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炮与舰〔1940〕
1940年4月16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英法正式对我国宣战,二是冈察洛夫大尉强奸了一名19岁的德国少女。按照这个铁道炮兵连连长的说法,这叫“对帝国主义的蛮横行径作出回应”。作为他的下属,我们都为自己有着这样的长官感到非常羞愧。
在少女的家属找上我们时,政委表示,会严厉处罚这个红军的耻辱。不过他并没有像之前处理典型时的同僚一样,当场毙了败类,而是派人押走了冈察洛夫,给了受害者一些钱和食物,称随后会处置。家属不满意,想要亲眼看到子弹穿过冈察洛夫的眉心,把他的脑浆带出头颅。
政委说:“此人身居要职,我们需要做好交接工作,这需要按规章来。”将这群可怜的受害者请出了营地。接着,他冲进禁闭室,给了冈察洛夫一拳,吼道:“你净给我们惹麻烦!我真想崩了你!”然后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这里,通过他敞开的门板,冈察洛夫重获自由。
当这位指挥官又回到阵地上慢条斯理地指导工作时,我们就知道这次的处罚又不了了之了。我们集体向政委请愿:“您就不能把他毙了么?他一路上偷鸡摸狗,现在终于开始强奸,打算把自己的罪堆得比撒旦还高,为什么不能为祖国抹除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
政委对说话的一排长说:“中尉,我已请示过,上面说他对红军是不可替代的,我们没有多余的熟练军官来管理这些大炮。你也不是不知道,因为数年的清洗,我们缺少了太多的军官,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了,至少在处理这些大炮的事务上,他很优秀……”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一排长轻蔑地碎了口唾沫,对着这尊部队的圣像说:“您也不是不知道,既然现在这个时期,连长能当团长,团长能当师长,那大概也能找个和我官职相仿的人可以当连长……我们无法继续在这种恶棍的麾下服役。”
“那么你愿意来当吗?”
一排长愣住了,政委又看向围在旁边的我们,补了一句:“承担这个责任?”一排长还是没有说话,于是他说:“那么,这事就这样吧,既然没有人能接替他的职位,我们也就不能失去他。我也不喜欢这个总添麻烦的主,可把他拉去枪毙是不现实的,我们应着眼于现在的窘况。”
冈察洛夫大尉又逍遥法外了,他完全不在意我们的鄙视,继续与往常一样平静地共事,幸好他绝口不提自己干过的坏事,没如某些混蛋似的在我们面前炫耀。有时,我们甚至是觉得他可能是认为自己做得多了,如喝水般平常,才懒得挂在嘴边。我们为姑娘的不幸感到难过。
我们掌管着3门射程达到37公里的远程炮,能力在技术兵种中都是佼佼者,如今却出了这么一个人渣!我时常想,如果我们在前线作战,也许就能摆脱他,可连队一直驻扎在后方的桑比亚半岛。这里宁静得仿佛战争从未发生,海上风平浪静,空中也没有飞艇部队的系留气球。
4月24日时,我们从水果商贩那儿得知,被冈察洛夫侵犯过的少女自杀了。尽管自杀的原因不得而知,少女的家属也没冲击营区,可我们对那位指挥官的反感还是达到了顶点。我们一致认为,他是少女死亡的罪魁祸首,他是个该死的杀人凶手,他应当为此偿命。
我们找了政委,结果又被搪塞过去。我们非常恼怒,与我相仿,许多弟兄加入红军,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过上不受剥削、真正正常的生活,结果还惩处不了一个强奸犯——杀人犯!政委警告我们,如果私下报复,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那冈察洛夫为什么不用上军事法庭?
