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是沈夜1
我,叫沈夜,小的时候叫沈面,哥哥总爱叫我“面团子”。
我这一生很短,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而论,我只活了23年,但我觉得我很幸福。
我的妈妈很年轻。
算一算,妈妈生我那年,差不多十九岁,是不是很年轻?所以她不会做饭,不会收拾房子,衣服鞋子总是乱丢。丢三落四,外出精致,在家邋遢,不收篇幅。若女人都是这样子,我这辈子情愿不要女人。但无论怎么样,都不影响她是我妈妈的事实。虽然我不知道爸爸是谁,但我有一个比爸爸还好的哥哥,后来,我心里还有一个深爱的人----井然。
想一想:亲情、友情我都有,爱情也不是遥不可及,我这辈子没白来。只是,如果可以,我还想再活长一点,想和井然说说话,想再陪陪我最爱的哥哥。
记忆中妈妈经常说我们家里的经济不是太好,虽然我从来不这样觉得。但她还是会在不同的时间上班:白天,有的时候,她会从我们家到对面楼的那个专属房间上班。别人都叫她“沈楼凤”,一开工就会有各种形形色色不同的男人来找她。晚上的时候她则是“沈领班”,在美高美上班,陪酒、陪唱,经常彻夜不归。
我没见过爸爸,妈妈说她也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谁,所以我和哥哥都跟着妈妈姓“沈”,她还给哥哥取了个名字,叫“沈微”,又叫“沈小小”,目的就是要告诉他:记住你在这世间的渺小与无力。
但我总觉得她是知道爸爸是谁的,因为我和哥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们一定有同一个爸爸。所以有时侯我会猜:爸爸是不是死了?不过哥哥说他也没见过爸爸。那爸爸是去哪儿了?
平日里,大家都夸妈妈长得好看,清纯又妩媚,眼睛会勾人,皮肤白皙,身材姣好,不像是生了两个孩子的人。但我实在记不清她的样子,平时见到她,要么是在房里睡觉,用被子盖住了她那疲惫的脸;要么就是优雅的挂在男人的臂弯里,像个乖巧的挂件,一点儿也不真实。
所以我总觉得她再好看应该也没有哥哥好看。
我的哥哥比我大四岁。从我有记忆起,就是白白嫩嫩的,我经常觉得我们的名字应该换一下。他比我更像个可爱的团子,而我也比他小,所以他才是“面团子”,我才是“小小”。
因为妈妈经常要么不在家,在家又不清醒,所以哥哥到哪都带着我,我就是趴在哥哥的背上,闻着哥哥的味道长大的。我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哥。”
我已经习惯了有事就找哥,哥哥就是我的天,我的地。只要有哥哥在,就有吃的,有喝的;有人抱,有人玩;有人知冷暖,有人共喜乐。
所以在别人喊着找“爸爸”、“妈妈”的时候,我日日追随,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人:哥哥。
因为家里经济不稳定,哥哥五岁的时候,妈妈就让他跟了戏班的李师傅,做了罗家家养戏子的小学徒。那年我刚一岁,哥哥就用背带背着我,一起去了罗家,开启了我快乐的童年生活。
没大人管的我,每日就跟猴似的在哥身边上窜下跳。在充满好奇心的孩童眼里,没有害怕与敬畏,只有新奇与有趣。捣鸟蛋、抓花蛇、挖蚯蚓、逮蝴蝶……捡跟树枝就能当匹大马,骑着就满院子跑!
我是将军!
我是大王!
我天天玩得跟泥人似的,但哥哥从不骂我,只是细细叮嘱我要注意安全。有时他还会在训练时偷偷塞给我几根毛茸茸的小草、一把松果、一朵小花……。
哥哥在训练之余就会带我去摸螺、比松针,丢石子,跳房子……街头巷尾的跑,树上树下的闹,小孩子的快乐,就这么简单,无关金钱与权力。
玩闹过后,哥哥就帮我做好吃的,搓我身上的泥,把我和衣服一起放盆里,洗着我,又洗洗衣服。
“哥,饿饿。”
“那怎么办呢?面团子还没洗干净呢!”
“好饿了~~”
“那下回别玩那么脏好吗?哥哥就可以早点去做饭了。”
“团子自己洗,哥哥做饭饭。”
“好,那哥哥去做饭,你在我旁边慢慢洗,洗好了给哥哥检查。”
李师傅和戏班的人一起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大杂院的中间有一个平台,是公共晒场。公用的厨房就在晒场旁,哥哥搬着洗澡的盆子,我抱着泥衣服屁颠屁颠的跟着哥哥到了厨房外,在哥哥时不时的关注下,晒着太阳就着温水玩耍起来。
水里有一个闪亮亮的太阳,可我怎么也抓不着。太阳会在我的指缝间溜来溜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似在与我捉迷藏,调皮得很。我在水里玩了一会,抓了一阵,怎么都抓不住。做为一个聪明的团子,我决定用衣服把太阳蒙上,这还抓不住?聪明如我面面大王,想到就做,我抓起衣服就丢水盆里,衣服上的洗衣粉被我一搅,就满盆的泡泡,一吹就飞,在阳光下幻着七彩,轻轻的飞向高空。
“哥!你看我!”我顶着一头一身的泡泡,像想自己身穿天女的羽衣,臭美的展着手,转着圈:“哥!团子穿着泡泡衣!团子要飞高高了!”
“团子真穿着泡泡衣呢!但你快出来!别飞那么高,一会就要吃饭了呢!还有要小心别让泡泡进眼睛,会痛的。”
啊?进眼?那是不是就能将七彩装在自己的眼睛里了?
