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之人:紫发女子
前情提要:

第三章
摆脱了城市下水道的污浊与酒桶里冒出的熏得人头晕的气息,格瑙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
现在的他,贪婪地呼吸着落叶枝芽的香味,踩过松软的泥土,身上不断飘过被树叶切割成千片万段的光斑,夏天的森林总能给人一种亲切舒适之感,即便它可能意味着危险。
雷娅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笑笑:
“你看上去状态不错。”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种自然的感觉,”男孩轻轻感叹,“在树荫下行走会让我感到清爽一点。”
雷娅踢走一截拦路的拦路的枯枝:“你也来贝城好几天了,怎么,不喜欢大城市的感觉?”
“也不是不喜欢......”格瑙挠了挠头回答,“来贝加锡城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繁华的街道,看到那么多的高楼和建筑,还有这辈子都品鉴不完的美食......不过,我总觉得那里的氛围有点怪怪的,就有点,嗯,看不透,摸不着的感觉。”
“你是说,城里人说话仿佛都带着面具一样,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没没没......额,好吧,其实是有点。”
雷娅猜中了少年的小心思,不由地感慨:“其实我刚刚走向世界的时候也是这想法,什么自由啦,远方啦,这些东西都很重要,但光凭你一个人是走不远的。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去都不要与人群脱节,那样反而是害了自己......”
这番话的说教意味好浓啊,格瑙想接话,但一股酸味从喉咙上涌,他打了一个沉闷的酒嗝。
雷娅噗嗤一声。
“看来洛绮这些天没少灌你啊,小兄弟,你比我俩想象的能喝不少。”
“每次我想放下杯子,她就迫不及待地举杯,这架势谁顶得住啊。雷娅姐我还羡慕你呢,喝几杯就钻桌子下面去了,根本不用受后面那些折磨。”
“害,别打击我了,我确实没喝酒的本事......”
走了几步后,格瑙情不自禁地问:“哎,雷娅姐,你说洛绮她这么漂亮......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咱俩毕竟也没见过多少次面,只知道她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离开贝城后就一直没回来过,”雷娅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男孩使劲摇头,可女子碧绿慵懒的眼眸,性感的嘴角却像雾水一般糊在眼前,怎么挥都挥不掉。
此时此刻,两人正在贝加锡城西部的原始森林中行走。据目击者提供的信息,教堂杀手应该是杀完人后向西门逃逸,最终很有可能要进入这片森林。贝城郊区的很多土地都被改造成了农田与河港,只有这一带的森林还保持着数百年来的葱茏。
不过这里的森林很快也要从地图上消失了,东方战火经年不熄,战争,武器,城防,都少不了木材。商人们想借此牟求一手暴利。
虽然很快就要面临砍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在顽强地生长着。繁茂的枝叶与灌丛为各种野生动物提供了家园,也隐蔽了亡命之徒的踪迹。两人在森林里穿行了近三个小时,仍然是一无所获。
“等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雷娅突然问。
格瑙用力嗅了嗅,确实,空气中掺入了一股特殊又浓郁的味道,闻起来既像是铁锈,又像是油漆,还像是用各种作料乱炖出来大锅汤。两人四下张望一番,很快找到了气味的来源。
有一双腿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雷娅走上前,俯身:
“没救了,死了应该有好几天。”她摇摇头。
这是一具男人的尸首,看着年纪不大,他穿着兽皮与包钢的盔甲,手中紧紧攥着一把闪着紫光的连弩。令人胆寒的是,他的腰部被挖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像被火炮击中,里面流出的血液将周围的草丛凝成了黑色。尸体的背下压着剑,周围还有一堆散落的弩箭。
“这是......赏金猎人。”
雷娅捡起一只箭头,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二级剧毒药水,毒力相当强,只需一滴就可以让人半身不遂。他做好了准备,却没料到意外来的这么突然。”
“是会是谁干的呢?”
