去。齐司礼恢复了记忆,你觉得并不公平,分明是两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却全部流向了其中某一人的独有的沟渠。

你无数次想过很久之前的齐司礼是什么模样,然后紧接着又会想如果你在他身边该有多好。你隐约猜出自己曾经和他见过面,却全然不知经过,而齐司礼好像认为没有向你告知的必要。

又一次套话失败,你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再纠结于经过,而去与结果拉扯。

“后来我走了,那你呢?”你问。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闪烁,理所当然地说:“我还是那个我,什么都没有改变。”

骗人的,你太熟悉齐司礼撒谎的样子,却第一次无比希冀他所说的是真的。也许若干年前你们只是萍水相逢,是擦肩而过,而你他身边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是他在梦中模糊到看不清五官的一张脸,是忽然之间想起却无所谓的过客。这才是正确的,你想,千万不要记得我,像你如今一样洒脱。

你牵住齐司礼的手,看他匀称的皓腕,白皙细腻的肌肤之下,青蓝色血管蜿蜒如一条条生生不息的河。你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滑稽——怎么会觉得这里曾有过深入骨髓的伤口呢。

直到这一秒你才知道是真的,这里真的曾有过一道伤口。触目惊心,却又病态愈合着的。伤口愈合的速度仍然无法超越血液的流速,你抓着齐司礼的手,然后属于他的血顺着你的手指蔓延在你肌肤。真的好烫,流着血的皮肤像在被烈火灼烧吞没。

齐司礼,齐司礼,你叫他的名字。他涣散的瞳孔在一瞬间聚拢,定睛看向你时,眼神中划过许多情绪,有贪恋有不舍,是明知这是大梦一场空,却无法违背本能的沉沦。然后他苍白开裂的唇角缓缓上扬,却又在看到伤口愈合的最后一秒下落,在他意识到你并非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那一刻。

身体最初复原时的力气不多,他选择用尽全力甩开你的手。齐司礼发声时几乎哽咽,喉咙被扯得太紧太干燥,让他在此时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求你……不要再来折磨我。”

3.

他大约是彻底疯了,齐司礼想。偶尔在烂醉时才能触碰到的人在今日真真正正出现在了这里,有均匀的呼吸,有跳跃的脉搏,就连她的眼泪都那么真实,在他掌心中晕染开一片潮湿的湖。

他将她看作是自己失心疯的铁证,是将自己拖进地狱的心魔。齐司礼不允许她靠近他半步,少女只能抱膝坐在墙角,向他投来关切的注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像这样反反复复数次,她却一直在。齐司礼开始变得烦躁不安,他让她快点走开,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少女起身离开,木屋的门被轻轻关上,严丝合缝。年久失修的房屋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对,这样才对,齐司礼已经习惯了与自己作伴,因为所有人都总会离开,她也不能免俗。他逐渐忌惮起属于少女的所有,走马灯中属于她的幻影是因为让他感到自己更加接近死亡才显得亲切,可现在的她和以前的样子毫无分别。如果注定要分离,要彼此伤害,那么在他再度对她丢盔卸甲前,他选择将她从身边远远推开。

现在她走了,不再占据他的视线。齐司礼觉得自己很平静,他刻意地让自己感受到平静,像很多次他曾经做过的那样,下潜进一汪沉静的湖。往常的此时,他的内心除去已然麻木的痛楚外空无一物,可她的到来打乱了他的所有步调。这次她还是穿着初见时的那种奇装异服,轻薄的衣料,露出小臂与脚踝处的肌肤。纯白色的上衣宽大不合身,像是属于男人的,来到这里之前她在谁身边?他发觉自己在意得要死。

齐司礼蓦然咳了一声,而后从水面中浮出。他环视周围景象,仍然是那个只有他一人的破败房屋。为什么又感到失落寂寞,这分明是他想要的结果。

或许……或许她再出现一次,他会可耻地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齐司礼允许她再出现一次,至少告诉他现在她和谁在一起。他大概不会嫉妒,除了祝福外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像他现在这样看似完整却破败残缺的躯体,又如何与她相配,怎样才能将她留在自己身旁。

直到这时齐司礼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此时他不在乎未来,不在乎分别,能将她强留在身边一刻就算一刻。这世界总该允许一个疯子自私一些,对不对?

