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7）
索菲娅跑到下一个路口，跳上台阶后往里一看。里面的情况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
原本除了他们就只有城镇警备队在活动的街巷里，一个穿着打扮明显不是警备队风格的老人正手持长剑与沃尔夫冈等人对峙。过去曾是沃尔夫冈扈从的赫尔曼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泊在他脖子底下蔓延着。
尽管事先有过一些心理准备，但当熟人的死亡呈现在自己眼前时，索菲娅的双眼还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赫尔曼之死带给她的冲击，不亚于那个被自己一箭毙命的女队员。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要冷静。“沃尔夫冈他们还需要帮助！”她用这个想法，好不容易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死亡被暂时抛诸脑后。
小巷里，沃尔夫冈正在与那个老人单独对峙。另外两人则是继续去追赶目睹他们进镇的警备队员。
“好机会。”索菲娅赶紧躲在栏杆后面，用右手从腰间拿起一支弩箭，往手弩上安置。沃尔夫冈正在争取时间，这个时间不管是对其他人还是对索菲娅来说，都是宝贵的。如此距离下，手弩的准确度比弓要高，但她必须尽快把箭搭上去。
沃尔夫冈在里面向前冲撞了一下，彻底让老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索菲娅举起搭好箭的手弩，开始瞄准。
沃尔夫冈又向老人的方向冲去，老人也迎面而上。两人随即擦肩而过，老人和索菲娅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障碍物了。待他转过身去面对沃尔夫冈后，索菲娅明白时机到了。
她扣下了扳机。这一箭命中得非常完美。
沃尔夫冈看到索菲娅射出了箭。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成了！”
弩箭命中了提图斯的背部。他脸上显露出痛苦之色，长剑随着他的双手一起无力地下垂。
“你们…还有人…呵……”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词语。
沃尔夫冈又冲向提图斯。他轻而易举而格开了提图斯的剑，随后将自己的剑送入了提图斯胸口。
“钢制弩箭，老家伙。”他凑到提图斯耳边低语道。
提图斯的表情里似乎多了一点“原来如此”的意思。他又吃力地吐出了几个词：“没用的…你们…赢不了……”紧接着，一些血液从肺部涌上他的口腔。
只见提图斯又吐出一口血，朝沃尔夫冈投去一个满怀信心的笑容，就闭上了双眼。这让沃尔夫冈那一点胜利的欣喜也被冲刷掉了。他略带烦躁地将提图斯的尸体就这么丢到地上。
索菲娅跑了过来。沃尔夫冈身上透出的焦躁感让她有些不解。
“怎么了？”
“没什么，”沃尔夫冈决定不给索菲娅继续增添心理负担，“小心些就行。”
蒂玛莉亚在前面飞速奔跑，后面四个不速之客依旧穷追不舍。她觉得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跑到这里估计已经拖了足够时间。还是快点把这四个人解决了吧。”她寻思道。
就这么办！她从腰间拔出佩剑，急速转身面向四人。这个举动似是对面意想不到的，四人一齐停了下来。
蒂玛莉亚看对面满脸小心谨慎，暂时没有要攻过来的样子。她想到了以前提图斯告诉自己的一句话。
“在对方忌惮你而不愿露出破绽的时候，你的嘴最好不要停下来。说什么都行，能刺激对方就好。”
她咬了咬牙。就这么试试吧。
“四个打一个都不敢过来吗？”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一些效果。对面一个较为瘦弱，看上去就沉不了气的人当即反驳道：“恁可是手脚健全的黑暗精灵！别以为俺们知不道在这种地方会是啥意思！”
对方说通用语时带有大量奇怪舌音。蒂玛莉亚以前只见人这么说过一次，那是帝国之外来自北方的人才会有的口音。
“而且你扔罐子那一下让我印象深刻，”另一个身形强壮、看上去像四人头领的角色也开口了，“不得不防。”
“别搁这找借口了。我不过就是耳朵长了点，怎么每个见到我的外人都这么怕我？有胆子闯进来，没胆子打架是吧？那你们追我干嘛？无聊啊？找乐子吗？好玩吗？好好追，追上了有赏是吧？要不也分我些，我让你们追到？”
“恁这逼嘴也忒欠了！”对面的瘦削男人向前迈出一步，但头领模样的那个人抬手阻止了他。蒂玛莉亚见激将不成，便把自己在意的事也问了出来：“话说回来。你们把托鲁斯和艾蕾娜怎样了？”
虽然她并不指望对方能正面回答自己。
“谁？”头领模样的人反问，“是守在大门口的那两个人？”
“还能是谁？”见对方有认真回答自己问题的迹象，蒂玛莉亚赶紧追问道。
“他们啊？”对方嘴角微微一撇，轻描淡写地说出后半句，“被我干掉了。”
“我就知道。”蒂玛莉亚强压内心的怒火，努力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那你们就没胆子来干掉我吗？”
对面嗤笑一声，似乎还是把不断挑衅的蒂玛莉亚当成了不惜命的愣头青。他一边与蒂玛莉亚对峙，一边和身边的其余三人低声交待了一些不知什么。随后他大喝一声：“上！”
四人齐刷刷地一拥而上，应该是准备最大化利用人数优势。
蒂玛莉亚也不正面迎敌。她往左一跳到了路边，避开其中三人的攻势，并将佩剑举到耳边，剑尖朝前。