“伤口非常巨大,但上面既没有咬痕,也没有利爪撕扯的痕迹,野兽不会放着这么大一块好肉不去品尝,”雷娅回答,“从血迹来看,他应该是前天死的,杀死他的那家伙应该还在这附近。”
格瑙哆嗦了一下,他看着死者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面不知是恐惧,还是警告。
“再来找一下吧,凶手杀人以后不可能没留下踪迹......”雷娅围着尸体中心转起圈来,每一圈都会扩大一米的半径,很快,他们又在离尸体不到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一枚脚印。
一只非常纤细,小巧的足印,而且只有一只。
“这一块有不少裸露的泥土,但凶手只留下一只脚印,”雷娅的表情有些凝重,“就像是那个人一直飞在天上,只是偶尔落地歇息而已......是她了。”
“贝城的杀手,就在这一块吗?”
雷娅从背上取下暗鸦,苗刀刀鞘落地的时候,发出沉重的闷响。
“不知道,但要提高警惕。”

接下来的旅程显得枯燥无聊,雷娅提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格瑙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握着那把从尸体身上翻来的附魔弩,眼睛止不住地左瞄右瞄。
“这附近好奇怪,雷娅,你察觉到了吗,周围是在太安静了......”、
“没有啊,我听的挺清楚,虫子叫,水滴落,还有树叶接触时发出的声音。”
格瑙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雷娅那般细致入微的感知力,他只觉得四周寂静得有些不正常。见过死者那凄惨的死状后,之前的轻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慢着。”雷娅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横起刀示意他停下,“看看那是什么?”
格瑙定睛一看,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小山,高度大概只有十来米,灰白的岩石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藤蔓,这种小山包在格瑙的家乡随处可见。
“有什么问题吗?”
“看那里,山脚下有个窟窿。”
格瑙定睛一看,确实,在树荫和藤蔓的缝隙中,似乎隐隐透着一丝黑暗。两人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只见这个洞口约两米高,很窄,周围覆盖着浮土与枯黄的藤蔓与枝叶,洞里黑黝黝的,让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塔克矿洞那段难忘的经历。
那一天结束后,格瑙对所有的洞窟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很奇怪的地方,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也不像是野兽的巢穴,”雷娅捧起一把地上的碎石子,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周围的土石和藤条都是破损的,倒像是被人用镐头挖出来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格瑙心中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简单,你先进去探探路。”
“啥,让我先去?”格瑙瞪圆眼睛,“万一里面有危险怎么办,说不定那凶手就在里边呢?”
“放心啦,我不做没把握的事,”雷娅露出微笑,在别人看来里面分明透着几分奸险,“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是怎么夸你来着?你的脚步比蚊子振翅的声音还要轻,就连我都没法轻易察觉。”
“可,可,可是......我......”
“行啦小心一点,我在外面等你的指示,”雷娅一拍他的背,将他推进了那阴暗逼狭的洞穴中,“终于到你发挥特长的时候咯!”
随着光明在脑后远去,一种毛骨悚然的冷意顺着格瑙的脊背上爬去,但他也不好大叫着往后逃,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
洞窟里面比外面稍微宽敞一点,他挪动着脚步,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寂静,黑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都变得真实起来,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他不能点燃火把,也不能发出半点响动,否则......
“啪”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表面粗糙,但质地柔软。
格瑙几乎是惊出一身冷汗,他缓缓垂下头,但身下除了一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准备拔腿就跑时,却发现前方只有凹凸不平的石壁——洞穴已经到了尽头。
真是有惊无险,洞穴非常浅,而且没有其他威胁的存在。格瑙终于松了口气,转而向外面喊道:“里面没人,快进来吧!”

