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烬猎人】缇赛诺与虹桥之卷 其九
“……彻底搞砸了。”
马尔克仰头像没命一样往自己嘴里灌啤酒，接着趴在圆桌上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
“你先不用急，毕竟这边的真正受害者还没说什么呢。”
窗边的奥德赛恶作剧似的拍了拍诺尔的肩膀，后者感到一阵疼痛，恨不得飞扑过去咬奥德赛的手。现在诺尔的右臂被割伤，左臂又摔成骨折，必须挂着石膏，已经与自己最爱的笔记本电脑告别了。
“我那时候本来想跟柯林斯说‘角落里有个大洞，再往后有可能会掉下去’的，没想到他听都不听……不过也不能怪他，我是踩上去才感觉到的，这地方用黑布和架子遮起来以后，根本没人看得出来底下没有东西。”
“可能是因为保护你心切，紧张过头了吧。还好他后来专程推迟发布会跑去医院给你签名了，还是两份，这算因祸得福吗？”
“如果让大家围观我也算‘福’的话。”诺尔一想到柯林斯抓着自己的手不停说对不起的那副模样就觉得头也开始疼起来。
“至少没人在直播里看到你的脸。”
气氛陷入有些尴尬的境地。餐厅的包间并不算小，还能看见巴黎雨中的霓虹夜景，房间里坐着的人却个个愁眉苦脸，毫无赏景的心思，尤其是马尔克，他喝完的啤酒罐已经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奥德赛感觉手表又有动静，于是他接起电话，不用猜，果然是某个熟悉的声音连带着毫无人影的全息屏幕一起冒出来：“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你们最近似乎不太顺利？”
“匿默？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们遇到极端派袭击，然后诺尔受伤了！”
“说是这样说……”
“奥德赛先生，你在跟谁说话？”离得最近的法萨拉忍不住好奇。
“算是我老板吧。不过我不建议你们跟他扯上关系，这家伙就是鬼机灵，小心被他算计。”
“嘴真毒啊！我是那样的人吗？嗯……这次你好像没有在独自一人的地方接我电话？是因为你跟TOD才相处几天关系就好到快爆炸——哎呀！那是马尔克！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不该接他电话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嘴碎得让人厌烦。奥德赛只是隐隐觉得这次他想说的应该不是什么机密事项，才没有去房间外通话。
“马尔克——你还醒着吗？听我一句劝，别喝了吧？上世纪有个知名乐队，他们的鼓手就是过量饮酒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的，之后乐队就像瞬间没了主心骨，徘徊在解散的边缘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想变成那样噢。”
“烦死了……不关你的事，别随便跟我搭话。”
“好歹是大咖，脾气这么差可不行！会让你没有路人缘的！”匿默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直播我也看了，除了最后收尾的部分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很完美啊，所以你是在跟谁赌气，又是在喝什么酒？”
奥德赛仿佛已经能想象出匿默在屏幕后佯装严肃的样子，不知道是该困扰还是该笑。
“闭嘴。就是因为那里不完美……收尾的部分毁了一整场直播，就像唱到最后突然忘词一样。”
“那你能说这是谁的错吗？是没有及时修补天花板的公司？没有快点说完结束语的你自己？还是邀请你的整个节目组？”
马尔克又喝了一口啤酒：“没人有错，我只是单纯觉得不爽，心里不舒服。”
大家都感到疑惑，这两个脑回路几乎是平行线的人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只有曾经被匿默的善谈打败过的奥德赛能想到最靠谱的解释：“匿默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说上话”。
“我是不是真的太神经质了？明明没什么，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不单这次，而是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一直害怕乐队会解散，对每个决定都特别认真，认真到大家都觉得我有毛病，离我远远的。”
他把喝完的空罐放回桌上，眼睛仍然无精打采地闭着。
“所以，这件事我感觉不和大家说实在不行。你们还记得那个女主持人问过我什么问题吗——‘有没有考虑过单飞呢？’好吧，我的意思不是说单飞就特别好，我没有那个想法！可是她问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真的在动摇，觉得‘我发出的光芒实在太耀眼，把其他人都遮住了’，还是我根本没意识到的时候！”
“你又在说胡话……马尔克。”陈娥眉头紧蹙，“这套说辞我们早就听过八百次，平常说乐队是一个整体的也是你，结果现在反倒气馁了？”
