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黑佛》——殊能将之(第二章)
前言:大概ZZZQ的内容就在这一章里了,想引进来还是挺困难的()
前面引的《妙法虫声经》可能有些奇怪,因为我按自己的理解进行了断句,原文是像古文一样未断句的,文中有一段未断句,果然还是断句了比较好。
黄王你是不是引的早了点,下一章的标题才是黄印啊()
话说李贺的诗日文翻译这么奇怪吗,原本的古诗人直接成了华美的亡灵,原诗的鲍照呢?还有,我怎么越翻越觉得在看腐文啊(捂脸),安东尼奥女性化的语气,还有本章的最后部分……怪不得同人图那么多
渣译:南·政
——2022.5.28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第二章 赤虫
智慧门难解难入,唯佛所知是所,以者,何佛者?门关钥,护门者,一切过去现在未来佛内一也。
智慧之门难解难入,唯佛知其所在。因为佛即为门之匙,护门者,一切的过去、现在、未来,皆为佛内一体。
(一)
到了十月十八日,那川三丁目男子勒毙案的搜查有了新进展。
受害者的照片昨天被公开了。昨天晚上的新闻节目中首先报道,今天早上各大早报也进行了刊登。对尸体画过了妆,修了数码照片,所以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是尸体的照片,但究竟能与生前的脸多相近,并没有多少自信。
但是,到了18日上午,立刻就有人说:
“我看到一个像是被害者的人。”
福冈县警方接到了这样的报案。
中村警部补立刻带着今田刑警去找目击者。(注:警部补是日本警察的一种阶级)
报警的是早良区藤崎一丁目的咖啡店老板。
藤崎是位于福冈市西部的住宅区。地铁机场线藤崎站位于学生街西新津的前一站,走到地上就是巴士总站。因为是交通便利的地方,车站周边建了好几栋高层公寓。
那家叫“银钥匙”的咖啡店,开在早良口十字路口拐角的一栋商住两用楼的地下。
走下狭窄的楼梯,尽头有一扇木门。代替电铃挂在把手上的是一串银色的钥匙。
“欢迎光临。”
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声音后,前台来了一个留着科尔曼胡子的男人。(注:虽然听上去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就是八字胡小胡子啥的)
店里很暗,只有挂在各处罩着彩色玻璃灯罩的灯散发着光。因为是工作日下午的一点多,店里仅有两三个客人。
因为事先打过电话,所以即使自称是警察,老板也并不惊讶。他向店员(アルバイト)模样的年轻女性打了一声招呼,把中村和今田带到里面的座位上。
在餐桌旁坐下后,刚才的女人端来了两个人的杯子。
中村道谢后,正要把冒着热气的杯子端到嘴边,却被一股柑橘般的香气吸引住了。
“我们专门做花草茶,那是陈皮茶。”
留着科尔曼胡子的老板笑着解释,
“因为没有咖啡因,所以对健康有益,还有放松的效果。”
“真是不错的花草茶啊。”
今田开口说,似乎不是客套话。
中村也试着喝了一口,虽然有香气但没有味道。而且,要让连日搜查而疲惫的头脑清醒一下,咖啡因充足的浓黑咖啡更值好。
他将就着又喝了一口,把照片递给老板。
“我想应该是这个人。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戴着墨镜,所以我也不敢肯定。”
老板歪着头,入神地看着照片。
“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中村问道。
“他来过本店,日期记不清了,大概是两周前吧,和一位女士在一起。”
“女性?”
“是啊,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性,很漂亮,穿的西装应该是名牌,还戴了一条看起来很贵的项链。”
老板把照片还给中村。
“恕我冒昧,这对情侣实在太不般配了,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位男士——我想应该是这位——穿着相当寒酸,像旧衣服一样的夹克和牛仔裤。”
“两个人的气氛怎么样?看起来很亲密吗?”
“他说话的表情好像很严肃,正好坐在这附近靠里的位置。”
老板用手指了指周围的座位。
“至少男方一脸认真地屈膝探出身子说了些什么,女方则是敷衍了事的样子,很冷淡。”
“你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吗?”
“站着听客人说话的事……只在端花草茶的时候,听到了一点。”
老板犹豫了一下,开始说明谈话的内容。
男人一瞬间紧闭双唇,压低声音说。
“你被骗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女人微微一笑,平静地回答。
“我知道,而且我也没有被骗。”
“那为什么……”
“你不明白吧?我现在很幸福。明白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幸福……”
老板只听到了这么一句。
中村抱着胳膊,在脑海中回味着这番神秘的对话。
“您还记得那位女士的长相吗?”
“长得很漂亮,茶色短发。”
老板回答道,但这样的女人光在福冈市就有无数。
“而且,那项链还真漂亮。”
“项链?”
“哎呀,那么大的黑色玛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老板睁大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
“到底要多少钱呢?黑玛瑙上面有金色的花纹,应该是纯金的,链子也是黄金的。”
“是什么样子?”
“花纹很奇怪,可能是梵字,反正是没见过的图案。”
戴着昂贵的黑玛瑙项链的女人吗……中村在心里嘀咕。
“喂,你喜欢喝花草茶吗?”
爬上楼梯来到地面,中村问今田。
“喜欢,在家也经常喝。”
“你还真能喝的下那种东西,那跟黄色的热水有什么区别?陈皮就是橘子皮吧?”
中村嘟囔着,今田却若无其事地说:
“在老板面前那么说不就行了吗?就算我说了,他也不知道真假。”
“你能对协助调查的市民说这种话吗?”
“光喝咖啡会伤胃的。”
“吵死了。”
中村终于破口大骂,今田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即表情严肃地说:
“对了,中村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对这一带进行调查,挨家挨户地调查,获取目击情报。”
“关于有没有看到被害人?”
“女人也要,戴着黑玛瑙项链的茶色短发美女。如果她本人住在这附近,那就最好不过了。还要去贵金属店,寻找大到从没见过的、镶着怪异金色图案的黑玛瑙项链。”
中村盯着今田的眼睛说:
“总之,这是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我一定要把它紧紧抓住!”
(二)
石动在阿久滨庄住了一晚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18日开始调查。
不出所料,阿久滨庄的房客只有石动和安东尼奥两个人。隔着走廊面对中庭的日式房间,大概是旅馆里最好的房间。中庭有日式旅馆的风格,栽着松树和花草丛,还摆着点景石。
不过,似乎完全没有修整过,杂草丛生,看了也感觉不到情趣。荒凉的庭院风景,在某种意义上令人感慨万千。
而且房间有二十张榻榻米大。石动好奇地数了数榻榻米的数量,这是个准确的数字。两个人待在这么大的房间里,总觉得有些悲伤。如果坐在旁边的是妙龄美女倒也罢了,但因为是助手安东尼奥,更让人觉得如此。
不过,老板、经理、领班、服务员兼厨师(大概是一个人打理旅馆的小个子老婆婆)提供的晚餐非常好吃。蒸青花鱼、筑前煮(老婆婆称之为“ガメ煮”)、腌菜、味噌汤,还有刚做好的米饭。(注:ガメ煮是筑前煮的另一种写法)
“是乡下料理。”
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于经常在外面吃饭的石动来说,这种家常菜比上桌的生鱼片要奢侈得多。可能是因为离海近的缘故,青花鱼特别好吃。
被子软绵绵的,睡得很香。旅途的疲劳已经充分消除,石动意气风发,上午就去了安兰寺。
“这里就是书库。”
星慧带石动和安东尼奥参观的是正殿旁边的建筑物。四方形的木造建筑上,瓦片屋顶向四面平缓倾斜。
石丸走上台阶,打开木门。
书库的三面是木架,收藏了无数的书籍。有和式装订本、卷轴,也有只用线随意捆成一册的。
必须把这些全部读完吗?石动差点昏过去。
走进书库,里面有一股霉味。如果是被称为书虫的人,或许会觉得很舒服,但不巧的是,石动并不是那种爱书的人。
正面架子上方的墙壁上装饰着墨迹鲜明的书法。
朱天下捕猛虎
(注:出自Wallace Stevens的诗《Disillusionment of Ten O'clock》/华莱士·斯蒂文斯《十时幻灭》中:
Only, here and there, an old sailor,
仅有,一位老水手,四处游荡
Drunk and asleep in his boots,
双靴依着,似醉欲酣,
Catches tigers
擒捕猛虎
In red weather.