当格瑙提心吊胆地摸黑前进时,雷娅也没闲着。
她先是蹲在小洞旁边散乱的石子细细观察了一会,然后来到洞壁前,冰冷的岩石上没有青苔也感受不到潮湿,只有无数破碎的凹痕,雷娅将一只手指比上去,却发现每条痕迹都约莫一指宽。
“怪了,难道说这个洞不是用镐......”她还没细想,格瑙的呼唤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排除了危险后,两人点燃了火把,橘黄色的光辉驱散黑暗,也照亮了格瑙踩上的那一脚东西:一块黑色的,皱皱巴巴的破布,周围零星散落着几块烧焦的木炭。
“这是凶手从水果摊上撤下的那块黑帆布,”雷娅拎起那玩意的一角,“她可能使用它来御寒,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这些炭火留在这的时间也不长,不管怎么说,她近期一定在这里做过休整。”
“万一......那个杀手还没有离开呢?”
“那就更好咯,咱们就在这来个守株待兔,还省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东找西找。”
说罢,雷娅直接在那块黑布上坐了下来,还气定神闲地掏出一个南瓜派。看样子,直到这一天结束前,她都不打算挪窝了。
经过塔克矿洞的死斗与荒野中的种种挑战,格瑙早已不再怀疑这位女侠的实力,但联想到贝加锡城那场轰动天下的血案,以及赏金猎人死不瞑目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拜托你了择日之神,一定要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啊。
百无聊赖之中,他举着火把在洞中转圈,没走几步,他的视线就被石壁上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嘿,雷娅,快来看看这个!”
女猎人揩掉嘴边的食物碎屑,凑到他的身边:“这些石头上还有壁画?我看看......半圆形,方块底,周围还有一些尖细的三角形,你觉得这象征着什么?”
“我不清楚,但总感觉好像是某种建筑,看着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你是说,这上面画的是择日教堂?”
格瑙眯起眼睛:“还真挺像的,择日教堂就是圆形穹顶,周围有方尖碑环绕的啊,这下面还有标注,来看看。”
是的,这粗糙的,简陋的,看上去极为粗暴的画像边上似乎还有着注解——依然是一个指头宽的划痕,弯弯的曲线,以及一个挤压形成的圆形凹槽。
这是一个问号。
格瑙不说话了,雷娅嘴里也不嚼东西了,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
“择日教堂附近画了问号,这是啥意思?”
“附近还有别的图像,嗯,这圆圆的应该是脑袋,旁边四条是胳膊,这一根也许是剑......这些貌似代指择日教会的那帮守卫?”
同样地,这些小人的旁边也标注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除此之外,他们还看见了树木,河流,造型奇异的猛兽,各种姿态的小人......这些诡异的图画越来越混乱,模糊,最后像是单纯泄愤一般,只留下粉碎的石块与四分五裂的墙面,还有凝固在上面的斑驳血痕。
而那些穿插于其中的,像是寄托了刻画者心情一般的疑问号,则显得更加刺眼。
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对自己所见的一切而感到困惑和暴怒么?雷娅的情绪不由地凝重起来,她实在无法想象凶手这些天来都在做些什么,这个神秘的洞穴,这些匪夷所思的“涂鸦”,一切似乎都在揭示着什么,但又令人一头雾水。
那个从贝加锡城逃出来的家伙,真的只是单纯的杀人凶手吗?
“我,我说”,格瑙结结巴巴地问,“要不咱们还是在外面的草丛里打伏击吧,这些东西让人看了全身怪不舒服。”
“你先出去吧,我再琢磨一会。”
男孩扭过头,嘴里不安地絮叨着:“我怀疑这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刺客或杀手,而是一神经病,哪有杀了人后钻进深山老林里不出来的啊,我们最好还是先......”
若不是格瑙这一回头,两人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她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寂静如水,谁也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或是在等待什么。在看到她之后,雷娅迅速将手搭在了暗鸦的剑柄上,但迫于某种恐怖的压力没有立即拔刀,而格瑙这一边惊叫着一边遮住了眼睛:“我的妈!你,你是谁?!”