我总幻想挡住冈察洛夫,质问他:“你没有为自己的罪行感到过一点点后悔吗?你是没有良心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若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就含住你的手枪,扣下扳机吧!”可在现实,我却没有勇气这么做,代价太高昂,我还有父母需要养育,我不能进监狱。
如果冈察洛夫能替某个死亡的同志该多好!最好是在之前的芬兰战场上的同志,这样就能少祸害一些可怜的民众,少有个红军战士遭罪。我祈盼一场战斗,一场血腥的、混乱的、向冈察洛夫开枪而绝不会有人发现的战斗。后来上帝可怜了我,在5月8日,我的心愿实现了一半。
凌晨三点,巡逻艇回报,3艘大型舰只闯进了我们的防区,指挥部也称,大批伞兵通过空降或滑翔机机降的方式抵达了我们的后方防区,预备队正与之交火。我们迅速奔向那些严密伪装过的、180mm口径的远程铁道炮。巡逻艇冒险打出了一批照明弹,让那些静得如低矮山丘的军舰暴露在我们眼前。
我们各就各位,平板车上的炮塔被奋力摇向敌舰,排长大声报告目标那些是德国的巡洋舰,依次是1艘14000吨级的希佩尔海军上将级、1艘16000吨级的德意志级、1艘5000吨级的埃姆登级,并在战舰舷下发现登陆艇。似乎德国人选择了一处缺乏防御的海滩,想乘夜登陆,建立一个桥头堡。
杀人犯连长就在前方的混凝土掩体旁,他脸上充满了喜悦,正拿着电话听筒发布命令:“距离15公里,一排目标是希佩尔海军上将级,二排瞄准埃姆登级,三排德意志级,一排开火后才能发炮。我们必须尽快击毁他们的舰桥,使他们丧失指挥能力,不然我们很快就会被炮火从地表上清除……”
冈察洛夫一声令下,我们向那艘体积大、炮塔多的战舰希佩尔海军上将级,打出了第一炮,二三排紧随其后,向体积最小与炮塔最大的战舰,埃姆登级与德意志级,开火。第一、二、三轮没有射中,炮弹全部落在了敌舰之前,从第四轮时,我们射出的180mm高爆弹才开始陆续命中目标,三艘巡洋舰的上层建筑均炸开了耀眼的火球。
敌舰中断了输送登陆艇的行动,副炮如雨般地回击,但炮弹的落点都很远,我们并不畏惧。这名大尉一边看着望远镜,一边为我们呐喊:“同志们继续射击,登陆艇上没有多少人!你们只管朝着舰桥打!”
我们全身心投入到作战中,几乎忘了发号施令的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没有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感到反胃。第八轮射击时,我们遭到了敌舰主炮的反击,4座203mm双联装炮塔陆续向我们发射,炮弹或从上方呼啸而过,或在前方的海滩炸开,落在附近的不多,我们暂时安然无恙。
可我还是有些害怕,我们的铁道炮和掩体只能抵御远处崩来的弹片,没有扛住炮弹直击的能力。好在我方发炮时的短暂火光不足以让敌舰得到精确位置,这3艘巡洋舰的反击没有准头,德意志级的2座283mm三联装炮塔、埃姆登级的8座150mm单管炮塔,更是直到战斗结束也未命中过目标。
“他们的舰桥已经待不了人了,打得太漂亮了,舰上一片火海。”冈察洛夫从掩体里探出头说。希佩尔海军上将级发生了一阵连环爆炸后,冈察洛夫还大声地笑了起来,告诉我们:“甲板上有炸药,它们也在一起反抗这帮白匪!德国佬在自讨苦吃!”
我们持续发炮,即使是我们这些没有望远镜、专干体力活儿的苦工,也能轻易地看见三艘敌舰陷入了火海之中。火光将巡洋舰的威猛轮廓照得透亮,让我们大饱眼福。排长不由得像那些卑劣的沙俄地主一样,一遍遍催促手下的农奴:“少看两眼,赶紧干活!你们这些婊子养的懒鬼!”