于朱红的天色下。)
“朱天下,捕猛虎,是吗……”
石动试着念了出来,但因为不熟悉汉字,不明白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嗯,这是醉汉的比喻。”
星慧抬头看着墙上的书法。
“意思是说,他喝醉了,梦见在朱天之下捕捉猛虎。好像是诗中的一节。”
“好奇怪的诗。”
石动歪着头。突然,他想起了昨天见到的上鸟章造。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沙滩上喝醉的时候,会梦见勇猛果敢的退治猛虎吗?
“您可以随便看。到了中午,我让石丸做点什么给您端过来。”
星慧正要离开,回头一看。
“还有,今天是讲法事的日子,大殿里可能有些吵闹,请您原谅。”
“明白了。”
石动低下头,星慧点点头,和石丸一起回到正殿。
“チューティエンシアブーメンフー”(注:就是朱天下捕猛虎,只不过安东尼奥用片假名拼了出来……)
安东尼奥喃喃道。
“啊?”
“是这里写的词。”
他指了指像是汉诗的一节的书。
“为什么日本人把中文读的这么莫名其妙呢?是要贴近主典的起源吗?那不就是说‘在西南方向捕捉老虎’吗?”
“汉文训读是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
石动反驳道,安东尼奥笑着说:
“总而言之,日本是中国的附属国呢,和尚都想去中国,学者勤于学汉语,向发达国家学习,现在也是如此。被认为是日语名文的东西,归根结底只是大量使用了汉语,更能体现出自己的个性而已。因为用中文会显得很酷。”
“你这个中華思想僵化的过时的绒润西主义者!”(注:原文是“この中華思想に凝り固まった時代遅れのマオイストめ!”出于大家懂得都懂的原因,我不能将其原意翻译出来,求生欲极强.jpg)
石动悲愤慷慨,切齿扼腕,痛骂不止。
“我虽然不会读日语,但是看平假名很开心。曲线的,总觉得很性感吧?汉字我在中国的时候看过很多,已经够了。”
“好了,别打扰我了,老实点。我接下来要和这堆书搏斗了。”
石动环视书架一圈,叹了口气。
翻了翻书架上堆积如山的书籍,总算找到了《安兰寺缘起》,将卷轴在木地板上展开。
網哲记安兰寺来事筑前国阿久浜有一渔师戊戌年六月十九日於砂浜一木筺漂着其色黒玄坚牢也渔师破木筺在中一木像……(注:網:即“网”。 浜:沙滩,在日本作为“滨”的简化字用。 渔师:渔夫。 於:同“于”。 )
“我不擅长汉文,白文又怎么看得懂?”(注:白文,即不加句逗号和注音的汉文,而汉文大多指中国的古文)
石动欲哭无泪地看着盘腿而坐的安东尼奥。
“喂,这上面写了什么?”
安东尼奥瞥了一眼书卷。
“我不知道。”
秒答。
“喂,这是中文的吧?”
“是中文,但是是很久以前的文章,而且是日本人写的吧?人家这个二十世纪的中国人不懂。大将要是给我看平安时代的日语文章,问我什么意思,会很为难的吧?”(注:大将即你;头儿;对他人的昵称或戏称,为了尽可能贴合原意我决定还是直译大将比较好。アタシ在日本人看来是偏洋气的,女性化的用词,我在动态里已经说过了。)
“嗯,够了,闭嘴。”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嗡嗡的声音。
抬起头,看见人们从山门进来。石动想起星慧说过,今天是讲法事的日子。
大约有二十人沿着石板路从山门向正殿走来。这是他第一次集体见到阿久滨的居民,本以为说到法事,就会聚集很多老年人,但令人惊讶的是,几乎都是和石动年纪相仿的人。
人群中也有熟悉的面孔,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女性,是上鸟瑠美子。
瑠美子注意到书库的动静,笑了笑。石动轻轻低头予以回应。
这群人消失在正殿后,石动感到讶异。人群中有瑠美子,却没有章造。一般来说,上了年纪的父亲喜欢听动人的佛法,而年轻的女儿该对这种陈腐的东西并不关心吧……
嗯,这些都无所谓。现在是高中以来第一次学习汉文的时间。石动再次盯着卷轴,拼命解读。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感到头昏脑涨,但几乎看不懂《安兰寺缘起》的内容。
石动只知道元庆二年是戊土戌年,木箱漂流到这里是六月十九日。当然,因为是旧历,石动无法确定对应现在历法的哪一天。
嗯,至少知道木箱漂流到阿久滨海岸的事不是谎言,石动安慰自己。
只是,不管怎么追查字面,都没有出现黑智尔观世音菩萨这个词,这让他有些在意。无论翻到哪里,都只写着“木像”。
安东尼奥靠在书架的柱子上,闭着双眼,一副很闲的样子。也许是打瞌睡了。
石动平日不用的大脑部位过度疲劳,非常疲惫。他决定稍微走一走,转换一下心情。
把脱下来扔在书库入口的运动鞋穿在身上。
“最好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安东尼奥冲着石动的背影说道。这简直就是父母对年幼孩子的叮嘱。
“我只是在附近走一走,不会迷路的,放心吧。”
石动留下这句话,便走出安兰寺。
阴沉的天空下,花梨木果实的香气乘着微风飘来。微微刺激着鼻孔,实在舒服。真是天然的芳香疗法啊,石动感叹道。甜香似乎渗透进了疲惫的大脑。
看着丰硕的黄色果实布满枝头,真想摘下来咬一口,但不巧的是,花梨木的果肉太硬,不能直接吃掉。
石动在石板路上走来走去,享受着安静的寺庙风景。
不可思议的是,安兰寺并没有建钟楼。说起来,自从来到阿久滨,一次都没听到梵钟的声音。身材矮小却肌肉发达的石丸,应该很适合敲钟吧。
那么,有墓地吗?
