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史的作业 存这里纪念一下

         余欢的一天

早上6：30，闹钟准时响起。招娣从床上坐起，今天，她要干一件大事。

刷牙，洗脸，给猫装好粮，然后再做饭，化妆，最后，再抱着猫去叫醒女朋友。这样的步骤招娣重复了快三年，这是最后一天了。

“我出门啦，你等一下去上班的时候记得把家里的灯啊水啊什么的都关了。”

“我知道啦，天天说。再说了，还有小猫在家呢，不怕！”

“小猫顶什么用。”

“小猫用处可大了！”

招娣不跟女朋友再斗嘴，绑好风衣带就出门了。今天是立冬，招娣的生日。外面的风呼呼地吹，宣告着冬天的来临，招娣却并没有感到冷，反而，她因为激动的心情和稍大的步伐，感到有些热，背上蒙了一层细汗。派出所离她家并不算太远，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实际上，这段路，招娣只走了十分钟。她所期盼到达的，不是派出所，而是她的新生。

招娣出生于1989年的立冬，她是家里的长女。父亲对她的出生感到很失望 ，他一直期待有个儿子能够帮他干农活，长大成人后娶个媳妇，延续香火。性别已成定论，无法改变。父亲想要儿子的急切愿望，便体现在招娣的名字上 ，父亲本来取的是招弟，但母亲心软，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家，名字却是弟，以后不知道得被人怎么笑话，便改为女字旁的娣字。

事实上，无论是“弟”还是“娣”，招娣从上小学起，她的名字就一直被同龄人当成笑料。男同学嘲笑她的名字老土难听，说是早就不取这种名字了，说招娣一家思想封建。女同学本不想伤害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家是不是想要个男孩啊？”小心翼翼的话语却成了刺痛招娣内心的利剑。那时候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这封建的大山。终于，如愿以偿地，招娣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城市，但她并不顺利，找工作时，不知道被问了多少次这个奇怪的名字的由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工作是因为这个名字就黄在了简历阶段。她知道，这名字是她父亲的愿望；她知道，这名字是她前进的阻力；她知道，这名字是她灿烂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她什么都知道。

说来也奇怪，父亲的愿望在招娣七岁那年实现了，她有了一个小她七岁的弟弟，全家有了一个可以延续香火的男丁 。家里除了招娣，都很开心。弟弟一到来，几乎就成为了家里地位最高的人，只要他扯开嗓子嚎叫几声，全家人立马围了过去，像是一群老奴才在伺候着小皇帝一样。招娣便只能在她的小桌子边，捂着耳朵，想着老师留下来的拼音听写该去找谁听。今晚估计又是一个人睡觉了。明早到底是不是自己去上学。

在招娣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由于招娣考上了当地的重点中学，并获得了奖学金，所以，母亲给她买了一个蛋糕来庆祝。招娣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蛋糕，掩饰不住的兴奋，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父亲显得有些烦躁：“你不要总是在这里跑来跳去的，太闲的话就去帮弟弟的衣服洗一下，他今天在外面玩又把衣服弄脏了。”平日里招娣对于父亲有意无意的命令是极其厌烦的，却迫于父亲的威严而不得不服从，但今天，她很开心地去把弟弟的衣服抱到阳台洗。

