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同人——铁幕（207） 三人成众（17）
玛格丽特坐在指挥室的角落中，一个不会完全暴露在灯光下的位置。暗红色的制服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晕，但她的脸深深藏进阴影中。哪怕是最不善察言观色的人也能辨别这名指挥官的心情，满怀着殷切的期待踏入久负盛名的格里芬，如愿通过入职测试成为指挥官，这些事并不久远，当玛格丽特闭上眼，这些事仿佛还是昨天发生一样。她当然很年轻，犯过错误，不乏冲动与轻视，可她知道自己能做好，如果没有眼下发生的事。
稀里糊涂成为国家的叛徒，稀里糊涂成为民众甚至是自己父母眼中的‘敌人’，还有什么等待着她呢？牢房前钢制的栅栏与人形看守，还是刑场上冰冷的原野与枪口？勇气与冲动可以让一个人做出决定，却不代表这些决定经得起数个小时后肾上腺素消退后的思考。玛格丽特垂着眼凝视自己的影子，正微微颤抖。或许是没人有余力注意她，没人留意这些细节，事实上，她自己也不能。玛格丽特难以界定，她此刻是否恐惧，身处05基地的作战指挥室，对于所有格里芬一方S10战区的人与人形，这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它几乎就在最后方——但它不能为玛格丽特带来丝毫安全感。她也不需要这些，心里灌了铅似的沉重。
没人能不感到沉重，穷一个战区之力布下的防线被军方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彻底打穿，就像破碎一个独属于夜晚的梦一般轻而易举。尽管相比维利亚季城，边界防线更像是一个陷阱，这陷阱却也已经吞噬了两个基地，仅仅留下伤兵和一小部分人形。对于玛格丽特而言，军方的实力远远超过她这个既没有与军方同伍，又不曾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新人的设想。汤姆逊依照萨沙的遗命在撤出十分钟后引爆了防线，玛格丽特不关心那些炸药到底收割了多少敌人，多少都不够。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指挥着05基地的无人机将‘雄蜂’或者‘火花’砸到对面头顶？是的，他们的无人机准备就绪，弹药与燃料充足，03，04基地的无人机指挥权已经易手。听上去什么用处都没有，纵使十架GK-2全力打击也没能瓦解掉哪怕只是尖刀部队的坦克集群，何况正向维利亚季进军的是这支部队的主力？
“指挥官？”RPD在玛格丽特身侧站住脚，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清晰，玛格丽特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RPD的表情。
“说吧，还能有多糟糕的消息？”
“KCCO主力部队正在逼近维利亚季城，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一度追上运输车队，为了拖延时间，03基地闪电小队引爆了沿途所有燃料贮藏点...全员阵亡。”
将燃料贮藏点引爆，这是作战会议上就已经敲定的一部分，既是为了阻敌前进，也要尽可能破坏敌人从路上获得补给的可能，同样的布置还有各个隐藏的补给点，但那里早已没有可用的物资，S10区将所有储备都放在了这场战斗中。只是会议上的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也许BENNY与萨沙的确料到了，触发这些陷阱的开关是这些人形的性命。她与OTS-14以及那支小队并不熟络，仅仅在名单上看到那个名字。在S10工作的几个月里，她仅仅与震荡打过交道，这些人形已经被认为阵亡了。
玛格丽特轻叹一声，问道，“那车队的情况如何？”
“刚刚抵达维利亚季。”RPD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她只是张了张嘴——军方距离那里同样不远了。
“我们基地的主战人形已经就位了？”