石动很在意,回到了正殿。如果有墓地的话,应该在正殿的后面。
正殿里的法事似乎正在进行中,传来星慧嘹亮的声音。他的声音不像和石动说话时那样温柔,而是很粗犷,像是在心底回响。
“大海已终止疲惫的候待,末法之世开始,有珠山火山喷发、三宅岛火山喷发、席卷日本全境的集中暴雨、鸟取县地震、樱岛火山喷发……这些天灾人祸意味着什么?末世来临矣。虔诚、一心向‘黑神’祈愿的人,一定能逃离污浊之世,去往西方净土吧。请允我来转达佛祖的真言。”
然后,站在须弥坛前的星慧环视坐在毛毡上的人们,高声朗诵起来。
大雄猛世尊,虽久远入灭
无量无数劫,灭度又灭度
“来,向‘黑神’祈祷吧。”
说着,星慧回头望向须弥坛,向黑智尔观世音菩萨合掌。
从正殿旁边走过时,石动歪着头。安兰寺是净土宗还是日莲宗的寺院?石动对佛教的知识很贫乏,但至少知道天台宗没有末世思想。天台宗是镇护国家的佛教,应该是站在努力不让这个世界走向终结的立场上。
石动还知道黑智尔观世音菩萨被称为“黑神”。如果用汉字来形容,大概就是“黑身大人”吧。确实,如果是“即时观其音声菩萨”这种冗长的名字,在讲法的过程中会咬到舌头,听众也一定记不住。
正殿后面没有墓地,只有茅草屋一样的房子。木墙开始腐烂,到处都是窟窿。
星慧和石丸住在这种地方吗?石动又歪了歪头。大概只有石丸住在这里吧。一向洁身自好的星慧,不可能住在这么脏的房子里。星慧大概在阿久滨的镇上安家。
正殿里的法事似乎还在继续。
“予众生安宁和智慧……予众生安宁和智慧……”
回书库的路上,远远地听到星慧的声音。
石动放弃了对《安兰寺缘起》的完全解读,决定放回书架。随手挑出旁边的卷轴,在木地板上摊开。
不是卷轴,而是挂轴。在描绘年轻女性的水墨画上,写着一首汉诗。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
秋坟鬼唱鲍家街,恨血千年土中碧。
“又是汉文。”
石动抱着头,一脸怨恨地看着安东尼奥。
“你肯定会说,反正我也不知道。”
安东尼奥看着画轴说:
“我知道,这和寻宝密码无关,这是李贺的诗。”
“李贺?”
安东尼奥用手指在木地板上写字。
“是一个叫李贺的人写的诗吗?”
“嗯。这里写着‘网哲书’,大概是网哲先生喜欢的诗吧,是个很有趣味的人。《秋来》这首诗。”
“那是什么意思?”
石动问道,安东尼奥像唱歌一样念了出来。(注:原文接下来关于李贺《秋来》的翻译解释与我们所知的相差甚大)
风拂过梧桐叶,惊扰人儿的心,壮士正感受着痛苦。
在将熄的灯火中,纺织娘啼鸣催织寒衣。
谁将来读这首诗?
会珍视它不被蠹虫蛀蚀?
过于忧愁啊,肠肚都要在今夜僵直了。
冷雨淅淅,华美的亡灵来吊唁提笔的我。
秋夜的坟墓中,幽魂们唱着哀歌。
饱含仇怨的血历经千年,在地下凝成碧玉。
“真的写了这些吗?”
石动狐疑地说。
“我没骗你,李贺是世界上最早的颓废象征派诗人,比魏尔伦和波德莱尔早出生一千多年。”
“也就是说,这里画的女性是亡灵?”
石动仔细端详着画轴上的美女。
“和我印象中的汉诗不一样啊。”
“这是偏见。与其说是汉诗,不如说是中文诗。一般来说,不用中文读,就不知道诗的真正价值。因为语言的音韵是它的生命所在。不过,没有韵律和韵脚概念的日本人是不会懂的。”
“日本也有俳句。”
石动燃起一股不寻常的爱国心,大声说道。
“俳句只要写五七五就行了吧?幼稚的诗啊。和用重音和韵脚品味的中文诗根本没法比。”
安东尼奥若无其事地说。
石动不由得咬牙切齿,又要破口大骂了。
“那个……”
传来了女人的声音。石动吃了一惊,回头望向门口。
端着托盘站在那里的是穿着西装的上鸟瑠美子。
“我给您端了饭和茶。”
定睛一看,托盘上放着饭团和茶壶,两个茶碗。说起来,快到中午了。
“不好意思,特意跑一趟。”
石动道谢后,瑠美子放下托盘,向石动探出身子。穿着浅口鞋,双手双膝跪在地板上,呈匍匐的姿势。
“你看到什么了?”
瑠美子把脸凑到石动身边,小声说道。
红唇近在眼前。脖子上垂着一条金项链,黑色的大宝石摇摇晃晃。
“那个……那个……”
石动有些慌乱地说:
“是画轴,好像是世界上第一个颓废诗人的诗。”
“是吗……”
鲜红的嘴唇越来越近。美丽的亡灵来吊唁提笔的我……
石动愁眉苦脸地低下头时,安东尼奥突然插嘴道。
“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几个月了?”
瑠美子坐起来,凝视着安东尼奥。他的表情突然一变,变得严肃起来。
“三个月。”
“成长顺利吗?”
“嗯,非常顺利,托您的福……”
瑠美子自言自语地说着,对石动笑了笑。
“如果需要再来一杯茶的话,请跟我说一声,我去拿。”
然后走到书库的回廊上,扬长而去。
“太好了,我最不擅长这种情况了。”
石动松了口气,把手伸向茶壶。
“话说回来,你居然知道她怀孕了。”
“这个嘛,当名侦探的助手,也能培养观察能力。”
安东尼奥注视着书库外,他的目光似乎跟着瑠美子。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我一点都不明白。”
“因为大将是不会看女人的。”
安东尼奥转身面对石动,微微一笑。
(三)
根据中村在专卖花草茶的咖啡店得到的证词,搜查总部从十九日开始对藤崎周边进行调查。
投入大部分人力,寻找受害者或与受害者在一起的女性的目击信息。逐一走访公寓和房间,还去便利店和商店。调查以“银钥匙”咖啡店为起点,逐渐扩大范围。
将近十五年前,中村刚当上便衣刑警,被分配到某辖区警署的刑事科时,第一个搭档的前辈曾这样建议过他。
“刑警是头脑,比起头脑,眼睛、耳朵和脚更重要。”
当时还年轻的中村有些反感。但是,一起参与调查的过程中,他才知道,这位看上去穷困潦倒的中年男子,其实是一位很执着的刑警。
从那以后,这句话就深深地印在了中村的身体里。总之,最重要的是先行动起来,智慧和明察会紧随其后。说什么“调查取证很麻烦”的家伙,是成不了好刑警的,这是中村的信条。
中村带着今田,精力充沛地四处走动。
另一方面,搜查本部也向贵金属店和首饰店派遣人员,追查黑玛瑙项链。无论询问哪里,得到的答复都是从未经营过这么大颗的黑玛瑙。至少不是名牌项链。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项链。”
一位贵金属商这样回答提问。
“应该是定制的吧,至少我们没有。”
调查虽然困难重重,但同时也看到了希望之光。
如果这是大量生产的装饰品,那就要从销售渠道逐一追查行踪,这是一项难到令人发指的工作。
但是,如果真像贵金属商说的那样,只是一件项链,那么只要找到制作项链的店铺,就能马上弄清是谁购买的。
当然,项链并不一定是在福冈市内制造、销售的。搜查本部向各地的警察本部请求协助,寻找订购黑玛瑙项链的人。
中村他们的辛苦终于在两天后的10月21日得到了回报。
早良区弥生二丁目,藤崎威尔米斯。中村和今田来到位于金屑川沿岸的十层高层公寓,乘电梯上到顶层,从上到下按顺序分配房间。
“戴着大黑玛瑙项链的女人?”
住在八楼的年轻女性在玄关侧着头说:
“难道是瑠美子的事?她做了什么?”
