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清 破额山人新编（一）

诚恪为冥官 枫江诸位老先生，私下这么议论“诚恪先生，是至诚的人。” 诚恪先生在世的时候喜欢扶乩，晚年更加沉迷。嘉庆四年正月九日，他怀着虔诚的心到郡城神坛前；先生先礼拜天，忏悔自己的言行三天。后，有神临坛，说“十六再来，你先君现在任摄篆天都。我因有公务经过此地，他托我来告知你，你可千万记住不要误了。先生回家后，先用香薰所穿的衣服，将身子洗干净，写一本四十年来家中所发生的事，一定要详细记录，不可遗漏，到时候带过来焚烧于鼎中，以达亲听。” 先生于十六日带着写好的本子，按约定的时间到神坛，一直等候到下午，神未临坛。有人说“你这样呆呆等候也没结果啦，不如先回家休息下再过来？” 先生觉得有道理说“诺” 回家途中，拜访好友薛凤威，薛有事外出不在，薛的家人认得先生；先生是主人要好的朋友，故格外用心招待。先生觉得人有些疲倦，他将手本放在妥当的地方，心想“明天再去，我暂时在这躺一会儿。”原本以为是小躺一下，没想到竟长眠不起。 薛君是位磊落的丈夫，忙到江城报丧，且承办主持先生的后事。此事，吴人没有不知道的。 当年三月初，有神降坛，写道： 我在仙茅岭上遇到诚恪先生，先生说：正月十七寅刻，我走出阊门，身体渐渐觉得缥缈，时有清风拂面，有乱云聚集于脚下。不一会儿，见数童男女组成的队列，人人手持幡盖等物，到面前迎接我，我顿时恍然“我死了。” 未几，来到一巍然的公署，里面坐着一位贵人，他一见我到，忙下台阶，作揖请我上坐，说“上帝因为君真诚，委任您为三楚赏罚司，从此地三昼夜可到您的公署，先君已去巡查楚省，您现在去必能见到。” 我高兴接过任命文书，向贵人辞谢而出公署，快到洛阳时，见材官络绎，鹵簿旁午，道旁众人高声说：新任的修文郎来了。我好奇问“是谁？”有人对我说“陆郎夫”。我一听极为高兴，雀跃说“那是家君。” 此时的家君与我已如好友般谈心，“我是死了却未死”。 先生又交待我说“麻烦您路过吴地时，告我子侄：嵩阳一片霞，邵不濡通信。” 方中沼说：聪明正直就是神，像诚恪这么至诚的人，有可能不成为神明吗？要是还有人不服诚恪，该用宿世孽债来解释，但诚恪之真气，自不容磨灭。 局骗薙头担 阊门内有条穿珠巷，里又有一条小巷叫“横巷”，此巷较宽但短。 今年夏天，有位小男孩，刚开始帮人薙头。横巷平时很少人走动，比较清静，南北通透有凉风，因天气热，小男孩在横巷歇担休息。 时，有人过来剃头，小男孩先给人客洗头，背后有人抽走凳子跑开。抽凳子的人在不远处抱着凳子向小男孩摇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小男孩以为二位在开玩笑，含笑继续替人客洗头。洗完头人客要坐下，小男孩忙说“不可，凳子被您朋友抽走了” 人客生气的说“我外甥，喜欢恶作剧。你看，我现在头发湿漉漉的，不便行走，你帮我去追回来。” 小男孩一听，忙出巷子，朝那人跑的方向追去，可是四处找不到。小男孩四下转了一圈，没见那人踪影，不得已回横巷，见担子不见了。跳脚大声哭泣，众人过来问怎么回事？当知道经过后，无不笑倒。 三人戏法 扬州八月时有通宵演戏，演戏的、观戏的皆不知疲倦。 江宁府某公派遣擅长演戏的人来找盐运使，并带口信说“如果能让他们表演，绝不会令大家失望。” 这三人年纪和相貌几乎相同，主人见了极为高兴，问“你们会什么戏法呢？” 其中一人说“小人不会戏法，只会吃烟。” 一人说“小人不会戏法，只能㸐两个肉圆而已。” 另一人说“小人会照镜。” 主人一听，心想“这话也讲得忒奇怪了？”说“你们试试看。” 说会吃烟的那位从一青色布袋中取出一个烟筒，此烟筒头部类似熨斗，大小和平常所见的熨斗一样；他又从青布袋中取出一像扛棒的梗子，而后将烟筒的头套入梗子，向主人索四、五斤高黄烟，压实后装入烟筒头内，燃火狂呼，口中喊着“请垂簾瑾户。” 客人退出簾外，隔簾观赏，见簾内云气滃然，出各种不同景象，一会儿是楼台城郭，楼台里有人物，城郭有桥梁，隐隐若蓬莱海市；又现琼花瑶草，异鸟珍禽，宛似蕊珠阁苑；接着出鱼龙蛟鳄，有的正喷涛，有的在吃露水，恍然如重洋绝岛；人正陶醉于此胜境，忽然炮焰怒发，出现千军万马，军马破簾而出，玉山银海，颠倒迷离，在座的人无不惊骇，纷纷躲避。 主人忙喝“止”，随主人声落，千军万马徐徐收缩，吃烟人急拍炉熄火，许久而歇。 㸐肉圆的人，呼童子随从上前，令童子脱去上衣，两手扳这一春凳，抬高屁股，童子背部晶莹白洁，如一条玉造的几案。