“按照您的命令，目前正听从克哈与索戈斯两位指挥官的调遣。”
“唉，让下一批后勤队伍出发，将基地里还没被BENNY祸害干净的反坦克装备都运过去吧。考虑维利亚季的地形，他们现在有机会接近坦克，用得到那些反坦克手雷与地雷。”
“是，我就去安排。”
玛格丽特手指缓缓触上腿侧的手枪，片刻后又撒了手。
汤姆逊又点燃了一支新的雪茄，咬在齿间。她大约第一次这样做，雪茄并不便宜，此外就是，她吸烟的频率其实也不高。烟丝蜷曲，燃烧，但由此产生的烟雾并未流进汤姆逊体内，它只是默默燃烧，一如汤姆逊，安静地看着车厢外的世界。风雪中多了些平整的线条与棱角，守备着街道的人形化为渐渐缩小的背影，一同被甩进黑暗之中。后方不再有车辆的灯光来短暂照亮路上的一切，她们已驶入维利亚季，作为整支车队的最后一员。
车厢里空了一半，显得冷清，可风雪吹不进货厢，在她们落下之前便被车顶防水的顶棚与汤姆逊挡下了，一同被挡下的还有沿途人形们的视线，她们站在道路两旁，用一种看待死者般的哀悼去望着车队，其中不乏一些人形摘下自己的帽子。一路肃穆。她们哀悼的不是这些披着或多或少的伤残幸存下来的人形，而是她们背后毁灭的两个基地。汤姆逊没有用眼神回应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她也不清楚该如何回应。那些来自01，02与05基地的人形眼中有着惶恐，因为她们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可她们马上就要知道，这代价太重。
汤姆逊还记得抵达防线时与闪电的约定，约好了活下来之后一起喝酒，正好那经营着咖啡厅兼酒吧的春田也在。最后下飞机的是她们两个，车厢上坐在最外侧的也是她们，那个位置现在空出来了。汤姆逊隐约还能看到对方跳下货厢时的样子，干净利落，一如既往，连句告别都没有。她想，闪电还有她的队员，一定死得很壮烈，格里芬战斗至今的每一个人形，包括两个人类指挥官也一定死得很壮烈，这反而让这么一支倒在撤退路上的小队显得平淡，但她们终究没能走过来。
“我活下来了，所以这仗还得继续打，不死不休。”汤姆逊默默提醒自己。这是规矩。她稍稍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将PP90与春田框进自己的视线，车辆慢慢停下来了。
PP90抱着自己的腿，冲锋枪在手里握着，指向货厢外，就像只鹌鹑将身子蜷缩起来，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就像是逼近的独眼巨人。她在车上接受了春田的校正，扭伤的地方依然痛得厉害，可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接连几枚手雷在耳边爆开的声波让她的听觉模块受了不小的损伤，她依然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不过持续不断的嗡鸣声让她没办法冷静下来，PP90本就不是足够冷静的人形。现在的处境更糟，比呆在枪林弹雨中祈祷自己不会死在下一秒更糟，车厢很安静，维利亚季城很安静，而且PP90分辨得出那不是因为自己听觉受损的影响。
她反而很不适应，连天的战火将她的‘发条’拧到极限，而寥寥数分钟后，她撤出那些摇摇欲坠的建筑之间的时候，就像将齿轮卡住一样。PP90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她大约在等待，等待惊雷一般的炮响，投入战场，脱离战场，反复挝折她的内心，也许那一刻到来只是她会直接崩溃，但或许能比现在更好受一些。
没人催促她应当做什么事，事实上也没人会要求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形立刻转身填充进城市里无处不在的防线。整个车队里能当作战斗力来使用的加起来凑不出两个小队，要求有意义吗？但汤姆逊跳下了车，春田也跳下了车，接着是汤姆逊的队员。PP90看到了从另一辆车中走来的缠满了绷带和临时替换零件的NTW-20与SUPER SASS。在这一刻只有她们自己最了解彼此，出于同一个目的——她们迫切地想要为自己找些事做，好让记忆无暇涌入头脑。