晚饭过后，招娣早早地写完了作业，洗完了一家的碗后，走向正在客厅看电视的父亲，她不敢靠太近，怕挡到父亲。轻声轻气地问：“爸，那个蛋糕……能吃了吗？”弟弟也在一旁吵着要吃蛋糕，父亲说：“把地拖了吧，今晚早点完成任务，然后吃蛋糕！”招娣听到这话，赶紧去厕所提了桶水，拿上拖把，卖力地把家里拖得干干净净的。招娣家里没有暖气，立冬的天已能感受到明显的冷，招娣的小手刚洗完碗，又去拖了地，已是通红，但她似乎没感觉到冷，相反地，背上还蒙了一层细汗。她此刻非常兴奋，她常常在班里听女同学说，过生日吹蜡烛时的那一刻是愿望实现的机会，她活了十三年，好像还没吹过一次蜡烛，到是经常听别人说吹蜡烛的事，就像她已经吹过很多次蜡烛了一样，这次，终于要轮到她吹蜡烛了。招娣兴奋地数着十三根蜡烛，小心翼翼地插到蛋糕上，点燃后，熟练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她的愿望。烛光映在她脸上，照得她的脸暖暖的，有些泛红，她很享受这温暖。但是，这温暖仅持续了片刻，突然，她感受不到那温暖了，正感到奇怪，便听见弟弟高兴地拍手大叫：“吹蜡烛咯！吃蛋糕咯！”她睁眼一看，弟弟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拿走蜡烛了。她感到很生气，那是她难得的吹蜡烛的机会，却被弟弟轻轻松松地剥夺了，她逐渐看不清眼前兴奋的弟弟和带着笑意看着弟弟的父母，手背上陆续有凉意袭来，那是招娣带着极度失望的泪，不用想也知道，那必是极苦的 。她并不打算向父母讨要说法，她知道有些没意义的事情是没必要做的。她默默地吃着父亲切好的蛋糕，弟弟在旁边不断央求着母亲再切一块大的给他，招娣只觉得吵闹。吃完后招娣回到房间，写着课外练习题。她刚刚许的愿望是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然后到省会上大学，然后摆脱这个家。

“您好，这边需要您再填一下表。姓名填上，然后将曾用名写在下面。”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将一张表递到招娣手里，招娣拿起笔，她有些激动，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在姓名那一栏写下“余欢”，毫不犹豫地，将“招娣”这个伴随了她三十三年的名字丢弃在曾用名那。填完表后，工作人员递给了她一张身份证，说：“余欢女士，您好，这是您的身份证，请务必保管好，请不要将您的身份信息随意透露给陌生人。祝您生活愉快！”余欢接过身份证，看着身份证上那个由自己取的名字，再看看自己化了美美的妆去拍的身份证照，她很开心，不自觉地，嘴角微扬。余欢余欢，余生都欢，那是她对自己的生日祝福，那是一个新的开始，是她的新生，从今天起，三十三岁的余欢降临人世。她在她的生日这天，给了自己新的生命。

余欢走出派出所，今天的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抬起头，让阳光洒在脸上，晒得她的脸暖暖的，有些泛红，她很享受这温暖。她向公司请了半天的假，现在才十点半，她打算去海边吹吹海风。余欢并不打算打车去海边，她今天心情很好，她想要坐公交，慢慢欣赏这城市的一点一滴。仿佛是上天安排好了一样，今天的公交车很快就来了，余欢上了公交车，选了她最喜欢的后排靠窗位置。坐在车上，余欢看着窗外，那是她第一次将这座城市看得这样清楚。

以前挤公交，她需要想着父亲的施压：“弟弟刚大学毕业，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找工作有多难，找不到工作就没钱，我们老两口也没用了，给不了弟弟太多，你接济他一下吧。”余欢不明白的是，当初她上大学，父母连一分钱都没给过她，全靠她自己兼职打工，在学校里，刚下课就跑去食堂帮工，晚上翻出学校去做家教养活自己。刚毕业，有一两年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只能当兼职，工资也不高，就租住在地下室里，没有窗户，又潮湿阴冷。造成这样的原因，是余欢那个“奇怪”的名字，任何一家大公司都不会要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名字，最后，还是因为一家公司极度缺人手，而她刚好专业对口，才勉勉强强被录用。而弟弟上大学时一个月两千五的生活费，还经常找余欢要钱，余欢念着至少是她的亲生弟弟，便每次都给钱，可弟弟大学毕业了却不思进取，待在家啃老，余欢便不再给钱了。于是弟弟搬出父亲，让父亲给余欢打电话要钱，事实上，余欢那时候才刚进公司，还没稳定下来，甚至还住在地下室里。