我好奇的揉了一下眼。
“哗——哥!!!!”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能舒缓眼睛的痛。
哥哥丢下手里的铲,冲了过来,拿起旁边的水管对着我的头就往下冲,冷得我打了个激愣。
“没事了,哥哥在,别怕。还痛不痛?”哥哥细细的检查着我的眼,被我红红的眼吓怕了的哥哥只会重复的说着:“没事了,哥哥来了,哥哥帮你洗。面团子乖,再忍一下哦,我家团子最棒了。”
于是我抽抽哒哒的让哥哥把我从上到下细细洗干净,不一会儿,注意力又被锅里的焦香味吸引住:“哥,肚肚饿。”
闻到焦味,哥哥忙放下水管,也顾不得关就冲进了厨房。水管的水打到旁边的台阶上,溅起泥点,打脏了哥的衣服。哥哥跑来跑去,衣服脏了,白嫩的脸蛋也蹭上了锅灰。
“泥猴子!哥哥是泥猴子!”
“唉呀,是呢。哥哥也是泥猴子了,怎么办?”
哥哥将锅离了灶,熄了火,便过来抱起我,在我额头上“巴唧”一下,就亲了一大口:“要不要两个泥猴子一起洗香香?”
“面面不是泥猴子!面面是大王!”我挣扎着从哥哥的怀里窜下来,双手叉着腰,带着一身水,站在泥水地里,小白脚丫又变得脏脏的。
“面面是泥大王呢!”
宽敞的晒场成了我们打闹的舞台,两个光溜溜的孩子,打着水仗,水珠在阳光下闪耀,笑声惊飞小鸟,也惊着了李师傅。
看到公共晒场被我们弄得湿淋淋的,李师傅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拧着哥哥的耳朵,拉着他就进了到里堂去受罚。哥哥在临走前还冲我挤眉弄眼的暗示着:锅在那里,记得吃饭。
于是赤条条的我,搂着烧得有点黑的锅,抓了一把饭塞嘴里嚼着,真香!是熬得软软的腊肉粒芋泥饭。真想让哥哥一起吃呢!
我想了想,搂着锅,也没擦身子,就这样湿哒哒的沿着刚刚哥哥消失的方向,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徒在地上留下一串湿脚印。
当我一进了里堂,看到哥哥跪在那,举着手,被李师傅用戒尺一下下地打着手心,那响亮的啪啪音钻到耳里,原本香喷喷的蜡肉焖饭不知怎么的就不香了,“哗”的一声,我使劲的放开嗓门,让孩童独有的响亮哭声,冲破云霄。
“哥!~~你别打我哥哥~~~”
接下来我便被李师傅拎了出来,关在门外,一个人抱着锅哭。嘴里没嚼完的饭,混着口水鼻涕,全都糊在了自己的身上。
直到哥哥受完罚,开门出来,抱着晾干了的我回去收拾残局时,我那泪珠子还像不值钱似的拼命直往锅里掉。
“面团子不哭了,哥哥来了。”哥哥抱着我,也不嫌我脏,在我脸上又巴唧亲了一口:“不哭了。乖,哥哥亲亲。吃饭吧。”
“面、团子不吃~~~”我哭得抽抽哒哒,哭得情不自禁,怎么也停不下来。
“为什么呢?是哥哥做的饭焦了,不好吃吗?”
“好吃。哥,你的手痛不痛?”
“不痛,哥哥手肉多,你看,胖乎乎的。真不痛,今晚还能给你弹一夜的琵琶。面团子不哭,快吃吧,哥哥洗完衣服,收拾好晒场就带你回家。”
“团子要等哥哥一起吃。”
“那面团子喂哥哥,我们一起吃。”
“嗯,”哥哥把我放下来,帮我洗干净脸和手,我就用洗干净的手抓了一把饭:“哥哥张嘴!”
夕阳下,两个小儿,挑着阳光,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看起来一般高。你一口,我一口,分着一锅微焦的眼泪饭。
景象描绘如画,温馨又满足。
快乐的日子如流沙,一天天的过去。困了,我就赖在哥哥的背上、枕在他的腿边,晒着太阳听哥哥练琵琶;醒了就在哥的身边接着闹,听他吊嗓、看他开肩。我会在他臂上荡秋千;在他下腰的拱里钻山洞;会骑在他背上看他做俯卧撑,一上一下晃悠悠,太阳在眼前一近一远,就像哥哥烙的大饼,金灿灿、黄澄澄,透着幸福的光。
单皮鼓、大锣、铙、钹……是我的玩具;华丽的戏服、重抹的油彩是我美的启蒙;各种戏腔与练嗓是我专属的闹铃。就连我上了幼儿园,我也领着小朋友们扮演生旦净末丑。
第一次因打架被叫家长时,来的是哥哥。小小的人,还穿着小学校服,戴着红领巾,背着书包就来了,在老师的目瞪口呆中一口一个“我家团子”,温顺乖巧。
我是没爸爸,但我不怂!也不觉得比人差!因为他们谁也没有一个能陪他们上台演出的哥!我哥能陪我扮老虎!能上树装猴!能弹琵琶,惊掉他们的牙!能一口气连着翻二十多个跟头,大气都不带喘一下!我哥运气一声吼,楼上楼下全会抖!
我挑着眉,冲着那群与我打架的小屁股们示着威!那是我哥!你们有没有?
乖顺的哥哥萌得老师们不要不要的!一个个都在长吁短叹,想抱抱我哥,摸摸他的头。我又示威的扫一圈那些小屁股:看到没,老师都被我哥收服了!你们都算啥?!
哥哥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以后,微笑着与那些骂我没爸爸的瓜娃子们说着话,然后领他们出去了操场,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以至于他们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见到我就问:我哥什么时候再来!
来什么来?无论来多少次,那都不是你哥!
哥,是我面面大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