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溶解在血液里的子弹
我叫杰森,城主的儿子,出生在贵族与放逐者尝试和解的时代。
父亲从前是狂热于研究“圣泉”能源,后来也执着于让放逐者拥有与贵族同等的生存权、生活权。他得偿所愿,凭着各种努力、各种渠道登上城主之位;或许是为了提高效果,又或许是为了教化我,他带着一家人去放逐者生活的城区巡回演讲。
相比灯火通明的城中心,难民区是很难见到什么高级一些的生活设施的,就连腾让出来给我们暂住的厢房内都是使用火把这种最传统的光源;当然,还可能是那时城中心的能源还没办法延伸到这个地区。
有一晚夜的星空是那么清澈,洁白的月光像翻飞的羽毛铺在各个厢房的顶面、铺在我们的周边,让我不免感到有一双母亲的大手在轻抚这里沉睡的一切。
“我想看到人与人共生共舞,看到人与人的爱”……父亲当时说,儿时的我听不懂这些话,等我长大再讲给我听。
巡回队伍中有一个“好消息先生”,他常常把城中心关于“圣泉”研究的好消息告诉父亲。可是那晚,我假寐中似乎听到,“好消息先生”好像带来了坏消息,看到父亲从未如此凝重的神情。
父亲收拾行囊,不顾一切要返回城中心。
我和母亲睡的车厢晃悠几下,父亲轻轻关上后厢门,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穿过。
负责我们行程安全的叔叔从前面坐上车。他似乎很累,倒在座位上大口喘息……又慢慢恢复了。
我感到肚子胀,顺手拉开后厢门,和叔叔说要上厕所,等叔叔那声标志性同意的“啊、嗯”。
这次他没答应。
我憋不住了,要起身去问,却看见叔叔已经拿着刀翻到后厢来!母亲把我踢下车去,我胸腔剧痛没法发声,只得挣扎爬行。
叔叔在低声抱怨着,一声击打后母亲呼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屋后走来了叔叔的队员,他跑过来抱起我,可我此时还疼得说不了话,我拍他,让他救救母亲!
厢门一开,里面的叔叔装上消音器向我们连开了数枪!队员护着我,头部中弹倒在地上。
我爬到车底下,看见叔叔又朝他的队员开几枪,跳下车来,踢开队员,又上车去,关上后厢门没再找我。
我和其他人说有危险,可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我尿湿的睡裤上。等到他们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裤子,终于肯认真听我讲话,一群放逐者破防线野兽般涌入我们的巡回方队!
暴乱中有人带着我逃跑,半路却被摔断了脚。在那群难民到来前,在那个人的要求下,我向方队外人烟稀少的地方逃去。
云雾遮挡了月光,我看不清路无数次摔跤。我想回去救母亲,但我知道,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躲在废厢房后面哭,听着方队里枪声越来越大,哭的更厉害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捡食垃圾为生,以冰冷的废墟为营。起初还能捡到些许剩饭剩菜、食物残渣,后来什么都找不到,饿晕在不明不白的地方……记得第一次苏醒,自己好像是被装在袋子里磕了手臂,疼得不行,紧接着又在饥饿中继续昏睡……
再次苏醒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人抱着我,慢慢给我嘴里送水。我呛了一口,那人就放下盛水的容器不停“嘘”着,像哄小孩一样拍着我的背,嘴里叨叨着什么,对着我“啊——”。我迷糊中也好像回到了幼儿的状态,似乎知道她要喂东西给我吃,于是就张大嘴:一小块干硬的面包塞到我的嗓子眼里来了!
她喂食的方式确实有些暴力。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那晚,我可能会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她像在抚养我,却把我关在漆黑的厢房里;她像在圈养我,却又对我温柔以待,把我当她儿子似的。
等到她外出不在的时候,我摸黑找到门,门脚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但也不是很牢固。她生活的小屋很凌乱,勉强能看出哪里是睡觉用的地方——居然比关我的厢房布置还少。到屋外去,周围都是这样的房子,都没有人。简单地走着看了看,我就听到寂静中突兀的脚步声,迅速返回屋内。透过缝隙看,一队贵族的巡查官大摇大摆,不屑地玩弄他们手里的枪。我也是贵族,见他们那样却像是见了异类,我的理性让我远离他们。
后来,我就像这样让那女性养着,她不在时溜出来,溜完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我逐渐了解了,那队贵族喜欢杀人取乐,下手的大致理由就是受害者没有工作。找不到乐子的时候,他们会等第一个回到这里的人,然后把他打成筛子,以血腥的手段生趣;其他回来的人看见了也不会去帮助,也不会反抗,甚至看都不去看一眼。抚养我的女性也渐渐失去养我的乐趣,有时连续好几天不给我吃的。
一晚,女性颓丧地回到家,被绞断的右手血迹斑斑,左手提着一把带泥的刀。她找块碎布擦了擦刀刃,向我在的厢房走。
该逃了。
我靠在门口。
“吃饭!吃饭……”她平时就这样叫着和我吃饭。我知道,这次我在她的餐桌上!