他强撑着身体下床,骨骼发出喀喀的声响。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棵死去的树。他是刚刚死过一次的人,而死人都苍白丑陋,齐司礼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以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可这已经是他唯一的筹码。告诉她他有多需要她,这世上不会再有其他人比他还要思念她。

幻影,臆想,心魔,什么都好,什么也罢。他比以往都更要害怕逐渐溺毙的感受,而没有她的世界,应该是被剥夺氧气的湖。现在他活着,是为了留她一秒钟。

 

 

4.

不是没想过齐司礼的人生曾有过一段相较而言的低潮,只是你没想到那时的他会是这样,厌世而疲惫,随时随地都做好了放弃生命的准备。他看到你像是看到一只死而复生的鬼魂,眼中说不上究竟是恐惧还是厌恶,仿佛再看一眼就要被你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被齐司礼从身边赶走,你跑到河边替他打水。说来奇怪,你一直以来都想见过去的他一面,无非想看看他的长相和现在有无分别,是更矮还是更高,更瘦还是更胖,又或者是否更年轻俊朗。但当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刻,你只能注意到他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唇,一道道绽开的唇部皮肤像干旱的土地。

从前的他好像也比现在更孤僻,房子小而破,建在荒郊野岭,刻意避开人世。悄无声息地死掉或许要到百年后才会被察觉。你默然,这也许真的是他的目的所在。

你端着水在门口愣神,房门被人急迫地从内拉开。你抬头,对上一双焦急的眼睛,你没看错,在看到你之前它们仍然在急迫地寻找着一些什么,继而又染上惊喜的神采。齐司礼的面容因为你的出现而久违地显露出红润色泽,从床榻走到门边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以至于使他气喘吁吁。

你们面对面看着彼此,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匀称平和。

齐司礼敛眸,刻意掩盖住自己的慌张与失态。

你把水举高:“喝水。”

他接过那碗水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进过水还是太久没喝过你递来的水,他喝得很急,水从唇角下滑至脖领中,濡出一片灰色的圆。

齐司礼喝完后,你问他饿不饿,语气神态平淡自然地仿佛这样的对话在你们的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而你从始至终都不曾缺席在他生命中,像恒久地悬挂在天边的那轮月亮。

他先是迟疑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像是不懂到底何为饥饿,只是因为你开口发问,所以变成一道只有肯定答案的判断题。

你转过身,刻意避开他视线,不让他看到你泛红潮湿的眼角。

毫无生气的小屋旁搭起一个简易炉灶。你在后院找到几袋药和各种蔬菜瓜果,横七竖八地放着。有些已经烂得发黑,被啃噬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仍有人源源不断地送来。你这才感到好受一些,因为他至少还有人关心,不能全然算是个孤家寡人。你做饭时齐司礼坐在门边看你,目不转睛,像个放学回家后等着母亲做饭的小朋友。你察觉到他想要靠近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总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不触碰也不向前。 

吃饭时,你第一次见识向来进食优雅斯文的齐司礼不优雅不斯文的一面,像是饿狠了,太久没被填满的胃部成为不断索取的无底洞。

饭菜的热气蒸腾在他纯白的眼睫周围,两碗饭接连见底,齐司礼慢慢放下碗筷。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还是从前的味道,后来他尝试做过很多次,但都只有三五分相像。

很突然的,你听到他这样说,流干的眼泪又卷土重来。你默默流着眼泪,齐司礼犹疑着伸出手去擦,触碰到你的脸庞像是猝不及防地被那种真实的触感所灼伤。而后他隐忍着这种心如刀绞的疼痛,帮你擦你擦不干净的眼泪。

“在这场梦中,我唯独不想看你哭。”

齐司礼说完,自己也流了泪。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5.