中村惊讶地继续发问。
“她叫上鸟瑠美子,以前一起工作过。”
“是同事吗?”
“嗯,是啊。”
“不好意思,请问是哪家公司?”中村这么一问,麻里子微微一笑。
“是风俗店,位于中洲的一家叫‘Yellow Sign(黄印)’的风俗店。”
她的语气很干脆,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这让中村有些吃惊。
“要不我把名片给你吧?”
麻里子说道,但中村郑重地拒绝了。因为是工作上的事,拿到风俗业女郎的名片也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有些抵触。店的地址和电话等会儿再查就行了。
“瑠美子已经……从店里辞职了吗?”
“嗯。大概半年前辞了职,现在回老家去了。这样比较好吧。那孩子不适合风俗业。”
麻里子又叼了一根Camel。
“好像是为了钱才不情愿地干的。以前还好,现在这样就没法工作了。客人也无法享受。不过,像我这种只有兴趣半半的人,应该也有问题吧。”
她扑哧扑哧地笑着,点燃了Camel烟。
“你们很熟吗?”
“也不是,一般般吧。”
“可是,十月四日她来过这里吧?”
“是来还钱的。大概5万日元左右,随时都可以还清。”
麻里子一边吐着烟,一边抬头看着空中。
“还钱只是借口,其实只是想向我炫耀吧。她穿着看起来很贵的名牌西装,戴着黑玛瑙项链,似乎很威风的样子。太好了,看上去很幸福,她笑着说。我想她是炫耀给谁看呢。”
“瑠美子不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
“没有,她一个人来的。”
为了慎重起见,中村给麻里子看了被害人的照片。麻里子摇着头说,真不认识这样的人,客人里也没有。
“瑠美子的娘家在哪里?”
麻里子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回答说,好像是在很偏僻的乡村。并不怎么熟悉,这似乎是真的。
中村想,既然知道上鸟瑠美子这个名字,调查她现在的住址应该很容易。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中村问完后,今田突然加入了问询。
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中村期待着他到底想问什么。
但是——
“今天终于开幕了,日本系列赛会怎么样呢?”
中村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来。
“四胜二败,大荣。”
麻里子立刻回答。
“你的看法太保守了。”
“那些预测大荣四纵就会大胜的家伙,根本不懂棒球。你也知道今年的巨人队是什么样的球队吧?高桥由吉、松井、清原、马丁尼兹组成的重量级击球手阵容。我认为,即使大荣鹰队的中间继投阵容全力以赴,比赛也会非常激烈。”
“不,总能控制住吧,我是这么想的。”
“那就看城岛君了,他已经成长得很厉害了。”
“福冈巨蛋的票,最终也没买到。”
“今年全部都是电话预约。本来我应该命令跑腿的男人在福冈巨蛋前排队的,但这次不行。唉,还是用钱解决了,第三场第四场都拿下了。”
“真羡慕啊。”
中村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呆呆地看着热衷棒球的两人。
(四)
石动没有看到城岛的追击全垒打、松中追平的全垒打、尼维斯的战胜全垒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日本循环赛已经在东京巨蛋开幕。
不仅是职业棒球,他对所有体育项目都没有兴趣。再加上,来到福冈已经五天了,在安兰寺的调查却毫无进展,连寻找圆载秘宝所在的线索和提示都没有找到,根本没有时间看电视。
接受委托的时候,石动告诉大生部“以一周为目标”。只要过了一周的时间,就算找不到宝物,至少也可以向他报告一下。
“看来,圆载秘宝的线索就在这份文书中。”
或者,
“大生部先生,圆载的秘宝根本就不存在,你被星慧骗了。”
就是这样。
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向大生部报告的事情。元庆二年,一只木箱漂流到阿久滨的海边,这似乎是事实(《安兰寺缘起》中是这样记载的——可能)。木箱里装着木像和其他物品(同前——可能)。木像黑智尔观世音菩萨供奉在安兰寺的正殿(这是亲眼所见,所以是可以肯定的)。而且,除了木像以外没有发现其他物品。
也就是说,可以推测木箱中的物品可能藏在安兰寺的某处。如果你想称它为“圆载秘宝”,那就这么叫它吧。
当然,《缘起》中记载的木像无法断定与黑智尔观世音菩萨为同一尊。因为《缘起》中只写了“木像”,也没有描述“木像”的外观(假定)。
如果坚持星慧欺诈的说法,那么黑智尔观世音菩萨是假的。为了欺骗大生部社长,首先伪造了佛像。
但是,石动看到的黑智尔观世音菩萨却让人感觉相当年代久远。两边的双子大黑天和白处观自在菩萨看起来就像全新的一样。如果有那么多钱造那么精致的赝品,应该会先修复山门,重新粉刷屋顶吧。
也就是说,现存的黑智尔观世音菩萨自古以来就是安兰寺的本尊,放在漂流到沙滩上的木箱中。“缘起”上是这么写的——或许,可能。
总而言之,石动每天都被逼着解读自己不擅长的汉文,已经厌倦了。
偶尔还以为发现了不是汉文的文书,原来是几代住持记录的日记(大概是),不知道是漂亮还是拙劣,反正都是些水渍似的毛笔字。
确实,石动是国文系毕业的,但他读古典书籍时只会翻刻铅字。上了研究生院,真正致力于古典研究的人倒也罢了,但单纯的文学士是不可能读懂古代文书的。
因此,完全没有头绪,调查进展缓慢。石动罕见地感到不知所措。
十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来到阿久滨的第六天,石动决定不去安兰寺,睡早觉,下午去散心。如果不让脑子稍微休息一下,就想不出好主意。
秋意渐浓,天气日新月异。今天从早上开始,厚厚的云层覆盖了天空。
为了慎重起见,石动抱着塑料伞从阿久滨庄出发。因为不想靠近安兰寺,所以决定去看海。
即便如此,还是个安静的城镇。虽然是星期天,街上却没有一个人影。父母可以胳膊肘坐在桌子上悠闲地看电视,孩子们可以在大街上吵闹、乱跑。是因为人口稀少,没有孩子吗?不,似乎新建了2 × 4住宅,应该不会有那种事……
如果上鸟瑠美子顺利生下孩子的话,至少会有一个孩子住在阿久滨,石动想。
然后,想起安兰寺书库的事,对自己有点生气。都多大了,还战战兢兢的,这样子不行。所以才会被有魅力的人妻取笑。
走近马路北端的水泥墙时,海浪声大得能听见。虽然是用来抵挡大浪的围墙,但很矮,即使加上上面的铁栅栏,也只到石动的胸口。铁栅栏上缠着一圈生锈的铁丝网,就像在树枝上爬行的蛇一样。
但是,探头一看,墙的另一边是陡峭的水泥墙,沙滩就在下方。
石动把塑料伞夹在腋下,靠在铁栅栏上,眺望玄界滩。
因为风很小,玄界滩今天也风平浪静。微微隆起的波浪漫过海面,看起来就像被暗褐色鳞片覆盖的爬虫类的背部。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雾霭,远处的岛影模糊不清。
不,不是岛。右边看到的是系岛半岛,对马津岛和一井岐在遥远的地方。左手边的海面上浮现出黑色条纹的影子,应该只是礁石吧。
石动将视线移向沙滩。
泛着白色泡沫的波浪冲刷着海滩。去而复返,去而复返……变成紫黑色的海草被海浪冲上岸,几只乌鸦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啄食着。是珍贵的矿物质来源。
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坐在沙滩上,穿着皱巴巴的夹克和工作裤。
是上鸟章造。
石动走下铁栅栏旁边的水泥楼梯,走近章造。
“上鸟先生,上鸟先生。”
他走在难以前进的沙滩上,对章造说。章造仿佛很害怕似的抖了抖肩膀,猛地抬起头。
他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脸颊通红,散发着酒精味。旁边的沙子上,插着一瓶开封的洋酒。
章造似乎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他睁大充血的眼睛,凝视着石动。
“我们在街上见过一次,我是从东京来的,叫石动戏作。”
“……啊,原来是东京啊。”
章造放心地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石动的口气就像在电影院抢座位一样,章造抬头一看。
“随你便吧,又不是我的地盘。”
“那我打搅了。”
石动在微微潮湿的沙子上坐下。
“你从一大早就很高兴呢。”
“祝你心情愉快。”
章造歪着脸笑了。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不过,你好像喝了不少酒,就像星慧先生说的那样,适可而止不是更好吗?”
