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条狼
第二天我带着黄雨潇去找了瞿清鹤。我们在瞿清鹤家楼下等,瞿清鹤走出楼梯看到我们之后有点意外。
“她是犬妖。”我向瞿清鹤介绍,“叫黄雨潇。”
瞿清鹤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收到了黄雨潇一个热情的拥抱。瞿清鹤也不知道该不该回抱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大概是不习惯别人在初见时这么热情——其实黄雨潇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了。我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她一直这么热情。”
瞿清鹤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怎么和雨潇撞名字了?”
“我起的名。”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瞿清鹤笑:“雨潇要是知道你家的狗和他一个名字估计能气死。”
黄雨潇放开了她,瞪着大眼睛问我们:“你们在说谁?”她问话的时候背后的尾巴还在晃动,柴犬弯弯的尾巴像极了一个问号。
瞿清鹤笑着看她,摸了摸大黄的脑袋:“一个朋友,他长得很像你。”
我心说:这才是真的会气死吧?
“你一直叫全名吗?”瞿清鹤问我。
“不然呢?”我很不解。
瞿清鹤说:“我以为会有些昵称,比如……雨潇?我又想到他了,好有代入感。”
“昵称就是‘大黄’吧。”我笑,随即又说,“话说回来,我几乎没怎么叫过她,也不存在什么向别人介绍她的情况,因此我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黄雨潇倒是没有纠结那个和自己同名的人,转而问我们:“你们打算去哪玩呢?”
“都可以呀。”瞿清鹤随口说,忽而又提议,“不然还是去温泉公园吧。”
那里是我和瞿清鹤经常去的地方。所谓的温泉公园里并没有温泉,只是因为这附近是温泉泉脉,因而得名。温泉公园离我们家不远,从我家往温泉路上走个十多分钟便能走到。我和瞿清鹤经常散步到那里去,里面有成群的鸽子与孩子,是一个比较不错的散心的地方。
黄雨潇常常跟着我们去,所以她对这个地方也可以说算是相当熟了。她对这个提议感到很高兴,立刻兴致勃勃地准备要出发,大黄摇着尾巴绕着瞿清鹤的脚边转来转去,我感觉相比我而言她是更喜欢瞿清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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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雨潇在场的时候我们说一些情侣之间的悄悄话不太方便,不过她很识趣地刻意走在前面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我们也有意放慢了脚步,这样我们就能保持大约十米的距离。瞿清鹤拉着我的手,有些拘束。
走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瞿清鹤小声对我说:“说真的,平常看见的都是狗狗的样子,现在突然一个大活人在我们面前,我还有点不习惯——而且总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我觉得有点尴尬。”
“她都跟我们出来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次。”我说,“她天性爱玩,就当遛狗呗。”
其实黄雨潇才不会在意我们在做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路边的花丛、纷飞的蝴蝶上。作为一只有身份有见识的狗,大黄已经不会再做那种用尿液划分领地的事了,这样也让我很省心。我和瞿清鹤带着她出来的时候,我们基本都是处于各玩各的状态。黄雨潇从来不管我们在做什么,她自己一个人也玩的特别开心。
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瞿清鹤算是也习惯了一直在眼前晃悠的黄雨潇。她从拉着我的手到挽着我的手臂,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好久没回来了,有点陌生的感觉。”我感慨。
“我觉得都一样,不管多久没回来,家乡还是家乡。”她说。
“也许吧,大概我要花几天才能记住这的路。”我笑道,“毕竟已经习惯了去滨江那条路嘛。”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温泉公园的正门口。那里有一排与周围建筑风格格格不入的突兀的白色爱奥尼柱,几个隶书的温泉公园烫金大字稳稳地骑在上面,大有东风压倒西风之感。许多卖气球与卖糖葫芦的人站在柱子下兜售物品,成群的孩子围着他们,央求自己的家长给自己买。由于大多数家长都对街边摊有“不卫生”的成见,所以卖糖葫芦的小贩的生意远不如卖气球的。
我问瞿清鹤:“你想吃糖葫芦吗?”
瞿清鹤点头。我走上前买了两根糖葫芦,将其中一根给了瞿清鹤。瞿清鹤从我手里接过来,又看了眼黄雨潇,问我:“你不给她买吗?”
黄雨潇站在离我们五六米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一个插在空塑料油桶上的糖葫芦。她看我们都在看她,马上又把眼光收了回去,看向了别的方向。她的样子有点可怜兮兮的,我对瞿清鹤说:“她也吃不了人类的糖葫芦啊——改天我们去光明桥妖市吧,那里有妖怪可以用的东西。”
“光明桥?”瞿清鹤问,“是我想的那个光明桥吗?”
我笑道:“还有哪个光明桥嘛?我们这不就一个光明桥吗?”
光明桥是一个玉石加工集散地,在本地还算出名。瞿清鹤说:“我只是没想到它还是个妖市——我家以前住在那边,初中的时候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
“妖市还是很有意思的,我不知道《盛世百妖集》上有没有提到过它。”我说,“我的《盛世百妖集》就是在光明桥妖市买的。说来也很有意思,卖这个的人白天还兼营烧饼生意。”
瞿清鹤“噗”地笑了:“难怪封面摸起来有点油油的,我以为你吃饭的时候都在看。”
她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说:“我是都可以的,主要是看你了。”
瞿清鹤定了一个时间,我表示同意。
瞿清鹤说:“那带上她吧。”
“好啊。”说着我叫来了黄雨潇,对她说:“这周六我们再去光明桥怎样?”