齐司礼比谁都明白她的出现不是一场梦。生活中的改变时时刻刻在发生。摆在窗棂上蓬勃生长的野花,晌午与傍晚准时升腾的炊烟让他原本凝滞的生命缓慢流动起来。某天她与他一同去溪边打水,齐司礼看着这条河向前奔涌的模样,忽然感受到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与脉搏,血液在那一簇簇犹如树根四散蜿蜒的血管中无止休地流动。那一刻他发觉自己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寻死的念头。

他从未问过她在原本的世界过得如何,为什么回来,来之前她在哪里又或是和谁在一起。他原本是想问的,但看到她第一眼后便感到释然,时间太宝贵,他不愿被无足轻重的问题浪费,至少此刻她在他身边,已经足够。齐司礼不问,她也从没主动提起过,大概与他是相同的想法。

她刚刚回来时,他主动离她很远,害怕她窥见他平静外表下的偏执与疯狂,只是不经意的触碰就让他有种要将她揉进骨血的欲望。况且他现在哪里又配得上,面对溪水时他平生第一次看着倒影端详起自己的容貌,死过几百次的人面色阴冷惨白。直到倒影被路过的游鱼打碎,齐司礼才站起身,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压低了帽檐。 

当晚他在房间的角落打地铺,她躺在榻上。直挺挺的,相同的姿势,两人一同凝望着天花板,静谧得仿佛能听到她浅淡的呼吸。与她共处一室,他睡不着,错乱的思绪像那天搅乱溪水的游鱼,始终无法捕捉到飘渺的鱼尾。

“好冷。”

齐司礼听到她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他的身体因此而僵硬起来。然后他试探着上塌从背后环抱住她,想用身体的余温为她带来一丝微弱的温暖。那双手原本虚虚收拢在她腹部,她又拉起他的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腰。好暖,齐司礼下意识地像以前那样将下颌放置在她的颈窝,他微微弓起身,抱着她像大虾环抱着小虾,透过并不坚硬的外壳,清晰地看到血肉透明的脉络。

第二天他们在榻上做爱。是她主动提起要看看他身上的伤疤,齐司礼一开始万分抗拒,但他拗不过她,她的手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很有力气,不顾他阻拦将他的外衣层层剥落。非凡再生的能力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治愈伤口,而伤疤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够了无痕迹。她看到他胸口处如同布匹纹路般层层叠叠织就的疤痕,手腕处快要将手臂一分为二的刀伤。这些伤痕成为他指控自己的罪状,她突然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齐司礼知道她生气,默不作声地容她在他怀里踢打,他没感受到疼,她最终累得被他抱在怀里喘息。

她吻上他胸前的伤痕,问他痛不痛,齐司礼轻轻战栗,只是摇头。她从他胸前抬起头骂他骗人,刚哭过的眼睛晶莹与他对望,齐司礼无法自控地吞咽,下一秒被她狠狠咬住了下唇。她用了劲,让他顿时感到一阵不愿躲避的刺痛,后来她说这是她怒其不争的惩罚,他想如果连这都可以被称之为惩罚,那么未免过于甜蜜。

他们又在她单方面的扭打中接吻。他的伤口很快愈合,相融的唾液中涤荡着一丝甘美的血腥气。她的手触碰到他腿间,他支吾着躲避,不想让她触碰到他残破的躯体。可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将他包裹在她温暖湿润的口腔,又宽容地将他容纳进她身体。

她坐在他身上与他十指相扣。而他贪恋着这样的爱,他的躯体像她一样鲜活。那些伤疤从她接纳他的那一刻起,也可以当作从未存在。

 

 

 

 

 

6.

在那个万物都与千年后天差地别的年代,你喜欢久久地凝望着那轮月亮。它散发着恒久稳定的光辉,千百年如一日。偶尔你将视线移动到齐司礼的脸颊,漫长的时间跨度仿佛就此消失,更年轻的他与更年长的他合为一体,却又不同。

你所熟知的齐司礼不会用这幅眼神看你,那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占有欲望,偏执得令人心惊,你绝不怀疑此时的他怀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在你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你无数次想伸手捂住这双眼睛。 

那晚你坐在榻上,被齐司礼伸手拢在怀里,透过那扇窗子看悬挂在天边的月。他像一只猫,细细地蹭你的鬓发,亲吻你的唇角。很单纯的举动,不包含任何情色的欲望。你嫌痒躲开,他略微有些受伤,看看你的眼睛,又看向窗外。

齐司礼不知道你眼中那轮月不是他所看到的那轮,到最后有点恼地深深吻你。

“月亮究竟有什么好看?”

“齐司礼,你有没有想过几千年后的月亮是什么样?”

