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四十七）
赤地之春（四十七）
杨九郎摈住呼吸退了几步，离开香粉飘散的范围，小黄门一袭既中急忙反身往院门外黑暗处逃去。
混乱中杨九郎只听见“噌”几声拔刀的声音，随后“噗”人体倒地——那小黄门怕是凶多吉少！
“杨大人……”院门外暗影里走进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中年人，“烦劳杨大人跟我们走一趟！”话音刚落，又有四个侍卫模样的人从暗影里走出来排在中年人身后，阵势颇有排面！
杨九郎冷冷看着这些人，心下知道今日怕是很难脱身！
“我是来觐见皇上的，如今事毕不该在宫中多留！各位是奉了谁的命，要多生事端？”
中年人冷笑一声：“杨大人何必多问，乖乖听话自是有大人的好处，若不然……”他轻轻一摆手，一个侍卫将还在汩汩冒血的小黄门的尸体拖过来：“他，就是你的罪责！”
杨九郎双眉一聚——欲加之罪？！
“杨大人何必作困兽之斗，这宫掖之中多的是手段让你——‘殊、途、同、归’！”中年人鹰隼般的眼眸盯住杨九郎，微勾的嘴角露着一点志在必得的洋洋得意。
杨九郎淡淡环视一周——这地方太偏，宫中禁卫军的巡逻大约还要点时候，看来他们十分熟悉环境、地形及禁卫军安排，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劫人！
只是，这些人背后是谁，竟然如此嚣张？
杨九郎心里立马列了一组候选人名单，作了一番“排查”：
皇帝，自然是这个皇宫最有权势之人，要差遣这些侍卫易如反掌，可就为了治他杨九郎一个罪责似乎没必要，朝堂之上堂而皇之的理由多得是，何必多费手脚！且就刚刚高公公一番话，劝慰颇多、严酷不足，不像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那么……后妃？不，准确来说是皇子！
淏王……没必要！杨九郎顿了顿，叹口气继续梳理——
惠王……极有可能！之前他刚来京城时已经动过一回手，怕是贼心不死，想动第二回？只是，这是在宫里，皇帝眼皮底下，他竟然敢？
还有一个十五岁的熹王？但熹王母妃不过一个小小宫婢，无势可仗，且年纪小，与他这两位哥哥比起来权政基础上还差些！
惠王的可能性最大！
杨九郎轻轻抿了抿下唇，眸色渐冷——诈他一诈，看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怎么，惠王殿下还想在皇上眼皮底下唱一出《嫁祸》不成？”
中年人面色微微一沉，阴郁的目光直触杨九郎：“你……”他反射性的想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是惠王”，但到底在宫中淫浸多年，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向着杨九郎阴冷一笑：“杨大人还是少些废话，言多必失啊！”
杨九郎紧紧盯着中年人脸色的变化，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即便猜着是谁，以目前的形势他也是下风，没有任何凭证、证据，百口莫辩！
他不敢恋战，悄悄预估了一下目前形势，脚下微微蓄力，趁对方神情略松，一个拧身往反方向拔足狂奔——宫中侍卫，不乏有武功高强的，正面硬刚定会吃亏，还是趁着夜色能躲一时是一时！
中年人见杨九郎转身逃离，竟并不惊慌，只一挥手让人跟上，仿佛笃定杨九郎定会是那网中之鱼——
确实，杨九郎已经感觉到对方游刃有余的理由了！
没跑出多久，一阵异样的潮热便从脊背汹涌而上，若惊涛骇浪般拍上怦然跳动的心脏，这猝不及防的感官让杨九郎倒吸口气，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栽倒在粗糙不平整的山石上，手心顿时一片火辣！
然而也幸有这一点“火辣”，让他瞬间回神——他不能停，应该尽快隐匿身形、尽快出宫！
被下药已经不是第一回，但今日这药明显不同于那时何易的——酷烈悍猛，发作迅疾，看来背后之人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翻身起来，深吸口气继续往黑暗深处跑。
只是潮热越来越汹涌，他有些后继乏力，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一颗颗滑落，模糊了他的双眼，也开始透支他的体力。
他能理解惠王想要污他的缘由——他是淏王的人，是淏王的贴身侍卫，若是有把柄抓在惠王手里，那许多事情或许就更加方便！
只是……特么的用催情药！
他这坤泽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在他人眼中他是乾元——毕竟，他曾是镇国公世子！
惠王要抓把柄，换其他任何中方式都可以，为什么要用这种？塞个女人给他告他淫乱宫闱？然后揪着这一点威胁他合作？
若是他坚持不肯合作，这么拙劣的伎俩皇帝能信？
杨九郎心底升起一股无以言语的烦躁！
但不管如何，今日他是中招了，若不能避开后面这些“侍卫”，实惨的只有自己！
他借着夜色摸进一间灯光微弱的楼阁——从制式上看应该是藏书楼或是归档阁之类的，有个别小太监值夜，并不十分警醒。
他借着尚能施展的技巧用巧力翻上阁楼二层，寻了一个靠窗的书架作为掩体稍事躲藏——有窗，方便他一会儿翻窗逃跑，不至于被人堵死！
可药力带给他的不适随着体力的下降越来越严重，几次他想借着书架站起来，都因为眼前重影过甚而失败。他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直携带的匕首在本来就伤痕累累的手掌划开一条口子，借着这点疼痛稍稍敛过神恢复一点神思，随后紧着拳头用指甲抵着伤口随时保持清醒。