黄雨潇兴奋地摇了摇尾巴:“好啊好啊,不过我想叫上贺辛。”
瞿清鹤也显得很高兴:“你能约得到她?那更好。”
接着瞿清鹤又问我:“那个大叔呢?你说的那个很精通关于妖怪的事的那个,要不要也叫上?”
我想起关于他送黄雨潇回来的事我还没有当面道谢过,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了。我一边点头一边联络温三金。温三金很快给我回了消息: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给钱。
我:这也要钱?
温三金:我理解错了,原来你是约我去玩啊,我还以为你要找代购。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他下一条消息又来了:导游也是要钱的。
我:再说再说。
温三金:可我最近比较忙。我最近一直都有跳广场舞,很多老妹约我的。茶亭公园你知道吧?我在那块儿活动。
我觉得有些烦:来不来一句话呗。
温三金:来来来,甄大少爷请小的,小的能不来吗?我这就去把那些老妹鸽了,让她们找别的老头去。
温三金真是个老顽童。我对瞿清鹤说:“温叔也会来。有他在挺好的,他可以给我们介绍许多妖怪。”
说到“介绍”的时候我停了一下,这个词让我想到指南翁。我不是很想带他出来,但要是大家都去了他不去又显得太孤立他了。指南翁那么自负,被孤立的话一定会背地里诅咒我们吧?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得带上指南翁。计划已定,就看他们愿不愿意来了。我们往公园里走,黄雨潇依然走在我们前面,有意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也挺惨的,”瞿清鹤感慨,“要这样刻意给我们制造二人世界。”
“她才不觉得惨呢。”我说,“估计她还嫌我们腻歪。”
我们走过了一个藤萝走廊,在放鸽子的一个小广场上,我看四下无人,就放了绳子让大黄去追鸽子玩。我们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大黄追鸽子。
“那是什么?”瞿清鹤突然指着一个妖怪问我。这个妖怪穿着黑色的长袍,手里拿着扫把在扫地。长袍遮住了它的身材,所以我们看不出它是男是女,但是它的个子特别高,估计得有两米左右,在周围来往的人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它周围还围绕着灰色的云雾,看起来不太像是妖气。
“喂!过来!”我招呼黄雨潇。黄雨潇又蹦蹦跳跳地跑到我们身边,脸上还带着运动过后的潮红。“怎么啦?”她问。
瞿清鹤先开口了:“那是什么妖怪?”
黄雨潇眯着眼睛看向瞿清鹤指着的那个妖怪,想了会说:“没记错的,应该是‘条狼’。‘条’是‘面条’的‘条’,在这里通‘洗涤’的‘涤’,所以念‘涤’;‘狼’是‘狼藉’的意思。条狼是喜欢干净的妖怪,他经常拿着扫把或者水桶在大街上做卫生。条狼不算很常见的妖怪。”
以黄雨潇的水平能知道通假字实在是有些意外,我觉得有点不真实了。
“条狼……”瞿清鹤默念了一下,又问,“《周礼》上面是不是有记载啊?”
我以为瞿清鹤会在《盛世百妖集》上看过,没想到上来就给我来了一个“《周礼》”,她的阅读量确实宽泛到超出我的想象。
黄雨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这我就不太懂了。”
瞿清鹤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念给我听:“真的有诶!《周礼·秋官·条狼氏》里说,‘掌执鞭以趋辟,王出入则八人夹道,公则六人,侯、伯则四人,男、子则二人’,说明这个条狼氏还兼任护卫?”
黄雨潇点头,笑说:“也许吧。”
估计她听不懂,只是随意附和罢了。
我指出了我的疑惑:“按这么说的话,条狼这样的妖怪岂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
黄雨潇陷入了思考,但她也说不出答案。最后还是瞿清鹤想通了:“应该是这样:本来妖界的条狼一定有别的名字,后来人们或妖们又用了人界的官名来命名它,因此它就有了条狼的名字。这样的例子不也挺常见的吗,比如说……嗯……”
瞿清鹤一下子想不起来,不过我理解她的意思。在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思考的时候,她突然说:“小李广花荣!”
我笑道:“这个太牵强了吧?”
黄雨潇好奇地问:“那是谁?”
瞿清鹤很惊讶地反问:“你没看过《水浒》?”
“哦哦,”黄雨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听说过这本书。”
“我以为四大名著怎样都会看过。”瞿清鹤说。
黄雨潇不服气地说:“那只不过是你们人类的四大名著罢了。”
我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妖界也有四大名著吗?”
黄雨潇点头:“那是当然啦!”
我和瞿清鹤都很好奇,问她:“是什么?《盛世百妖集》吗?”
黄雨潇摇头:“那种还不算名著。妖界的四大名著分别是《凉烟梦》、《朝露难啜》、《风雷涛烈》和《窥园记》。”
瞿清鹤默默念了一遍这四本书,看得出她有找来看的意思。
黄雨潇又加了一句:“不过全都失传啦!妖界的书保存起来不如你们人界容易,像《盛世百妖集》这样的都是因为打印成了你们人类能看的才得以保存下来。”
瞿清鹤叹了口气:“可惜了。”
黄雨潇耸肩:“完整看完四大名著的肯定也没有多少——不论是人还是妖。”
“这个确实。”我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至今还没有完整地读过《红楼梦》。”
瞿清鹤笑了:“亏你还好意思说。”
瞿清鹤站起身又要继续走,黄雨潇又懂事地自己跑开了。瞿清鹤看了她很久,问我:“她以前也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