他好像没亲够,又凑到你脸旁,话里话外都是带有撒娇意味的孩子气:“我不想知道。”

你张开手臂,向外比划出一个圆:“要更圆,还要更亮一些。”

我不在乎,齐司礼搂紧你,又重复一遍:我不在乎。

你对他的抗拒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会知道的。答应我你会好好地活到那一天,去看那轮比现在更亮的月亮。”

话音未落,肩膀突然被扣紧,齐司礼贴近你耳边,话音低沉如嗡鸣:“你又要走。”

他的气息寒凉地席卷而来,你咬牙安抚:“我的意思是,就算之后我不在你身边……替我看看月亮。”

齐司礼松开禁锢着你肩膀的双手。你以为这番话起了效果,下一秒又被他以更大的力道抓住手腕,他带着你在他的皮肤上游走,手指顺着他的脸庞摸上他的眼睛。他皮肤冰凉,惹得你颤抖数次。

“若你要走,我必然会做出比死还要惨烈之事。求死不得,则剜眼,割舌,做只生不如死的活鬼。”

你心口一窒,久久不能言语。沉默良久,你转身回抱住他,使冰凉的戾气尽数收回至潘多拉魔盒。齐司礼敏锐地找到了赢得这场棋局的捷径,不失恶劣地拿自身当赌注作威胁,他知道这最起效果。知道吗,被宠坏了的猫科生物从来讲不通道理,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偶尔做出的乖顺模样真让你以为变成好骗又天真的家养宠物,忘记属于猎手疯狂偏执的本性。

看着你对他示软,齐司礼有种得逞的愉悦,拒绝交流尽管决绝却也有用。他达成目的,再度慵懒又乖巧地向你敞开柔软的肚皮。

他越来越喜欢与你结合在一起,对性事近似沉迷。很多时候齐司礼看着你的眼睛,发现其中有他读不懂的东西,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呐喊:不要再看着月亮想着遥远的地方,不要再透过他望着其他人——这样的想法只有当你在他身下被折腾到气喘吁吁时才能得以实现。被欲望和快感填满的神情,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眼睛,齐司礼很喜欢。

做吗,做吧。就像野兽一样,做只一旦被欲望支配就失去理智的天真物种。不想其他的,只想着我,在这种时候。

 

 

 

 

7.

那天后她突然不再看月亮,脸上也不再出现那种渺远而又琢磨不透的神情。有时候她教他做饭,看水灵的菜叶被烟火熏成焦黄色,后来他不想让她累,做饭这件事逐渐被他全权代劳。入秋后天气慢慢转凉,她窝在家里为他织手套与棉袜,很久之前齐司礼已经知道她女红很好,是为数不多能拿出来艳惊四座的手艺。她织得太多,堆得家里哪里都是,他说他除非变成蜈蚣,否则如何穿得完。她没停下穿针引线的速度,笑吟吟地说:“慢慢穿。”

那时齐司礼天真以为他们会像这样安稳地过下去,不想过去,也不谈及未来。直到有一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对他说要去找一面石壁。那面石壁对她很重要,如果找不到它,她一定会死。

寻找石壁的路上她变得很唠叨,告诉他挑食不好,睡觉时也不要踢被子等类似小孩子才需被告知的注意事项。齐司礼总惦记着她说过的死亡,对这些话失去耐心。他说你说的这些话我记不住,等找到石壁后再慢慢说给我听。

“就是怕你记住啊……”

她叹了口气,年轻的面容一瞬间显出苍老的疲态。齐司礼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像为她拷上一副挣不脱甩不掉的枷锁。他对她口中的那面石壁有种说不明白的抵触,他在她第一次提及时就萌生了一种要将它粉碎的愿望,仿佛是天生五行相克的宿敌,他的人生终有一天不可避免地被它毁掉。

她带他深入南方灵族腹地,在此之前他从未踏足。人类终日征战,民不聊生,灵族迁移至此,成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路上有人认得他,有人认不得,极少数认识他的也唯恐避之不及。那双璀璨金眸只有在望向她时才有温柔光彩,直视他人时只剩毫无温度的冰冷视线。

有时她找其他灵族询问石壁下落,他在一旁总能把对方吓得露出颤颤巍巍的耳朵与尾巴,后来她不允许他在别人面前离她太近,惹得他多了几分怨气,找石壁的愿望甚至要比她更迫切。