“你是来教训我的?”
章造迫近石动,把脸凑了过来,石动闻到了酒气。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石动皱着鼻子慌忙辩解,章造听都没听。
“那我也说教你一顿。你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还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每天都去妖寺,干些愚蠢的勾当。”
章造说的是带有浓重博多口音的方言,而且已经含糊不清了,石动连一半没听懂。“模仿(ねまる)”是什么?
他只知道,去安兰寺被人批评了。
“不过,安兰寺是这一带的菩提寺吧?虽然没有找到墓地,但镇上的人都来听星慧的佛法了。”
“那可不是什么菩提寺,那是妖寺。过去就有妖怪出没的传闻,本来以为只是这样,可是自从星慧来了以后,就变成真的了。”
“……那个,我听你说好像是星慧来了之后,星慧不是这里的人吗?”
“星慧是一年前来到阿久滨的,不清楚从何而来,突然就出现在了安兰寺。都怪那家伙,阿久滨才会停滞……城镇和人们都睡着了。瑠美子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章造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但石动无法感到同情。因为他完全不知道章造想说什么。
古文汉文之后就是博多方言了,石动在心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求你了,给我配个翻译吧!
章造怜悯地注视着石动。
“你相信吗?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不相信……嗯,这是真的,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着,好像喝醉了,脑袋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石动抱着章造的肩膀,决定送他回家。他把洋酒倒进海里,瓶子硬塞进上衣口袋。
瑠美子每天都这么辛苦吗?石动拼命支撑着章造摇摇晃晃的身体,发自内心地同情瑠美子。走在难走的沙滩上,爬楼梯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算是走上平坦的柏油路,带着脚步不稳的章造走路也很吃力。
石动一边招呼章造不要睡着,一边沿着阿久滨的大街往回走,看见上鸟家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轿车。
到底是谁的车呢,石动想……
(五)
按回到县警本部调查的结果,上鸟瑠美子现在的住址是糸岛郡二丈町阿久滨,这里也是瑠美子的籍贯。回到出生的故乡,现在和父亲章造两个人生活。
风俗娘麻里子说这里是“很偏僻的乡村”,二丈町就在福冈市的西边。国道202号线和西九州自动车道途经,JR筑肥线与市营地铁机场线直接相连。近年来,作为福冈市的卫星城,宅地开发也很盛行。
得到麻里子证言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中村和今田为了见上鸟瑠美子,去了阿久滨。
沿着202号国道往西走,穿过糸岛半岛的根部,进入二丈町后,右手边浮现出灰色的大海。
国道暂时远离了大海,但很快又靠近了,应该很快就到阿久滨了。
今田坐在驾驶座上,中村坐在副座上,车子照着标识和地图前进,在有加油站的十字路口右转,驶入阿久滨的大道。
盖在查到的地址上的是一栋崭新的独栋小楼。
“就是这里,门牌上也写着‘上鸟’。”
今田毫不掩饰怀疑的表情,从驾驶席上指着门柱。
房子是钢筋平顶,相当宽敞。从窗户的数量来看,应该有五、六个房间。也就是说,应该是四室两厅或五室两厅。
窗户是凸出墙壁的西式窗户,有暗淡光芒的十字方格,里面装着看起来很厚的玻璃,其后是深红色窗帘。墙壁到处都是雪白的,没有一点瑕疵。
不管怎么想,对于宁静度日的父女两人来说这房子太奢侈了。
“好,走吧。”
中村说着下了车。今田跟在后面。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看到笔直马路对面的大海。也许是因为阴沉沉的天空,令人产生了一种误入鬼城的错觉。
门牌是刻在大理石上的。穿过粗大的门柱,来到玄关,是一扇很大的木板门,挂着的不是门铃,而是古色古香的金属门闩。
中村按响门铃。
“您是哪位?”
打开门的是一位头发染成浅茶色的年轻女性。领口剪得整整齐齐,茶色短发的漂亮女性。
“上鸟瑠美子吗?”
中村问道,女人点了点头。
根据事先的调查,瑠美子应该是二十四岁。可能是有些近视吧,眼睛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皮肤白皙透亮。的确是个美人,但总给人一种薄命的印象。
比起满不在乎的麻里子,她更符合中村模糊印象中的风俗业女郎形象,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找不到工作。
瑠美子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和黑色的裤子。中村看了看她的胸口,没有戴项链。
“您是哪位?”
瑠美子又一次问道。
“我是福冈县警搜查一课的中村,这位是同样是搜查一课的今田。”
中村出示警察证件。瑠美子只是瞥了一眼证件,看不出动摇的样子。
“那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请教一下……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没关系。”
瑠美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但她似乎并不想让两人进家。
中村他们站在门口,开始询问瑠美子的情况。
“也许你知道,10月13日,福冈市南区有个叫榊原隆一的男人被杀害,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啊。”
瑠美子立刻回答。即使给她看被害人的照片,她也只是摇头。
“10月4日,有目击情报说你在福冈市早良区藤崎的咖啡店里遇到了一个和被害人很像的男人。”
“是不是4日我不记得了,十月初去了藤崎,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去咖啡店。”
“您去藤崎是为了什么事,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
“我去见熟人了。因为好久没去福冈市了,所以想和以前的熟人打个招呼。”
瑠美子接着提到的熟人是谷口麻里子。
中村心想,到此为止没有说谎。之所以不说自己去还了债,是因为考虑到面子问题,这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不去咖啡店又怎么样呢?
“你真的没进过咖啡店吗?听说她长得很像你。”
“像我这样的女人,福冈市不是有很多吗?那个人怎么像了?”
瑠美子试探地问道。
“发型和脸。”
中村答道,他打算把黑玛瑙项链的事一直隐瞒到最后。不会主动亮出王牌。
“那可靠不住!”
瑠美子有趣地哧哧笑了。
“不好意思……10月13日晚上,您在哪里?”
“哎呀,我被怀疑了吗?”
“不,这只是形式上的问题,大家都会这么问。”
“不用辩解啦……十三日晚上。”
瑠美子抬头看着天花板,露出搜寻记忆的表情。天花板涂成白色,上面有黑色的格子图案。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一般晚上都在家,那天应该也在家。跟我在一起的只有我父亲,所以不能作为证人。”
这时,故事中提到的父亲回来了。
“石动先生,怎么了?”
