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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 李翰祥《三十年细说从头》摘抄

2023-10-06 12:26 作者:比格特里bigtree  | 我要投稿

《游龙戏凤》源于武宗遗事

蒲松龄曾经以明武宗为题材,写过《增补幸云曲》,故事是由武宗到大同嫖院,曲头先唱一曲《耍孩儿》:

武宗爷正德年,觜火猴来降凡,性情只像个猴儿变。无心料理朝纲事,只想天下去游玩,生来坐不住金銮殿,自即位北京三出,一遭遭四海阂传!

朱厚照第一次到大同是正德十二年(一五一七年),是听了左都督江彬夸耀宣府(察哈尔宣化在张家口东方五十里,此前为边关重镇)和大同的女人如何风情万种,如何重门叠户,所以出游宣府。于是江彬保驾同行,一路上搜罗民间美女进御,朱厚照当然龙心大悦,由宣化玩到大同,玩得他是晕头转向、昏天黑地,回到北京即刻封江彬为平虏伯。

有人说大同女人之重门叠户,完全跟缠足有关。许驼的《大同风俗鳞爪》和徐哲的《香国春秋》,都有详细记载大同每年六月六日的“晾脚会”。是日也,荡妇淫娃打扮得花枝招展,各个凌波纤细,散麝薰香,争尖斗瘦,说短道长。这种奇风异俗由明到清,一直到民国的阎锡山下了禁止令,派军队到东关的关帝庙(赛足会会址)镇压,才算消停了下来。

据说大同淫风甚盛,绝没有李凤姐一流的人物,像林黛唱的“我们卖酒不卖身”一样,其实随便得很的。许多笔记小说上记载,大同婆娘有了相好的(男朋友),只要在院子里放两张一正一反的板凳儿,大门都不必关,决不会有人打搅的。甚至于丈夫完工回家,一看院子里的板凳,也会马上转身回头,到挂着“车桥轿马”的菜馆里泡壶香片,下盘围棋,还深以为荣地向朋友们口沫横飞地夸赞自己老婆有办法:“嘻嘻,我们家里今天板凳又朝天!”

不过即使是李凤姐见朱厚照亮出滚龙袍,也忙唱到:“怪不得昨晚得一梦,五爪金龙卧房中,我这里上前忙跪定,尊声万岁将奴封。”

于是朱厚照大模大样地:“孤三宫六院俱封尽,封你闲游嬉耍宫。”

多亏编剧的二大爷想得好,居然想出个闲游嬉耍宫来,搁到如今亚洲影展大会,一定聘他为秘书长,专门巧立名目。

朱厚照十五岁登基,大概因为淫欲过度,所以在三十一岁就“万寿无疆”了。在大同调戏李凤姐的事,历史上没有记载,可是《明史·武宗本纪》上注明:

正德十三年(一五一八年,戊寅)冬十二月,至太原,大征女乐,纳晋王府乐工杨腾妻刘氏,江彬与近幸皆毋事之,称回刘娘娘。

不过光绪季年,吴芗厈《武宗遗事五则》,其中一节是:

帝在宣化,有女子李凤者,年十四五,有殊姿。其父设酒肆,以凤姐当炉。是时父适在外,帝微行过之,见其丰神绰约,国色无双,不禁迷眩。入肆沽饮,凤姐送酒来席,误以为娼妓之流,突起拥抱入室。凤姐惊喊,即掩其口曰:“朕为天子,苟从我,富贵立至。”先是凤姐恒梦身变明珠,为苍龙攫取,骇化烟云而散,闻言顿悟,任帝阖户解襦狎之,落红殷褥,实处子也。

京剧《游龙戏凤》大概本此。

最佳影片的最佳乌龙

京剧的《游龙戏凤》,唱到“今夜晚梅龙镇上承恩宠,一对金杯落金龙”之后,还有续集。是说正德皇帝封了李凤姐之后,携之入京,不料凤辇经居庸关时,乌云密布,急风骤至,沉雷滚滚之下,一个闪电射在洞口的石刻上,照耀得四大天王栩栩如生,个个双目圆睁,呲牙咧嘴,凤姐一惊,由辇上坠身下地,自认福薄命微,一恸而绝。朱厚照泣葬之于关台上,宠以殊礼,用黄土封茔。想不到一夜之间坟土变为白色,说凤姐的阴灵“不敢受也”。这出戏的名字,就叫《骊珠梦》。胡锦的妈妈,以此戏最著名。所以艺名就叫马骊珠(这是我的想当然耳,仿照研究红学的朋友,无妨加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番)。

《江山美人》的故事骨干,前半部是梅龙镇上《游龙戏凤》,后半部就是《骊珠梦》,全是通俗演义式的评话电影,谈不到什么历史依据。当年能打破中西票房纪录,大概是黄梅调应时当令,林黛又是红透了半边天,不用说《江山美人》,连罗维替林黛黐了一身毛的《猿女孟丽丝》(亏罗大导想得出),生意也不坏。何况李隽青先生的歌词清新可喜、妙趣横生,加上邵逸夫先生刚开始到香港主持制片业务,雄心万丈,制片的费用和宣传的预算,都是大刀阔斧不惜工本,在当年的亚展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轻而易举地获得最佳影片奖。种种条件使我也跟着走起运来。有道是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争光;那年我三十四岁,不仅飘飘然也,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亚洲最佳导演了,虽然嘴里不好意思像子达兄(李行)一样,举着手中最佳导演金马奖,高呼“这是公平的!”心里倒也有同感。

如今想想还真有些脸红,相信过两年子达兄也会甚以为然的。这样一部最佳影片里,居然有一件最不佳妙的事情。就是李凤姐和朱厚照一夜风流之后,居然珠胎暗结,十月怀胎后替皇上生了位太子(是编故事的程刚胡说八道),编剧王月汀也照方执药,我这个“最佳导演”也依样画葫芦地照拍不误,这且不言。太子降世之后,三年岁月转眼已过,朱厚照赵完松(广东话,指男性对女性不负责任的行为),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李凤姐对着没爸爸的孩子,痛哭流涕地唱了一首哀怨的黄梅调。画面用了几个淡出淡入,算是代表了时间过程。林黛的李凤姐和床上的孩子倒都换了几套衣服,不过林黛依然是林黛,孩子也依然是那个孩子。三年前后的林黛当然不会有什么大变动,可是孩子总会长大的,当时我一疏忽,看见林黛换衣服,也叫孩子换衣服,就忘了换孩子。副导演不知我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敢提意见,摄影师根本蒙查查,场记只记载戏服装和连戏的演员。于是片子放出来,三年前后的孩子分毫没长。人家说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我是床上养孩子,一辈子也不大,这就是最佳影片的最佳乌龙。那一年的评审委员大概都是没儿没女的,不然就是花多眼乱,或者是刚在那一段的时候瞌睡了,上厕所了,要不是影展完了之后,六先生说了一句:“唉!戏是拍得不错,只是孩子三年一寸都不长,不大对。”

这就是替邵氏打下“邵氏出品,必属佳片”的《江山美人》,现在想想,真想和子达兄一样的高举双手大叫“这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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