这些天他们偶尔宿在其他灵族家中,运气不好就只能宿在湿冷的山洞。她晚上冷得打颤,睡着后不停向他怀里钻,齐司礼无奈唤出两条尾巴,一条为她保暖,另一条为她驱赶蚊虫。在他耳边发出嗡嗡噪音的蚊虫令他烦躁难当,齐司礼操控尾巴用力拍向粗糙的山洞内壁,忽然间整个洞穴轰隆作响,石块伴随灰尘坍塌滚落。她被声音惊醒,清醒时齐司礼已经抱着她移动到安全地区。

洞穴外月光散发着阴柔的银白,照射在山洞坍塌后展露的光滑表面,清凌凌的光线一经反射,几乎有些炫目。

齐司礼感到怀抱一空,她站起身跑到石壁面前,喃喃着抚摸。他想她终于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石壁,可他却觉得恐慌,心在下坠。石壁像是张牙舞爪地有了生命,生出一双手扼住他咽喉,又让他产生一种濒临溺水的痛楚,它说,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在他扑过去阻止她时,她已经在石壁上刻下了他不认识的文字,她转过头看他,面容有悲戚的神色,却在笑着。

她摸摸他的脸,文字的底部缓缓溢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她身体的边缘,火焰一般跳跃扭曲的线条,让她看起来像要融化。

她说:你这个傻瓜,我宁愿你不要这么爱我。

天旋地转前的最后一秒,齐司礼才懂了她说怕他记住的到底是什么。

不要回头,不要执着,不要记得她。

 

 

 

 

 

8.

齐司礼在石壁前醒来,摸摸胸口,好像自己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他循着记忆回到那座小屋,看到屋内堆满线衣线袜。试探着拿起针线,齐司礼发觉它们仿佛有了生命在十指间穿梭。穿针引线的过程让他体会到内心深处的平静,好像有不属于他的温度与灵魂附着其上,一针一线都在吟诵着抚平他灵魂伤痛的呓语。

齐司礼放下刀枪,拿起针线,行走在这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只要他想,他可以将什么都做得很好。很快齐司礼声名远播,据说他可以织就最惊艳绝伦的作品,足以成为进献入宫的宝藏。他身上衣物处处精细,除了那双手套,用粗糙的毛线织就。那些东西他不明缘由地曾织过很多,一双破旧了就换另一双穿,扔掉后他也不怎么在乎。直到齐司礼扔掉最后一双,心里有一处凭空漏起风。纸糊的窗户再严密也只是纸,他的灵魂缺了一块,补不回来。那晚他看着手中拿着的剪子,有点怀念尖利划破肌肤表层的感觉。片刻后齐司礼将利器放下,觉得连死也无趣。

光阴流转,齐司礼被历史的巨轮推着前行。他看荒淫无道的君主在熊熊烈火中倒台;看万象更新,文人墨客如雨后春笋般繁盛;看朝代更替,新人旧友无一例外在这条路上掉队。

只有月亮,月亮永恒地悬挂在天上。很多时候齐司礼耳边会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她说千年后的月亮要更圆更亮,让他替她看看。这段莫名的记忆曾一度成为支持他走下去的理由。后来月亮被战争的硝烟染成灰的,被血染成猩红色,工业革命让它隐没在蒸汽与烟霾里。齐司礼明白自己被人欺骗,但上这个当却是他自愿。

女人的声音很久没再响起过,以至于他再也想不起来,一路走来他像捡芝麻丢西瓜又或是捡西瓜丢芝麻的小孩,走走停停,什么都没剩下。意识到自己心脏的破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填补时,他已经认识了那个女孩很久。房顶漏雨与修补完整后的感觉很不同,不再有若有似无的阵阵阴风蚕食他精神,他的人生在她闯入后完整地升温。

有天齐司礼突然发现她织东西的针脚与纹路与他若干年前记忆中所见过的样子很像,他想不起来。朴实的线条纹路中穿插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温暖。直到他找回记忆后才明白这熟悉感的来由,那时他真傻,用偏执的爱织就天罗地网,裹得她喘息不能,可再来一次他也难以保证不去这样爱她,作茧自缚是他本能。

除此之外他还忘了些什么。那晚她问过他之后陷入沉睡,又挂着两条泪痕恍惚醒来。醒来后她缠着他亲吻,像是要证明他或她的存在。拥吻结束后她望向窗外的月,一轮玉盘犹如水洗后清亮。

她问:“千年后的月亮是不是更圆更亮?”

齐司礼笑了,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双方心知肚明的窘迫。

“是。”

她没骗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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