瑠美子突然看向中村他们的肩膀后说道。
“没什么,我在海边看到了章造先生……”
中村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红色毛衣、黑色上衣和牛仔裤的男人正扶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门柱旁走过来。可能是平时没怎么运动吧,他上气不接下气,戴着黑框眼镜的脸潮红。
垂着头挂在黑框眼镜男子身上的应该是瑠美子的父亲上鸟章造吧。只见他头发盐白,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好像醉得很厉害。他拖着穿着胶靴的脚,艰难地走着。
瑠美子对中村他们说了声“对不起”,走出了玄关。和一个叫石动的男人一起抱着章造,把他带进了屋。
在中村面前,章造笨拙地躺在走廊上。
但是,他马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瑠美子没有帮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有些冰冷。
“你没事吧?他醉得很厉害,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石动似乎更担心。
“没关系,这是常有的事。”
瑠美子回头看着石动,笑着说。
“不好意思,让你特意送他过来……要不要喝杯茶?刑警的问话马上就结束了。”
“这位是刑警先生吗?那么停在前面的是伪装警车吗?”
石动兴致勃勃地盯着中村他们。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中村板起了脸。
“请进。”
瑠美子接着说,石动用力摇了摇头。
“不,我还有调查……那么,这个。”
他从鼓鼓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瑠美子。是空瓶威士忌。
“章造先生并没有喝光一瓶,剩下的都倒进海里了。”
“谢谢。不过,不管怎么倒,我还是会再去买的。”
瑠美子把空瓶子放在鞋柜上,只露出了一边嘴唇的微笑。
石动向瑠美子和中村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父亲就是那样,所以即使不是亲人,也不能作为证人。”
意识到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中村慌忙转向瑠美子。
“刚才那位是谁?”
“他叫石动戏作,是从东京来的,听说他在调查安兰寺。”
“安兰寺?”
“过了岔道口,前面不是有座山吗?那是山腰上一座寺庙的名字。”
“调查寺庙吗……”
应该是某个大学的学术调查吧,中村想。这么说来,石动的打扮就像一个忙着进行不起眼的野外工作的万年助手。
“还有什么事吗?”
瑠美子略带嘲讽地问道。
“不,已经没有了。感谢您的协助。”
中村这么回答着,低下了头。其实他也很想问问章造,但看他那副样子,恐怕行不通。
把车开进十字路口的加油站,加完油准备回去,因为长时间的驾驶,今田似乎有些疲惫,于是决定让他稍作休息。
海水的味道顺着海风飘到这里,阿久滨站的出口附近,有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光头青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容貌与无人车站格格不入,中村觉得很奇怪。是摇滚乐队的成员回乡了吗?
在通往枫叶初红的山间的道路上蹒跚前行的背影,一定是刚才见到的石动。作为老师的万年助手,接下来要去调查乡下的寺庙吗?真是辛苦了。
靠在车里喝罐装咖啡的中村看着眼前的光景,忽然想听听今田的意见。
“喂,今田。”
“中村先生,怎么了?”
今田正小心翼翼地沿着国道抽着烟,扔掉烟蒂,回到座位上。
“什么事?”
“先把烟头捡起来。”
中村严肃地命令道。
“啊,对不起。”
今田挠了挠头,往返国道捡烟头,塞进车里的烟灰缸。
“警察不能遵守公共道德该怎么办?正好,连别人扔的烟头一并捡起来。”
中村又说,今田挠挠头。
“那么,在阿久滨做完清扫志愿者后再回去吗……对了,到底什么事?”
“喂,今田……那个叫上鸟瑠美子的女人能勒死被害人吗?”
“也不是做不到。”
今田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如果有亲密关系的话,就能出其不意地从后面用绳子把他勒起来……”
“但在这种情况下,被害者也会反抗的,那是女人的力量和男人的力量。那栋破旧的公寓应该会留下足以毁坏的狂暴痕迹。”
“最近的女性也很厉害。”
今田苦笑,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但是,上鸟瑠美子怎么样?”
“……不可能吧,胳膊又瘦。”
“是啊,不过,那个女人怎么看都很可疑,你也这么觉得吧?”
“嗯。”
“我觉得即使不是案犯,也应该和案子有某种关系,那么问题来了。”
中村把空咖啡罐收进车内。
“做风俗店的风俗娘,有那么赚钱吗?”
“能住进藤崎的高级公寓,应该赚的不少吧?估计至少是刑警工资的十倍。”
“能赚到那么多钱,在这附近盖一套漂亮的房子吗?而且,她半年前就辞去了风俗店的工作。”
“……原来如此。贷款是怎么付的呢?我实在不觉得她父亲会有很高的收入。”
“至于是怎么付的,我去问房屋中介吧。你去联系县警察总部,查一下地址。”
中村一声令下,今田立刻坐进驾驶席,打开了无线电开关。
(六)
石动送完章造回家,正要回阿久滨庄时,看见电车到了阿久滨站。
这本身并不稀奇。漆成银色和红色的筑肥线电车,一天停车超过八十次,不是一天只有几趟火车的边远地区。
稀奇的是,有人从电车里下来。石动在阿久滨待了将近一个星期,也是第一次看到阿久滨站的月台上有人站着。
一个人在旅途中,竟然在这样空无一物的地方中途下车,真是醉得发狂了。
石动产生了兴趣,决定去车站看看。
如果想参观安兰寺,可以跟在后面。想看玄界滩,或者不太可能的为了在阿久滨庄订旅馆,沿着马路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打声招呼就行了吧,要不领他去海边或旅馆也行。
石动抱着这样的想法走了起来,但旅人停在阿久滨车站的出口附近,既不打算向北,也不打算向南走。如果在无人车站的售票机处纠结的话,时间也太长了。应该是在犹豫该去哪里吧。
没办法,石动一边不时斜眼观察旅人,一边走近车站。仔细观察着旅人的模样,越发感到了浓厚的兴趣。
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黑色皮夹克和黑色皮裤。皮夹克下面是同样黑色的无袖上衣,银色项链垂在胸前。衬衫和裤子紧贴着他高大的身体,可以清楚地看出青年虽然身材苗条,但肌肉发达。随身行李只有一个白色运动背包。
最吸引石动的是青年的脸。
青年光头,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应该是用刮刀精心剃过了头发,带着青色。但是,下面的脸覆盖着细腻白皙的皮肤。
眉毛很细,微微上挑的双眼凝视着远处的山间。他的鼻梁挺得笔直,嘴唇紧紧抿着,仿佛在表示坚定的决心,脸颊和下巴瘦削。不知道是不长胡子,还是剃须刀用得和剃头发一样仔细,脸颊和下巴都像女人一样光滑。
不,应该不会是真正的女性吧,石动转念一想。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剃光头的女性。
但是,他低头确认了一下,无袖上衣的胸部很平,没有任何隆起。
石动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着,青年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直凝视着山的方向。眼神严肃得可怕。
石动终于来到了道口。
因为在车站前返回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决定直接从车站过去。他想在半路上找个岔道,过一会儿再回去。
然而,走过阿久滨站时,石动向前方望去,发现星慧正站在安兰寺参道入口(也就是柏油路面截断变成山路的地方)。星慧穿着平常的法衣和袈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在安兰寺的调查中偷懒的石动发现了星慧的身影,感到很内疚。而进入岔道又像逃跑一样,让人感到憋闷。没办法,只好继续向安兰寺的参道走去。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星慧并不是在看自己。星慧微微一笑,视线投向石动背后。大概是在盯着那个旅人吧。
因为旅人的服装,石动一直以为光头是为了时尚,说不定他是和星慧一样的僧侣。但是,旅行中的修行僧会穿着皮夹克和皮裤去寺庙吗……
即使石动就在眼前,星慧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旅人。他对石动毫不关心,好像连他来过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就在石动点头示意要走过去的时候,星慧小声说道。
“山法师好像来了。”
呃……?石动不由得停下脚步,星慧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走在参道上。
不想再去安兰寺的石动,不明所以地决定回到阿久滨庄。
阿久滨站已经没有了旅人的身影。
打开用报纸修补过的摇摇晃晃的门,走进旅馆,鞋柜里放着一双陌生的运动鞋。
“客人……”
纸拉门打开了,老婆婆从客厅里探出头来搭话。
“又来了一位留宿的客人。不好意思,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分配太麻烦了,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她抱歉地问。
“是什么样的客人?”