他又命人取来十斤去了皮骨的猪肉，将猪肉放在童子背上，而后手执二柄锋利的斧头，一上一下剁起猪肉，仅一茶时功夫，猪肉被剁得糜烂，童子的背丝毫无痕。他边从容堆垛，边说“官家厨房清贵，这些肉你们估计得吃三天，按小人的食量，只够配一顿馒头吃。” 会照镜的人走出，他手持一面小镜子，对众人说“我的镜子照人，不是人照镜子，但此镜子只能照十人，再照人绝无影像。” 客人中有个性子急躁的，走了出来说“我来照一下。”说完，夺过镜子照脸，众人不知道镜子出现什么影像，把那个吓得倒地不起，后大家再不敢照那镜子。 持境人见无人敢照镜，说“人的心境不同，镜子出现的景象也不同，见别人吓到了，就不敢照了，诸位不会这么没胆吧？” 主人走向前照镜子，镜子中出现一贵官，但此贵官的面目不是主人。有些客人始终不敢上前照镜子，有些人照了后，不说一句话；最后有一位穿青色衣服的人，目不转睛呆呆看着镜子；众人凑上前去，问“您看到什么了？” “我看见一令人销魂的景象，可惜这景象只能我一人见到，无法分享给他人。” 众人一听，皆笑出声。 主人厚犒三人，三人道谢而去。 这是戊申八月中旬的事，香吏在秦淮一旅馆内，凿凿对我说的。 林元一 汴中林进士名复字元一，考中举子，但不去当官，却去做生意，海内四处奔波。 十年前，他暂住在吴江东岳文昌宫左庑，因为林进士天分绝顶，读透百家诸子的书，个性傲慢，萧散随性，完全没有江湖人的那种爱炫耀的毛病，处事十分低调。 后有人住到左庑，他便悄悄地迁移到南郊。 林进士和我家长辈雪洲公是邻居，公是我父辈的兄弟，履桥人，是我族叔。叔爱才如命，是林进士的好友，经常来我叔家串门，二人嘲今驳古，不管聊多久，不见疲倦。 林进士精通数学，懂禽语。有回与我叔在窗前喝茶，有只鸟儿飞到窗前树林鸣叫，林说“这鸟在说午后会下雨。” 叔家有个书童，有点小聪明，听了回嘴道“林相公欺人太甚，鸟语比蛮人话还蛮，你怎么听得懂？” 林进士听了说“你闭嘴，金仆姑（箭名）将要射中你。” 不久，大雨如注。 隔天，书童到树底摘花，被黄蜂螫了手指，他这才相信林进士真听懂禽语。 太仓谢某与林进士素昧平生，在小沧浪遇到林进士，他说“我有商瞿之患（指无子，《列传》又云：商瞿年长无子），怎么办？” 林进士说“您有儿子啊，为何说谎？” “确实没有。” “您有儿子却说无儿子，难道不是您亲生的。” 熟悉谢某的人，听了吓了一跳，之前从未来往的人，竟然这么了解。 张雨岑说“林元一，是神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文宗汉史、诗法唐人、书晋话元、谈裴种郭，他一弹琴，海上的船为听曲子而连成一排，下棋如巴邱的橘中叟，他一舞剑，剑如双白龙如双白虹，三折肱而三折臂，是其医理，喝酒一斗不醉，还能同时挽两石弓，这不是神人，还能是什么？” 顿生一计 “顿生一计”这四个字是一本传奇蔡生说的话。 蔡书生因为贫困无法娶已经定亲的媳妇过门，媳妇的父亲姓江。某天，他忽然邀请蔡生饮酒，酒喝到半途，他起身勒住蔡生，逼他写退婚契。蔡生顿生一计，说“这事...我必须回家说给我母亲知道，才能写。” 江某同意，遣健壮的奴仆随蔡生一起回家；蔡生一回到家，穿上公服，从后门溜出，直奔公堂鼓噪。郡守知道事情原末，惩罚了江某，立刻下令让蔡生和江家女儿当堂交拜合卺，成全蔡生夫妇；当地人称“永团圆”。 “顿生一计”的妙，就妙在这。 亡友徐生也曾用过此计，徐生喜欢喝酒，酒一喝多便耍酒疯。 丁酉年省试，徐生没考中。第二年春季，他暂住在贾家。某天，同乡刘别驾请老乡喝酒，徐生也在场，喝到半途，徐生忽酒气上涌，起了疯劲，挽起袖子大呼小叫，别驾很尴尬，叫来健壮的奴仆，把徐生拽出酒局。 奴仆把徐生推出门外，关上大门。徐生在门外踉跄，觉得非常没面子，心想再次入局喝酒，但已经深夜，黑暗中无法分辨门户，他摸索中误入治中衙署。 衙署阍人见深夜有喝醉酒的人闯入，上前抓住交给小兵说“把这糟豚绑了，明天送兵马司。” 徐生被这一拉一拽，呕吐淋漓；天刚亮，徐生从酒醉中醒过来，大喊“哪里的狂徒？把新科进士某某绑在这里，胪唱（进士殿试后，皇帝召见，按甲第唱名传呼，称胪唱。）在即，被人这样侮辱，岂不是天下奇闻？” 小兵慌张跑去给阍人报讯，阍人听了，奔跑过来解绑谢罪，叩头如捣蒜，说“小人万死，唐突老爷，请您念在小人巡夜，依法而行，望爷宽减。” 徐生假意不计较，大踏步而去，这也是顿生一计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