她注意到边上敌人的动作是非常标准的左斜劈。如果自己还待在原地，那必被砍中。但此刻敌人的动作在她眼中仿佛被放慢了好几倍。她把身子往左一偏，就非常轻松地就躲过了一招。待敌人的斜劈动作来不及收回时，她的佩剑刺进了对方锁骨与脖子之间。
蒂玛莉亚一直以来对杀人都十分抵触。但这次面对的敌人是胆敢夺去警备队员生命的恶徒。在交战当中，这种人就没必要特地留他一命了。她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咬紧牙关把剑往更深处送去。
对方发出了浑浊的惨叫，另外三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蒂玛莉亚在对方体内将佩剑扭转起来，又带出了几声停留在对方喉咙里的带血哀嚎。最后，她将佩剑往右上方用力一挥，将剑拔出了敌人的身体。
大量的鲜血从敌人伤口喷涌而出。短剑从他手中滑落，其人也径直往后倒下。
蒂玛莉亚甩了甩佩剑，一些残留的血飞溅到地上。她转身面向剩下的三人，握剑的手因夺人性命而不停地微微颤抖。她把这理解为兴奋。
“蒂玛莉亚·瓦列里，普莱文托勒警备队第五小队队长。今天就让你们都交待在这。”
头领模样的人面色凝重，他顶在其他两人前面面对着蒂玛莉亚。
“瓦格纳，全名就免了。这是给你这小年轻一生中最后一次教训的人的名字。”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了。
索菲娅忧心忡忡。哪怕沃尔夫冈告诉她一切正常，她也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来。
“有什么心事你就别一直瞒着我了，”索菲娅讨厌这种仍然把她当成小孩的行为，她现在非常希望能被沃尔夫冈对等视之，“之前那个神秘的男人来找你时，是不是说了重点是找到他要的那个物品？就算找不到东西，能找到东西存放的地点，哪怕只是入口，他也说了会给我们报酬。那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什么？”
本来不想把自己的心理负担也带给索菲娅，但沃尔夫冈没想到自己会有被索菲娅的言语理清思绪的时候。被她这么一说，他也从遇见旧仇敌还胜之不武的烦闷中脱身了。
“你点醒我了，”他边说着，一边朝索菲娅大手一挥，“我们出发吧。”
“去哪？”
“去找入口，”沃尔夫冈带着索菲娅快步前行，“现在我们进镇的事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了。与其执着于灭口，还不如赶快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索菲娅以沉默回应。而沃尔夫冈也明白索菲娅的沉默是同意。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从腰间别着的小包袱中摸索出一个灰色小圆球。
这是他接下那个男人的委托，或者说命令时，从对方那里得到的小物件。据那人的说明，这玩意是他从帝都的魔法学院那里搞到手的研究成果。它有个非常直白的名字，叫“远音”，具有远程联络持有同样物品的人的功能。与其它功能相似的魔法物品相比，它的优点在于即使不会魔法的人也能轻松使用它，还非常便携。但它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因而尚未投产。换句话说，沃尔夫冈等人应该是这种东西的第一批试用者。
沃尔夫冈在听到这些信息时，他不禁怀疑起这个连轮廓都朦胧不清的男人的来头。虽然最终也没能从对方那里套出什么猛料，但他明白自己一定摊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势力。
沃尔夫冈捏住小球上的白色部分，然后抬高音量：“大伙别追了！我们要在行踪暴露前找到那个人说的入口！”
至于这句话有多少人能听见，就只能随缘了。但只要收到消息，那找到入口的效率就能大大提高。
“镇议厅地窖、粮仓、冰窖、神庙地下室……”沃尔夫冈在脑海中挨个回顾对方告诉自己的线索。只要一个个找出这些地点，然后排查，入口是一定能找到的。
“唰啦”一声，最后一个喽啰应声倒地。
蒂玛莉亚甩掉佩剑上的新血，冷笑着看向瓦格纳。对面的瓦格纳面无表情，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蒂玛莉亚缓缓逼近这最后一个敌人，“你准备怎么办？和我玩个尽兴吗？”
瓦格纳开始一点点后退，似是要和蒂玛莉亚保持距离。
突然，从他的衣兜和地上三具尸体那里，不约而同地传出一道人声。但蒂玛莉亚不懂艾利希语，只能隐约从里面听出一点来自通用语的借词：“……暴露……入口！”
她突然一愣：“入口？什么入口？”
瓦格纳也不回答了。他直接转身朝后跑去，明显是不准备继续与蒂玛莉亚纠缠。
“可恶！”蒂玛莉亚正准备追上去，但她突然想到对方和她们遭遇时那浩浩荡荡的人数。
“还是先去训练场吧。”她没搞懂敌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传音术”的。一般来说强盗团伙绝不会有掌握如此魔法的成员。但多亏对方的法术，她现在知道他们要更改计划，进行一些更优先于灭口的行动了。
如此人数的盗匪，就该召集训练场里所有警备队员和志愿民兵将他们一网打尽。她也转过身，朝训练场的方向继续跑去。
沿途的房屋都大门紧闭。安东尼虽然判断错了强盗的行动，但让留在镇内的镇民们不要外出的预防措施还是做得挺到位的。至于那些到了田地、学校、牧场的人，也被安排暂时留宿在劳作地点。
整个小镇都留给了警备队和民兵来应对这次入侵。
拉达玩命狂奔着。
不知什么时候，后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消失了。但他顾不上这些，还是没命地朝训练场飞奔。