噗，冷却液滴落在满是积雪与碎瓦的街道上，这声音很轻，但每个人形都听到或者察觉到了一样。NTW-20满不在乎地单手抓住缠在手臂上的绷带的一角——那滴‘血’就是从这里流下——将它拉紧破碎的衣袖下方，皮肤都因过大的力道而变成不健康的惨白。这名沉默的狙击手看向街道另一边，在积雪被踩实发出的吱嘎声里，克哈正走向她们。
“向你报道，克哈老板。”汤姆逊开口说道，她不想作为这支残兵中负责汇报的那个，可其他人更不想。在其他人形眼里，检查武器整备弹药比这个指挥官更值得在意。“03基地剩余的全部力量都在你眼前了，帮帮忙，给我们点生意。”
“深呼吸，汤姆逊。嘿，vivi，给她们拿点吃的！”克哈说道。PP90深深低下头去，她知道站在克哈身后那熟悉的身影不是自己认识的老朋友，而她一直记挂着的人形早已经离去。她不敢面对这名VECTOR，唯恐自己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就此爆发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希望你们能离开这里。”克哈叹息着，“你们的指挥官，他是对的，军方做出这种事，就做好了把我们全部歼灭的准备。诚然，你们都做好了战死的心理准备，可总要有人活下去，见证一切的结局，无论有没有人为格里芬讨还一个说法。”克哈直视众人的眼睛，让人形们看到他的态度。
“抱歉失陪了，我还得去看看受伤的孩子们的情况。”春田挤出一个出于礼貌的笑容，将步枪挎在背后转身走开。目送春田走向车队前方，汤姆逊重新转向克哈，两人的视线交错。
“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吗？”克哈扫视众人，他只收获了沉默。
“NTW，你们两个自由猎杀，其他人..去和合金车组汇合，他们在城区西面的广场。还有，把这些拿上。”克哈指着VECTOR手里提着的一大包口粮说道。
城区广场，至少地图上这样标记，然而呈现在汤姆逊小队眼前的是彻头彻尾的废墟，半年前都还不是这个样子，直到格里芬与铁血双方都选中了维利亚季作为战场之后。在断壁残垣之间找到那辆T-14并不容易，糟糕的能见度，还有几个老家伙精心布置的伪装，直到霍罗舍夫恶作剧似的开始转动炮塔，M21才察觉到阿玛塔的所在。这台四代主战坦克装甲外披上了一层与人形们的光学迷彩类似的材料，为其带来了惊人的环境亲和性。当然这些准备都是BENNY与几个老兵私下进行的，人形们一无所知，就像她们都说不出BENNY从哪里敲来的一辆坦克。
一个头戴老式坦克帽的脑袋从掀开的舱盖中探出，那正是急性子的霍罗舍夫。人形们险些没认出这个天天打交道的老后勤，一向酷爱插科打诨不正经的老头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来往的雪花黏在脸上衣上，堆积在皱纹之间，他看上去已经够老了，现在添了十几岁似的，因为沧桑的印记终于在埋藏了数十年后破土而出。他望着这些人形，如果说世间万物都有其共同点，他们之间的相同之处就在于：他们都是一支队伍仅剩的几个人。
“好了孩子们，很高兴你们还活着。告诉我敌人在那里，然后我们去把他们的屁股烧焦。”霍罗舍夫理解人形们的怒火，他眼中有着同样的怒火，眼前的一幕就像将几十年光阴的两端重叠，只不过站在这一端的他所失去的，是一群当作孙女看待的人形。
“也许他们已经到了。”汤姆逊听着通讯模块逐渐沸腾的声浪，说道。
“我们该怎么做？”M1911问道。
“巷战是步兵的主场，合金车组的存在就是为了狙击敌人的提丰。”温科罗说道，“敌众我寡，此刻的天气最适合隐藏。可一味的隐藏是不够的，我们没办法在合适的距离发现敌人的坦克，所以需要你们来同步标记攻击目标。”
“收到。”
引擎开始转动，人形们俯身冲进层层叠叠的巷道，隐秘而迅速。霍罗舍夫重新将眼睛放在瞄准具上，整个人跟着兴奋地打颤。用古老的四代坦克迎战提丰电磁坦克，从前没人尝试，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好了兄弟们，让我们去给这些年轻人上上课。”邦达列夫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