我趁机冲出厢房,她反应也不慢,丢下刀转过身来狠狠地抓死我的领口!好在我的衣服已经不结实了,被撕去衣服的我竭力逃往有更多掩体的地方。
天亮时,我还勉强可以拥挤在基岩柱之间缓慢移动;天一黑,我只能迷失在这错综复杂的结构中。
这些岩柱告诉我,这里已经被开发到最大限度了,不再会有多少人来,但也更加明确了我将被饿死。这个事实就像基岩本身一样,让感知混乱的我感到坚固,又冰冷。
就这样,我不明不白地度过了几天……
再睁开眼时,我看到一条暗黄色的线……那线条的右半边掺入了一些其他颜色,对称地分布着。我感受到有东西流进我的嘴里,一股细微的暖流在我的脸颊打转。好像有雷声,还是有人在呼唤我,还是只是我的呼吸声,分不清……
眼前的老者满头银发,打理着什么。他的头顶有光亮,我努力去看,好想看清他头顶的“光环”……
“小伙子,你叫什么……”
老人向我走来,他头顶的光亮被遮挡了。于是不禁对自己的天真一番嘲笑。
老人抱起我来,在我身下垫了一些东西,让我睡得更舒服些。
“小伙子?”
我无力回答他,只想喘气,觉得好像周身有火围绕,天旋地转,很不舒服。老人似乎也明白什么,抚摸我的脑门,找来一块湿布为我擦拭,我便觉得舒适许多。
他迎着朝阳,把我的衣裤拧干,带着我穿越废墟去找吃的。遇到那群寻乐的贵族,就和我围堵一圈黑羊毛块,听着他们走了又出来。
他帮我把衣服换上,带我去贵族给放逐者安排工作的地方小心打听,带我挖沙石,我累了就让我休息,我却只想跟着他。渐渐的,我发现工作处还有一些人会悄悄帮他和我完成一些工作,最后结算食物时对这些也只字不提。给我们结算食物的贵族人一直在轮班,我总记得有一个人,他会悄悄给我和老人多塞点面包,面包上总会撒上几颗老人的眼泪。
他带我转移住处,途经处有孩子,他总忍不住拿些干粮给孩子们,和孩子们玩,和孩子们讲故事。我自然是不懂怎么和小孩子打交道的,只有帮老人放风。有几个暗中窜过来的青年,刚开始吓坏我了,没想到是来给老人送食物。
他迎着夕阳,为我拍去衣裤上的灰尘,带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闲下来就带着我一路转悠。遇上白云朵朵飘荡蓝天,就想象它们是动物的形状。
他说,想自私点,奢侈一回。
我们吃完很随便的早餐,向着厢房更多的城中心方向走,沿途用食物换了一小瓶酒。
“孩子,你以后可不能跟着我们混……”
我们放慢了脚步,他抬起酒瓶酌了一口。
“你们的日子是真的很美好,但不要忘了,这是所有人共同打拼来的……”
老人向一个正在给放逐者结算的贵族人招手,把我的姓名身份告诉他,不料何时闯入另一个贵族人用亲和的语气:“谁的孩子?”右手一把推开那个贵族人。
被推开的贵族人眼神里让我往右跑:“您稍等,我去备枪。”
我拉着老人要跑,老人却放开我的手,接过自己被抓住的另一只手里的酒瓶要往后来的贵族人头上砸!他夺过酒瓶,打在老人身上!!
他要来追我,老人颤抖着身体抱住他的脚,尽管被踹了很多次,惨叫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拐过角,之前结算食物的贵族人在前方蹲下,向我敞开怀抱。他真诚的双眼里好像写着:请相信我!
“天呐,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这不是城主的孩子吗……”
“这哪还是衣服啊,缝不了……我家还有两件,凑合穿穿……”
“他们你都认识吗?不认识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好我现在过来……”
“张嘴,啊——……”
人们为了过来,先是背着我左跑右跑,然后又把我放在担架上左跑右跑。
看着杆子上摇晃的粉色药瓶,我手里接过他们递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