不仅要面对弟弟和父亲的“讨债”，余欢还要面对母亲的催婚，一开始，余欢还算听话，母亲安排的相亲饭局，她尽量都有去，去了第一句话就对男方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母亲的安排，我尊重母亲也尊重你，所以我来了，但是我也尊重我自己，我喜欢女生，所以我们不会有下文，抱歉。”只是次数多了，余欢有点不耐烦，并且她现在跳槽到大公司了，经济已经独立，也有了一座小公寓，最重要的是，余欢有女朋友了。余欢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就在昨天，余欢打算向家里出柜，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和那边断绝关系的准备，但她依旧很紧张，女朋友握着余欢的手，对她说：“我陪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余欢拨通了电话：“喂，妈。”

“是招娣啊，怎么了。”

“有个事想跟你们说。”

“你相亲看上哪个了？”

“不是，我是跟你们说以后不要再给我安排相亲了，我不可能会喜欢他们的。”

“为啥？你都没接触怎么就能肯定，再说，这一个个的，都是有房有车的。上次安排你见的那个，家里是做生意的，有钱得很，你说不要就不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再拖下去，没人要你的，只能找那些离了婚的，带着孩子，你就那么愿意去给人当后妈啊？”

“妈！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来给我好好说说，你有什么意思。”

“我……我不喜欢男的。”

“……你什么意思？不喜欢男的？那你喜欢什么？”

“妈！我是同//性//恋。”

“……什么臭毛病，去了大城市，还喜欢上女的了？别的不说，你喜欢女的，那你能跟女的结婚吗？你不结婚，将来怎么办，你老了谁来照顾你？”

“这个你不用管，我老了会去养老院，再说，我也不一定能活到老。”

“你现在能耐了是吧？！还什么同//性//恋，真不要脸！”那是父亲苍老但依然有力的声音。

“对，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想吵架。”

“好啊，我们也不和你吵，干脆以后也别打电话了吧，过年也别回家，省得见一次吵一次”

说完，父亲挂断了电话。

“好。”这是余欢说给自己听的。女朋友给了余欢一个拥抱。余欢说：“我明天要去趟派出所，最后一道手续了，应该挺快的。以后轻松了。”女朋友点头“明晚等你回家一起吃饭，给你过生日，也庆祝一下你脱离束缚，迎来新生。”“好。”

“前方到站海滨西路，请从后门有序下车。”余欢一下车，就被海风吹得头发乱飞，她很喜欢这种放纵的感觉。她走到海滨路上，迎着海风，面向大海，大海蓝蓝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海风激起海浪，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碎成一朵朵白色的花。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海滨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小孩在追逐打闹，有个老头牵着他的小狗在散步，卖气球的人抓着一大束气球，站在路边等待买主。余欢买了一串糖葫芦，她早已忘记母亲在她小时候叮嘱过她路边的东西不卫生不要买，她只记得女朋友对她说过喜欢就去买，不用考虑别人的眼光，自己开心就好。余欢带上耳机，选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边听歌，边吃着糖葫芦，生活多么美好。

下午余欢来到公司，发现办公室里摆着一束花，是她最喜欢的百合。“生日快乐！”她部门里的同事捧着蛋糕缓缓走出来，余欢感到很惊喜，她是去年跳槽来的，并没有跟同事们说过她的生日，部门经理看出她的疑惑，说：“你忘了？你入职的时候填过员工信息表，我们能看到你的生日！”余欢感觉这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她向大家宣布她改名的事情：“大家好，我叫余欢，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大家的鲜花与蛋糕！我很开心！真的感谢大家！”“祝余欢生日快乐!”大家一齐喊道。

晚上七点，余欢下班回到家。厨房的煲锅咕嘟咕嘟地响着，锅里排骨汤的味道飘了出来，女朋友抱着小猫窝在软软的沙发里，借着昏黄的灯光在看电视。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落地窗里是余欢的温暖的家。有喜欢喝的汤，有蛋糕，有百合花，有小猫，还有喜欢的人在等她回家。女朋友看到余欢回家，跑去给了余欢一个大大的拥抱，小猫也跑来蹭蹭。余欢身上带着的立冬的冷气，在她的家里，在女友的怀里，烟消云散。

第二天早上6:30，闹钟准时响起，余欢从床上坐起，刷牙，洗脸，给猫装好粮，然后再做饭，化妆，最后，再抱着猫去叫醒女朋友。这样的日子，虽然是第一天，却像已经做了三年那样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