楼下陡然有些响动，大约是有人在问值夜的小太监可否见着陌生人，并告知此人杀了一个小黄门，让他仔细守着，有事立马找禁卫军！
杨九郎细听了一下，应该是追他的几个人！
小太监大约是吓着了，只颤着声连答几个“是”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禁卫军，看来也不能求助了，看来为今之计只有他杨九郎成功逃离皇宫，那小黄门之死才不能轻易算到他头上！
宫中阴司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百口莫辩！
杨九郎在这静谧的角落里喘了几息，积蓄些力气，但药力的潮涌一直在体内翻涌，片刻不得停歇。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等下去，药力越来越汹涌，一旦控制不住味道四散……宫中侍卫虽大多为中庸，但惠王既然安排了这样的局，定留有后手——他坤泽的身份……
杨九郎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眩晕的感觉，又听得下面再没了动静，才悄悄推开墙上窗户翻身出去。他扒着窗边居高临下看了看暗夜中的皇宫，大致确定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走的线路，然后展身一跃，落在檐边粗枝上，他又静待了一会儿，确认院中环境安全，才落回地面，从南院墙翻身出去。
只是，杨九郎没走出几个院门便明显感觉禁卫军的巡逻密集起来，且一改寻常的按图索骥，开始注意搜寻隐蔽之处——禁卫军也对自己有威胁了！
杨九郎再次翻上楼阁檐顶歇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新的抑制贴换贴在自己的腺体，但事实上他的里衣已经全部湿透，汗水源源不断随着潮热的汹涌从像是开了闸口的毛孔磅礴而出，抑制贴膏药状的糊糊已贴不住他的腺体……他忍过一阵潮热，颤着手从衣摆下撕下一捋布条，将抑制贴绑紧！
他从这里可以隐约判断出外宫门的位置，但……料想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无法正常出宫——必经之路上，必定危险重重，而自己的状态……
杨九郎深吸口气，用指甲抠开略有些结痂的掌心，再次凭借着疼痛敛住注意力，然后从笔直的廊柱滑落地面，寻找去留。
“站住，什么人？”
刚转过一个回廊，身后的暗影里便传出一声断喝，杨九郎回身，见一个禁卫军模样的瘦削身影从暗影里走出来。
“我是淏王府侍卫长杨九郎，今日奉旨入宫觐见，可出来时带我的小黄门说是如厕便不知所踪，我怕时辰太晚，真到宫中落钥就麻烦了，所以自己循着来时的大约线路……”杨九郎一脸镇静地编着理由，又不着痕迹地缓缓靠近来人——一个人，他自信可以迅速拿下！
“淏王府的大人？”来人点了点头：“淏王殿下因明日的大宴还在宫中，之前属下见着他在御用监和尚膳监巡视，这会儿……这会儿不知会不会在惜薪司……”他说着，自动向杨九郎走了两步，“属下刚下值，要不带大人过去？”
听到此处，原本向前走的杨九郎陡然停了脚步，左袖悄悄一甩，袖中匕首悄然落入手中——淏王在宫中，自然有他职责所在，但御用监、尚膳监、惜薪司乃内宫所在，怎可随意带外男进入！他这番举动，若不是为了诱捕自己，便是想陷害淏王！
“杨大人这边请！”来人伸出手来，像是作一个“请”式，但中途陡然变掌为爪，抓向杨九郎肩头！
杨九郎身形也不慢，且本就防着他一手，见他出手发难，手中抓到实处的匕首便寒光一闪，瞬间划过来人双股，“噗”，刃过皮肉，血花飞溅——杨九郎下了狠手，伤口不浅，瞬间泄了对方攻击力！
他一招得手，也不再恋战，转身往墙边掠去——自己翻墙头的本事，怕是要比别人略胜一筹！
果不其然，来人一倒，四下又有几个黑影窜出，毫不犹豫地奔向杨九郎，若不是杨九郎墙翻得利索，怕是早已被他们包围！
翻出院墙，杨九郎再次狠狠捏住了匕首的利刃，借着点刺痛回稳心神，略略判断了一下方位，往宫中几个内衙的方向而去！
只是……他的身上已开始带出味道！若是被发现……
杨九郎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眼前的重影也几乎让他看不清路——他实在力竭，只堪堪压着口气拖着踉跄的身形往前走。
好不容易看见前面一处嶙峋的假山，赶紧钻入山洞中避一避。
一股无力感从脚下上升到心间，胸中似乎根本就提不上气——药力终究因他剧烈的奔跑和躲藏压不住，开始侵蚀他的身心，他想再提一口气压制住眩晕缺氧的感觉，却发现这努力吸收的氧气也如泥牛入海，令他虚脱无力。
差不多是极限了！
他握了握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抬起它的力气！但无论如何，他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而腺体流泄的药味也越来越重！
杨九郎耳旁充斥着隆隆的心跳声和自己一刻不停的喘息！他把自己塞进山石的褶皱，做最后的防御……
突然，一只微冷的手抚上他的面颊：“杨九郎……”声音轻且沉润，如沐春风！
杨九郎恍惚间有那么一瞬想要沉溺，却陡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他握匕首的手猛地向来人袭去，却被人轻易地一闪一拧，人被压上嶙峋的山石，略有些痛！
“杨九郎，是我！”
淏……淏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