终于，他看到了训练场的围墙。门口放哨的队友们从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安全。
“不好啦！”他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立刻吸引了训练场门口队员们的注意。
拉达喊完这一嗓子，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似的。他跑到训练场门口后，直接倒在了一位队员的怀里。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从一旁凑上来的是瓦西留，今天和蒂玛莉亚一样留在镇内的小队长。
拉达大喘好几口气，这才小声说道：“强…强盗进来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瓦西留这下坐不住了，他凑到拉达跟前，双手搭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支棱了起来。
“他们、他们一下进来了一大群。我们小队在靠近路口的大道上碰见他们了。然后他们开始追杀我们，我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跑到这！支、支援！支援！”喘过气来的拉达越说越激动，到求援时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瓦西留听罢，面色凝重地转过身，快步走向训练场内。一些正在休息的队员发现他神色反常，也主动靠了过来。
就在这个当口，又一个穿着警备队制服的人冲进训练场。
是圭多。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停住脚步都不会了。借着惯性向前冲一段距离后，他直接扑倒在训练场的软泥坑里。
“强…强盗！”
趴在地上的圭多的叫喊声被还没了解到情况的队员们听见了。更多队员围了过来，连一些还在训练的准队员都被吸引了。
趁众人围过来的机会，瓦西留接下了圭多的话：“各位都听到了吧？有敌人闯进镇里来了。这是安东尼队长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但我们必须马上去找出他们。准队员留下，正式队员和民兵都跟我来！塞隆呢？有人看到塞隆了吗？”
队员和民兵们面面相觑。整日在镇内四处游荡，偶尔到训练场凑热闹的佣兵，在今天竟没有任何人见到他。
瓦西留气不打一处来：“看他那么厉害，结果关键时刻找不到人！算了，不管他，收拾收拾出发了！”
众人收拾完毕正要到门口集结，又有人跑进了训练场。
聚在一起的众人一齐看去，发现来人是蒂玛莉亚。她气喘得倒没之前拉达和圭多那么厉害，但制服和佩剑上沾着的一些红色痕迹，昭示着事态在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瓦西留带着队员们走上前去：“你也遇到强盗了？”
“何止是遇到？我还和他们打了一场，这是帮动真格的亡命徒！”蒂玛莉亚的语速很快，她等不及要说重点，“不过还没打完，剩下的人就收到他们头子的消息，跑了。目前来看，他们是要在镇子里面找到某个地方。这件事很重要，以至于他们连拉达和圭多都放过了。”说完她还朝两人的方向扫了一眼。
“收到消息？”瓦西留有些不解，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当中好像有人会传音的魔法，”蒂玛莉亚补充道，“我们得小心，免得遇见意想不到的暗算。”
“镇议厅地窖已经找过了。我们只找到了之前被警备队抓住的探子。他对我们也已经没用了。”沃尔夫冈手中的“远音”传来部下的消息。
“好，辛苦了。地窖里那个倒霉蛋，给他放了就行。他之后要去哪，和我们无关。”沃尔夫冈决定给自己并不那么可靠的前手下留一条生路。然后开始确认起另几路人马的进展。
“有人到粮仓、冰窖或者神庙了吗？”
“冰窖里没发现任何隐藏的暗门或机关。”
“我们在粮仓遇到警备队了！对面人很多，看样子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他们已经反应过来了！”
“我们刚到神庙，正准备进地下室进行搜查。”
三路人传来的消息让沃尔夫冈一愣。
之前遇到的四人小队，他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快就给警备队主力通风报信了。也许这就是逃命的人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出来的潜力。
他看向索菲娅这边，对方脸上的忧虑应该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接下来，怎么办？”索菲娅第一次面临这种紧急时刻，她问沃尔夫冈时的声音略微颤抖。
沃尔夫冈过去也面临过这种抉择。那时他的选择是背上年幼的索菲娅逃走，而为他们断后的扈从和家仆有一大半都牺牲了。
“去神庙，”斟酌数秒后，他做出了决定，“先确认神庙地下室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如果不是，那利用时间差避开警备队再去粮仓也不迟。”
这意味着他要放弃前往粮仓的所有部下。
索菲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上一次经历与许多人的生离死别时还太过幼小，现在她终于体会到这种感受。
沃尔夫冈注意到她睁开眼时，双眼比之前略有湿润。就像过去的自己。
“走吧，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