“就是想到你们，才会让我感觉更有压力……一开始组乐队明明只是想要尽情地唱歌，唱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能喜欢的歌，结果成为公众人物以后，反倒束手束脚的，各方面的标准越来越高，现在我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了……感觉累得要死，根本没法脱身。”
“你就是太累啦，吉他的弦如果绷得太紧的话，总有一天会断的。”法萨拉望着他，眼神里充满担忧，“我一直很仰慕你，从TOD刚组建的时候就想加入，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吉他手的位置有空缺才挤进来……所以如果想喝到烂醉如泥，像垃圾似的瘫在路边的话，我们也不会阻止你，不如说只有我们会让你这样做。”
“如果你担心的只是在观众面前展示出自己不太完美的一面，导致他们失望，那完全没必要。大家都是把你当作活生生的人在喜欢，而不是荧幕上的碎片形象。”一向不太会安慰人的帕万也努力组织语言试图让马尔克振作，“我刚加入乐队的时候被人误会成保镖，还经常有人来问我‘贝斯手在乐队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完全听不见你在弹’这种问题。对我来说，这些跟‘单飞’给你造成的伤害没什么区别。”
“唉……看到你们轮番上阵给他灌鸡汤，连素来冷漠的我都有点想哭了。这时候按套路就应该随便来个人打出言语上的最后一击，然后他立马大彻大悟改过自新，再跟所有人握手言和，开开心心地站到舞台上唱歌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恕我不奉陪，先挂了啊，最讨厌看的就是这种友情努力胜利的内容……”
“等会，匿默。”
奥德赛唐突旋转手表屏幕，让匿默的视角朝向自己，“你想说的绝对不止这些，不然不会莫名其妙就打电话来。”
“确实，可我觉得气氛已经到这里，说不说都不重要了。我给莱文开了一点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他能顺利从我这拿到坚方石，这样艺术节分会场也可以正常运作，很公平的交易。”
“无法拒绝的条件”……还真是匿默风味的说辞，总之大概又是跟他的计划有关的东西。奥德赛有时候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像人类，要什么就能拿出什么，说是人工智能，又没有这么智能的，连性别、年龄都是谜。
“还有，说到坚方石，我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喂，马尔克！你的真名是叫马尔克·凯斯汀纳对吧？”
奥德赛配合匿默将屏幕调回到仍然喝得昏昏沉沉的马尔克，后者在乐队其他成员的劝诫下似乎没那么愁容满面了。
没等马尔克回话，法萨拉先反应过来：“凯斯汀纳？等下，我……我好像从哪听过这个姓氏……”
“对，他是爵士歌手芮拉·凯斯汀纳的儿子！既然都在一个乐队里，迟早要知道的嘛，我就替他先说啦。”
“芮拉？！那，那可是我妈当年最喜欢的歌手！这，应该说是缘分吗……”
“缘分不缘分的待会再说，现在这边正讲着正事呢。”匿默顺便扫了眼毫无波澜的陈娥和略微吃惊的帕万，“我在翻坚方石开采许可的时候，因为好奇——真的就只是好奇啊，稍微偷看了一点别的资料。在‘2035年人类第二次南极开发队’的成员名单上，有个叫费南蒂·凯斯汀纳的，不知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呢？应该不至于是完全的陌生人吧？”
听到这个名字，马尔克猛然清醒，刚才还在体内作乱的酒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都跟你说我是偶然看到的啦。”匿默的语气带着点无奈，“你有多久没见过那个费南蒂了？”
“……从那年，2035年以后，一次都没有过。”
“另外我还发现个好像很熟悉的名字，记得是叫‘明坂修一郎’？还是‘诚一郎’来着，记不太清楚，我对亚洲人名字从来都没辙……”
“你不用说了——别再说下去了。”
马尔克对“费南蒂”表现出一种抗拒和悲伤交加的感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敏锐地领悟到这多半是他的家属，甚至最有可能就是他父亲。那么“明坂修一郎”又是谁？明坂雪那的父亲吗？为何他们的父亲都会出现在南极开发队的名单上，难不成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匿默现在提起这件事，他的用意是什么？
“我只负责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全说出来而已，那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份电子文书，我也很疑惑。而且第一次南极开发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人们几乎可以说是被蒙在鼓里，计划结束以后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导致很长时间都骂声一片呢。”