石动问道。
“是和尚。”
老婆婆回答道。
(七)
做的菜越多越好吃,人越多越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火锅。
晚餐是鸡肉火锅。大块的鸡肉煮得很软,一咬就能从骨头上撕下来,配上萝卜泥的佐料,非常好吃。
矮桌中央放着煤气灶和锅,四周摆满了凉拌菠菜、明太子炒墨鱼、每天都供应的腌菜等常备菜。老婆婆一定是为久违的(或许是开业以来的第一次)客人接踵而来而高兴,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对于三人份来说,分量实在太多了。
自我介绍为“梦求”的年轻僧人默默地使着筷子。
“你为什么来阿久滨呢?”
石动亲切地问道。
“稍微调查一下。”
他只回答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和石动他们一起吃饭这件事本身,他仿佛很不情愿。
因此,难得的美味晚餐显得有些沉闷。
石动寻找着对话的契机,突然想起星慧的话。
“梦求先生,莫非是从比叡山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梦求放下筷子,第一次正视石动。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他低声反问。
“不,刚才星慧先生称梦求为‘山法师’……所谓山法师,就是比叡山的僧兵吧?《平家物语》中有白河法皇的著名台词。贺茂川水、双六之赌、山法师,乃梗于吾心中之物。”
石动笑眯眯地从上到下打量着梦求的服装。
“不过,你既不具有弁庆那样的和服,也没戴白面。”
梦求只脱了皮夹克,明明是夜里很冷的时节,他却穿着黑色无袖上衣和黑色皮裤。上臂很细,但肌肉锻炼得很好。
“那叫裹头头巾。”
梦求冷淡地回答。
“可是,那条吊坠……”
石动指了指梦求的胸口。银色的链子上垂着两端尖尖的青铜饰品。
“那是密教法具的形状,叫‘独钴杵’吗?最近比叡山有卖这种土特产吗?”
“真是个眼尖的人。”
梦求的语气似乎已经放弃了。
“确实是从比叡山来的,但不是僧兵。再说,现在也不可能有僧兵吧?”
“那是当然。马上就要到二十一世纪了,要是在京都胡作非为,我可受不了。”
石动窃笑着说:
“那么,一定是星慧在开玩笑吧?”
“星慧是……”
“是安兰寺的住持。”
“你刚才为什么往安兰寺方向走?”
梦求诘问似地说。
“稍微调查一下。”
石动把梦求刚才的回答原话奉还,露出微笑。
“我受一个委托人的委托,调查安兰寺的书库。这事跟梦求先生也有关系,据说那里藏有圆载的秘宝。圆载你知道吗?”
“当然,我很清楚。”
“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星慧告诉了我。他好像是个可怜人……难道说,梦求先生也是来寻找圆载秘宝的吗?如果是比叡山派人来的,应该不会是什么需要警惕小心的事吧?”
听了石动的话,梦求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确实,我也是来找东西的。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圆载秘宝。星慧有说明圆载秘宝是什么东西吗?”
石动有点在意梦求对素不相识的住持直呼其名,但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详细情况我也没问,只是说那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听了石动的回答,梦求又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
“我要找的是经书。”
“佛经吗?”
“嗯,石动先生,如果你去过安兰寺的书库几次,有没有看见?”
“佛经啊……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是寻宝,所以一直在寻找史料,而且全是汉文,反反复复。”
一脸厌烦的石动急忙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经?”
“叫做《妙法虫声经》。”
“ミョーホーチューセーキョー?”(注:和之前的朱天下捕猛虎一样,根据读音拼出来的)
石动发出愚蠢的声音。妙法虫声经,尽管解释出经书名字的读法,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有没有……这佛经到底是什么内容呢?”
“我也没见过实物,只是听说那是一本关于朱诛朱诛的经书。”(注:朱诛朱诛/朱诛龙即克苏鲁)
“尽是些奇怪的名字。”
石动苦笑。
梦求向安东尼奥借了一支圆珠笔,在筷子袋背面写下了“朱诛朱诛”。
石动拿着筷子袋,歪着头说:
“我看了字也完全认不出来。怎么了,这个朱诛朱诛是什么意思?”
“居于地狱的虫子的名字。”
梦求挺直腰板,开始说明。
“据《正法念处经》记载,合大地狱共有十六别处,第八别处为朱诛朱诛处,杀人、偷盗、兽姦罪者堕入此地。朱诛朱诛处盘踞着恶虫朱诛朱诛,它们食犯人的肉,饮犯人的血,咬断犯人的肌腱,打碎犯人的骨头,吸食骨髓,咬破内脏,给他们带来无尽的痛苦。”
“我可不想遇到那种事。”
石动的脊背震颤。
“为什么宗教要描绘出如此恐怖的地狱呢?说是为了不让人在现世犯罪的权宜之计,未免太过分了吧?第一,无论哪个宗教,比起天国、极乐世界或西方净土,地狱更接近真实。”
“因为地狱是真实存在的。”
梦求简单明快地回答。不愧是僧侣的回答,石动想。
“话说回来,为什么叫朱诛朱诛这个奇怪的名字呢?”
石动问。
在梦求开口之前,在旁边盯着筷子袋的安东尼奥低声说。
“チューチューチューチュー。”(朱诛朱诛/ChuChuChuChu)
“你说什么?”
听着他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石动不由得转向安东尼奥。
“就是这里写的名字,朱诛朱诛。”
安东尼奥让石动看筷子袋的背面。
“按中文读音就是这样吗?这名字更让人莫名其妙了。”
“是虫鸣的拟声。”
安东尼奥小声回答。
“正是。”
梦求点点头,看了安东尼奥一眼。
“实际上,与其说是恶虫,不如说是恶龙,别名是朱诛楼,或者叫朱诛龙。”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妙法虫声经》啊,虫声经。”
石动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是写着名字奇怪的地狱虫的经书吗……没见过实物,应该是很珍贵的经书吧。如果找到了怎么办?拿回比叡山,放在玻璃柜里?”
“打算烧掉。”
梦求回答得很干脆。
“烧掉?为什么?”