他的动作其实情有可原,因为女人完全赤裸着。
杀死过数十名武装士兵,并于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怪物”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高,甚至比雷娅还要略矮一点,她有着传闻中浅紫色的头发,没有色泽的瞳孔,身体纤细,脸色苍白,但这样一副娇小匀称的胴体却很难让人产生欲望:女子的胳膊,胸口,腹部,双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遍布着骇人的创痕与伤疤。刀劈斧凿,烟熏火燎,整个人仿佛从刀山上滚下来一样,哪怕是上过最多次战场,从无数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战士,也难以造就这伤痕累累的躯体。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周身伤痕,而是她的脖子:一道完整,环装的刀疤围绕她的脖颈一圈,像是挂了一条项链——但谁都能看出,这是刽子手斩首时才能留下的痕迹!而那道豁口,仿佛是用胶水把她的脑袋粘回去一般,让人分不清眼前所站的究竟是活人还是丧尸。
本就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局促,四周寂静的能听见呼吸与心跳。
“是你?”雷娅问道。
女子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要杀死教会里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进入这片森林里?”
没有回应。
雷娅的手心沁出汗珠,她从未体会过这般扑面而来的威慑感,女子单单是站在那不动,就能让空气的流动陷入停滞。她的双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三个人僵在原地,格瑙的腿开始打颤。
这样僵持下去有弊无利,雷娅心想,事到如今也只好探探女人的底细了。她朝男孩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快闪一边去,这里由她来解决。
可格瑙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大张着嘴,双眼发直。
搞什么鬼?雷娅的眼睛转回来,却赫然发现女人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正前方,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触碰在一起。
“刺啦!”纯凭借着自己的反射神经,雷娅拔刀砍出,但暗鸦的刀身仅仅出鞘了一半就卡住了——女人的手迅雷般抓住了她的脸,一瞬间,雷娅顿时感觉自己成了铁钳间的核桃,一股难以理喻的力量势将碾碎她的颅骨。
没有半点迟疑,雷娅抽出刀身,从侧面猛拍女人的手臂,趁着她手指松力的时候挣脱出来,但女人的拳头旋即而来,重重地打在她的肚子上。
格瑙像是被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雷娅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洞穴,直到女人转头望向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握着一把弩箭。它曾经的主人仅仅一击就被夺去了性命。
他想跑,但双腿不听使唤,他也想把手中的武器丢到一旁再举手投降,但手指却越扣越紧。
“啪嗒”扳机终于按下,弩箭划破空气,插入了背后的石缝中,与此同时,女子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格瑙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已从侧面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摁在墙上。
格瑙挣扎着,双腿胡乱地踢蹬,但这都无济于事,在氧气和意识渐渐从脑内抽离时,他低下头,正对上女人的双眼。
她的眼睛如两团紫色的焰火,在黑暗之中熊熊燃烧,麻木,憎恶,暴戾,残忍,迷惘,种种情感交织着一闪而过。施加在格瑙脖颈上的力量瞬间变大,只差一点,他就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一道银光亮起,暗鸦的刀尖擦着女人的耳朵滑了下去,女人侧身躲过雷娅的偷袭后,再次从两人的视野里“蒸发”了。格瑙跌落在地,脸色乌青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雷娅连忙上前观察,所幸男孩除了颈部淤紫外并无大碍。
“我,我还好,雷娅你不要紧吧,我看到她打中你了......”
“我没事。”她将格瑙扶起,其实自己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刚刚腹部挨的那一拳威力巨大,她连灌了两瓶治疗药水才缓过神来,要是回来的稍晚一秒,格瑙可能就会丧命于女人的手下。
“你是对的,我们已开始就应该在洞口守着,现在我们得赶快出去,在这种狭小的地方......”
话音未落,雷娅的左耳察觉一声轻响,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挥刀斩出,可这一刀依然只斩中了空气,她的左边空无一人。就在她失神的一刹那,两只白色的胳膊从背后伸出,紧紧箍住她的腰部。
耳边传来飒飒风声,她的双脚脱离地面,视野迅速离开格瑙的头顶,转向那些诡异的图画,转向漆黑的洞顶,最后不可逆转地朝着地面坠去。
哎,完蛋。雷娅在后脑勺着地的前一刻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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