奥德赛附和道：“我有印象。第一次的时间大概是2015到2020年，不过开发具体是要开发什么倒没说那么清楚，可能这就是民众反对的原因。”
“那个，我没怎么跟上你们的思路……”诺尔打断他们的交流，“意思是，那位费南蒂先生跟修一郎先生都是科研人员，加入南极开发队以后至今杳无音信，同时这次的开发队又跟第一次没有关系……是吗？”
“你可以暂时这样认为。搞不清楚的点还挺多的，哪怕是那位让我去联系莱文的‘知无不答’先生，面对这件事也一句话不肯跟我说呢。”
匿默实际上说的就是J.W.P——拥有坚方石采矿权的人，不过这对于在场的大家而言都是极密事项。
“事已至此，老是围着没有答案的话题讨论也没意思。不如我们先吃顿饭吧！当然，不包括我，我在这根本吃不到！”
“你还真是个吊人胃口的天才，随便抛出很重要的话题，又随便结束它……被你的情报狂轰滥炸完，谁还会有吃饭的心情啊。”
匿默根本没打算理会奥德赛：“TOD的大家，你们饿了吗？这家店貌似在社交网络上还蛮好评的，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替你们结账！呃，马尔克，只有你不行，你还是先休息会吧！”
“不用了，我去点。”奥德赛说着起身走出包间，关上门的一瞬间，他有种如释重负的心情。
“她应该在楼下等你好久了。”
“我知道，匿默。之前说过你别再给我介绍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脉来，这回看在她确实帮了我的份上，就不跟你追究了……另外，南极的事，其实你不该告诉他。”
“你不觉得他的反应真的很有趣吗？我想看的就是这个反应。”
奥德赛听到屏幕那头隐隐约约的笑声，不禁心生鄙夷：“我偶尔会觉得你就像个变态罪犯，被受害者指认的时候还要哈哈大笑着说‘没错，人是我杀的’。”
“简直完全大错特错！首先，我没有那种癖好，至少把单纯的恶趣味和危害社会的坏蛋区分开吧！”
果然承认自己是恶趣味了。奥德赛连接匿默的话茬都仿佛已经用尽全力，更别说跟他拌嘴，于是他一狠心按下手表上的停止通话键，让吵闹的声音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才不紧不慢地下楼去见“她”。
雨已经停了，地上还满是积水，他踩过一个大到能把自己整个人都映在里面的水坑，而“她”恰好停在水坑前方等待。
这个骑着紫色摩托的女孩上身穿皮夹克，下身短裤配长靴，五官被头盔包裹，看得不甚清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只剩她那隐入夜色中的飘逸长发。
“我给的东西，有帮到你吗？”
奥德赛心领神会，从背包里掏出“银色保温杯”，也就是他在传媒公司用来镇压那群极端派的秘密武器。
“SV-13——真亏你能拥有这东西。你就不害怕我用它去搞破坏？”
女孩接过它，态度依然冷静：“这是被改造过以后，威力极度弱化的类型。如果是原版SV-13，你在启动的刹那就已经因内脏破裂而死了。”
“喂，别说得那么吓人嘛……至少现在对人体造不成什么特别大的伤害吧？”
“弱化后的次声波最多也只是让人晕过去罢了。再怎么说，这种道具早就被禁止在市场上流通，哪怕是作为采矿业的辅助道具都不行，想弄来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而且一般人并不会随身携带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危险品，大部分地方的安检程序才没有把它纳入危险范围内。你真的没有拿它干不好的事情吗？”
“就算我想，法律也不允许啊。”奥德赛苦笑，“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告诉匿默，下次别用这种刀尖上跳舞的方式……”
“我把SV-13交给你，并非匿默的意思。”
“什么？就是说，这是你自己弄到手的？”
“匿默只是让我帮助你，给你武器的是另一个人。”
女孩把SV-13装进腰间的挎包，转动钥匙，准备发动摩托车。
“他还让我转达你一句话——”
她一踩油门，排气管发出隆隆声，与她伶俐的声音融为一体，没入凌晨的巴黎。
“等到正式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真是个来去如风的女孩。奥德赛默默想着，她说的话也许证明这片土地上有什么阴谋在不断扩张，想要把他和诺尔都卷进去。他还有很多目前不能告诉诺尔的事情，再继续深挖下去的话，他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无所谓，诺尔要是出了事该多糟糕啊——这孩子还没搞明白父亲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世，更重要的是关于“奥德赛一号”，有许多疑点需要在意。
……明明离真相就差一步，如此多的线索却根本串不起来。他宛如在迷雾中迷失方向的行人，摸索着朦胧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