一轮203mm炮弹砸在了我们这儿,把铁道炮连同附近的混凝土掩体炸得稀烂。我费尽全力爬起来,看到这门180mm火炮和承载它的平板车已经损毁,其他人躺在地上,多半都残缺不堪。我没有听见呻吟声,确切地说,是除了无尽的耳鸣之外什么也听不见。我是这座废墟中唯一站着的人。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原来是被钢制驻锄压住的装填手苏斯洛夫,他嘴里喃喃着什么。显然,只可能是求救,我立刻挪开了这幢支架,扶他起来,我们还一起救援了别人。排里死伤惨重,一排长和拉火绳的图哈切夫斯基连脑袋没有了。我们在附近的混凝土掩体挖得满手是血,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最后,我、苏斯洛夫与转移弹壳的彼得罗夫扶在了一起。
这时我听到了冈察洛夫的声音:“救我……救我……”
我发誓,我没有故意遗漏他,冈察洛夫原本是埋在混凝土块里不动的,现在才一边咳嗽,一边渴求地望着我。我跪下去想移开他身上的阻碍,一旁的苏斯洛夫就按住了我的肩膀,朝我摇了摇头。此刻,我才顿悟到自己在做什么,我在救一个自己相当厌恶的人,一个本该被处死的杀人犯。
冈察洛夫看到我停止了挖掘,露出一副苦笑,把望远镜从脖子上取下来,递向我说:“去看看吧,孩子们,看看吧。”我嫌恶地拿过望远镜,走出废墟远眺我们的目标,只见3艘大型战舰已经燃起了烈焰,附近围满了接人的登陆艇,活像三只破了肚子、小蜘蛛喷涌而出的母蜘蛛。
我给两位战友也看了一阵,就一起回到冈察洛夫前,将望远镜还给了他。令人作呕的往事涌上心头,我想,现在有机会摆脱他了,他对我一言不值,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见我们转身要走,这个大尉费力地笑了两声,说:“我不会被这样轻易杀死。”
另2个排没有落得我们的下场,他们持续射击,在发现我们哑火后,原本负责攻击埃姆登级的二排,转而去攻击了希佩尔海军上将级。最后,2艘万吨的重型巡洋舰栽在了这里,而相对娇小的轻型巡洋舰埃姆登级则掉头逃离了战场,这些叫大火烧得焦黑的战舰如两具浮尸般无力地随波飘荡。
战斗并未结束,那些严重超载的登陆艇已经冲到了沙滩上,里面的幸存者蜂拥而出,继续作战。他们的组成非常杂乱,有登陆部队,也有舰上水兵。我们不得不端起步枪与机枪,在炮台抵御他们。德军数量太多,战斗热情也异常高涨,一些头戴大檐帽的军官甚至拔出腰间的配枪带头冲锋。我们被迫放弃铁道炮后撤。我想,冈察洛夫是死定了吧?
黎明时,一支摩托化部队冲破德军伞兵的防线,艰难地镇压住了这些敌人。我们为德军的勇猛感到吃惊,竟有舰长模样的高级军官一边向我们扣动手枪扳机,一边招呼官兵冲锋,他理所当然地被装甲车打成了筛子。陆上交火时,2艘鱼雷艇围绕重巡洋舰们释放了烟雾,可我们的轰炸机逼退了后续的舰队,它们还是用鱼雷击沉了这些遭受重创的伤舰。
一切结束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冈察洛夫没有死,正躺在担架上被一名女医护兵照料,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这真是太遗憾!他竟然躲过了德军绝望的攻势,没有如其他无法行动的伤员一样被他们用刺刀捅死。在我盯着他,在臆想中掐死他时,他觉察到了我,笑着说:“我说过了,我不会被这样轻易地杀死。”
我没有再在连队里见到他,听说养完伤后,干脆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渣没得到应有的制裁,并且以后也不会得到。这场仗把这个恶心的指挥官赶出了部队,但同样也害死了许多的战友,我不知道这是否为一个划算的交易,至少总是庇护他的政委还留在原位上,地位稳固。
——本文创作于1941年6月3日,由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夫·彼什科夫撰写,标题为《炮与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