石动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经典。”
“也就是说,是伪书伪典之类的吗?不过,即使是后世伪造的佛经,只要是很久以前的东西,就一定是很珍贵的。会成为重要的历史史料吧。出于宗教上的考虑,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但如果因为和尚争夺地盘之类的理由而烧掉,那就太可惜了。”
石动如此诉说,梦求却保持沉默。他的态度是充耳不闻。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顽固。而且,他似乎绝对服从天台宗的教义。
石动叹了口气。
“知道了。明天我也会去书库,有的话我会通知你的。如果比叡山要烧掉,那就拿去吧,不过星慧大概不会答应。‘那你去偷吧。’这样的请求我也会拒绝的。如果你想偷出来,就等我回去后再偷吧。”
石动马上慌忙补充道:
“当然,刚才的话我也会对星慧保密,请放心。不用担心比叡山会被起诉。”
“说了也没关系,因为星慧应该已经知道了。”
梦求温和地微笑着回答。
(八)

(注:该段出自詹姆斯·布理什《光芒万丈》中虚构的《黄衣之王》第二幕,我直接去找原版翻译了,可能一定程度上与日版有所不同。)
(孩子出现在幕布前。)
孩子:
我既非序幕,亦非尾声;
唤我为揭晓终结者。(注:这是结合原文与殊能将之版本进行的意译,殊能将之用的是墓開けプロトタフ,大概是开墓的普罗托塔菲,布理什的英文原文是Prototaph,日文版本是音译,实际上该词并非两人原创,而是另一位作家Keith Laumer于1966年创作的科幻短篇的标题,是一个生造词,原著除了标题再无第二次出现。我根据殊能将之的墓開和Keith Laumer的最后一句“当我逝去,世界便迎来终结/When I die, the world ends.”进行了意译。)
我的任务就是告诉诸位,合上书也好,离开剧场也罢,都已经太迟了。
你早就想过你应该这么做,但你还是留了下来。
这一切多么无害啊!
这些质朴的书页中不涉及任何确切的原理,不宣扬教条,没有愤慨的罪孽
但判决已经落下,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来告诉诸位吧。罪在何处?
都应在诸位身上。
诸位倾听着我们,并且都留了下来,看了“印记”。
现在诸位也是我们,或者,将咒文逆向呼之,我们也是诸位……永远。
——《黄衣之王》第二幕
(九)
深夜,层云低垂,夜空翳翳,看不到一丝光亮。
阿久滨庄所有房间的灯都熄灭了,中庭被黑暗与寂静所包围。只有古朴的土墙对面,路灯放射刺眼的光,将墙上的排排瓦片映得黑黑的。
快日落的时候,雨一直下个不停。雨滴打在院子里的树木和树丛里的叶子上。雨势似乎比刚才减弱了,只发出极小而单调的连续敲打声。
在这催眠般的回响中,远处传来异样的声响。
像是把重物拖到柏油路上的声音。它仿佛极为粘稠,不时发出类似踩碎成熟果实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接近阿久滨庄。
正好在中庭另一侧停下,先是一阵寂静,接着又传来令人不快的声音。这次尽是粘稠之声,仿佛有什么快要腐烂的生物爬上土墙。
不久,土墙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大团,发出一声闷响,落在院子里。
那黑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微微颤抖。动作就像昆虫蜕皮时一样,一条一条地伸出乌黑的腿。
全部伸出后,慢慢抬起身体,开始在黑暗中蠕动。
在阿久滨庄荒废的中庭中徘徊的——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不,称其为蜘蛛也太可怕了。扭曲的茸腿只有七条。不过,并不是缺了一条腿,而是自然的七条腿。从中间的身体均匀地向周围延伸。
而且,中央的身体完全没有像七条腿那样的刚毛。被暗红色黏液覆盖的皮肤,就像动物剥皮后留下的痕迹。背上有许多隆起的瘤块,剧烈地脉动着,就像活的内脏长出了蜘蛛腿一样。
七足的大蜘蛛在院子里丛生的杂草中徘徊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慢慢靠近阿久滨庄的走廊。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沉重的击打声。
大蜘蛛双腿痉挛,停止了动作。
从震动的腹底发出的重低音,大概是大蜘蛛的叫声吧。随着嘶嘶咆吼,他那内脏般的身体的一部分纵向裂开,一个人头从其中飞出。
脖子出奇地长,身上沾着黑红色的黏液,但分开的两只眼睛却似曾相识。那是安兰寺从僧石丸的脑袋。
石丸的脑袋双眼布满血丝,凝视着刺入身体的菜刀。
“这里不是妖物该来的地方,快回寺里去。”
安东尼奥站在走廊上说。
石丸脑袋低俯,面向安东尼奥。目光锐利,再次发出低音的叫声。
安东尼奥又拿起了另一把并排插在走廊上的菜刀。
当大蜘蛛抬起腿想要冲向安东尼奥时,
“住手,石丸,你不是他的对手。”
传来了这样平静的声音。
安东尼奥抬起头。
土墙的瓦片上,站着穿着法衣的星慧。
“我在东京见到你时就感觉你好像有法力。”
星慧说。
黝黑的肌肤变得更黑了,脸完全融入黑暗,看不出表情。不过,从他带着冷笑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是嘴角上扬地笑着。
“你们叫法力这么酷吗?”
安东尼奥冷笑着说:
“我只学了‘力’。”(注:不是“内力”,日语的“内力”是用エネルギー表示的,意为能量)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在东京见到我们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我知道你有‘力’,并且非常邪恶……而且,我马上就知道你的话是骗人的。”
安东尼奥皱起眉头,不屑地说:
“黑智尔观世音菩萨?真傻,黑智尔不就是黑格尔吗?哪有黑格尔观音这样的佛?”
“这么说,你知道‘黑神大人’的真名吗?”
“我现在知道了,包括你们的真实身份。”
听到安东尼奥的回答,星慧张开了双手,法衣的袖子像黑色的翅膀一样随风飘扬。
“等等,我不想和你战斗。”
安东尼奥举起右手,制止了星慧。
“不打算战斗吗?”
星慧饶有兴致地说着,垂下双手。
“嗯,随你的便。不过,不要对大将出手。”
“你说随我的便?明明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说这种话。而且,你还拥有法力……”
“嗯,我已经受够正义的伙伴了。而且,到底什么是正义,我已经不知道了……这种事就交给那个叫梦求的家伙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晚要来打扰我们?”
“因为大将会和我扯上关系。我并不是想帮助梦求……我是欠了大将的人情。因为大将什么都没说就雇用了来历不明的我,连夜宿地都确保了……”
安东尼奥瞪着星慧说:
“所以,不要对大将出手。大将和你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是不可以和你这种肮脏的怪物扯上关系的人。”
“所以你每天都来安兰寺守护石动吗?”
星慧嘲笑地说,然后饶有兴趣地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非法入境的不良外国人。”
安东尼奥自嘲地回答。
“我可以看到你的一生了……”
星慧小声笑着说:
“原来如此……逃走后被天朝情报部追捕。好像在大陆使用法力,做了很多事……从小接受特殊教育和训练……哦……”
“住口!”
安东尼奥小声叫道。
“好吧,我保证不会插手石动行动。嗯,可能是怪物的约定信用或金钱……我也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星慧慢慢地点了点头,乌黑的脑袋上下摇晃。
“不管能不能找到《妙法虫声经》,我都会让他从阿久滨平安归来。不过,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世界末日来临之后,要生存下去,只能依靠‘黑神’。还有……不能让梦求活下去。”
“世界的末日不会到来。而且,梦求自己的事他也能自保吧。”
“因为梦求也有法力吗?”
星慧朗声笑着说:
“没有人能战胜‘黑神大人’……好了,石丸,我们回去吧。”
伴随着这句话,星慧的身影消失了。
大蜘蛛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留恋般把石丸的头突向安东尼奥,然后退出中庭。
安东尼奥站在走廊上,注视着大蜘蛛消失在土墙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