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至(第九十九章)
牢房内阴暗潮湿,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寻到时宜,安慰的同时,因身子虚弱无力,险些昏倒在地。
时宜派人速速寻来张太医,褪去黑色水波纹常服,胸口处白色里衣已被穿透,尽是一片殷红。
张太医仔细进行清创,在伤口处撒上白色散剂药粉,周生辰嘴唇发白,额头冒汗,双手紧紧握成拳状,闷不出声忍受着这份疼痛。
等到用白色纱布包扎完成,没等张太医起身,时宜就迫不及待询问详情,声音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太医,我夫君如何了?可有大碍?”
张太医合上药瓶,如实告知,“回王妃,殿下所受剑伤未触及命脉,老臣已将伤口清理完毕,待明日再来换一次药,切记要让殿下好好休养,不可随意走动,以免引发感染,稍后老臣再开些内服药方,按时服用即可。”
没有生命危险,时宜总算松了口气,眼里的慌张退散了不少,“太医的嘱咐我记下了,我府中弟子谢云手臂处被刀剑划破,烦劳太医移步到偏殿一看。”
“好,老臣这就去。”
张太医拱手行礼,随后收起药箱去往偏殿,撑到外人走出房门那刻,她刻意背过身子,热泪才得以释放,怕被周生辰看到,时宜用手背迅速擦掉泪水,坐在床榻一侧,取干净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头处微微冒起的汗珠。
再怎么掩饰,哭红的双眼也无法隐瞒,周生辰一点点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言语包含着满满的心疼,“不是说没事了吗?十一还在哭什么?”
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奈何他偏偏触及,刚抑制住的情绪,再次不受控涌现,时宜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委屈地看着他,“幸好夫君性命无碍,否则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与其让我独自一人度过漫长人生,倒不如随你而去,也好过忍受分离...”
出嫁前,她不懂男女情爱,始终不理解书籍中为何相爱之人会甘愿为彼此付出生命 ,直到遇到周生辰,体会到层层悸动与煎熬相思,才终于解了多年疑惑。
他犹如古琴长风,既可弹奏磅礴之曲,强劲风向难以阻挡,长风而至,是北陈定心针,是万民之向往;又可弹奏柔情曲意,温柔流淌拂于心间,是南辰王府的依靠,是时宜日复一日的盼望。
既是夫妻,便应携手走过四季,留她茕茕孑立,怀无穷眷恋,她不愿,更不接受。
周生辰眉头微蹙,忍不住责备道:“什么叫随我而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察觉到方才言语惹了周生辰不高兴,时宜垂下脑袋,立刻认怂,小声嘟囔着,“我没说什么...我只想让夫君好好活着,不想失去你...”
嫁给他,要承受分离,要时刻陷入担忧,对待妻子,他总是心存愧疚。
周生辰沉默不语,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
时宜顾不得擦掉滑落在脸上的泪水,慌慌张张站起身子扶住他,“夫君有伤在身不宜乱动,还是躺下休息吧。”
他没听,执意坐了起来,伸手捧起她的脸庞,用拇指擦去湿润的泪水,语重心长劝道:“时宜,你答应我,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不能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更不要因为我而做出傻事,好不好?”
“那夫君可否答应我,今后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你如果做不到,那我也没办法答应你。”她知道此刻说这些话有点不合时宜,甚是像是在使性子,可她实在别无他法,实属无可奈何。
她要的不多,唯愿周生辰一切安好,如此,便已足矣。
“小孩子长大了,开始学会和我谈条件了,”软的硬的,只要是时宜,他通通抵挡不住,哪怕不确定能否做到,终究也还是选择了妥协,“好,我答应你。”
再三努力,总算让他松了口,时宜终于展露笑颜,特地强调,“那夫君可要遵守承诺,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否则你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孩子可怎么办!”
“孩子?!”周生辰一脸诧异,头脑顿时清醒,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十一,你是说...你有身孕了?”
因刘子行掌控整个宫内,时宜不敢透露半点怀孕的消息,眼下危险消除,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下去,这件喜事,也终于不再成为她的烦恼和忧虑。
时宜笑笑,确认他的猜想,“是啊,太医已经为我把过脉了,恭喜夫君,就快要做父亲了。”
周生辰欣喜到有些失措,怕她怀着身孕过于劳累,连忙挪动身子,给她腾出半张床榻。
这一举动,让时宜不明所以,同时怕他来回挪动,导致伤口撕裂引发疼痛,“太医方才才交代过,你如今正是休养的关键时候,不可随意乱动的。”
“我没事,你现在怀着孩子才应该更加小心才是,十一,来,你快躺下,莫要累着了。”
难得看到周生辰这副模样,没了将军的气势,可爱的如同孩童一般。
她忍俊不禁笑笑,“我不累,夫君在牢内待了那么久,肚子应该饿了吧?我去让人备点吃的过来。”
时宜正准备起身,不料隐隐约约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嘈杂声逐渐增强,只见房门被推开,周天行前来禀报,“师父,丞相刘魏率领大臣在门外等候,想要求见您一面。”
没了刘子行控制,上百位大臣不必再被软禁,但考虑到北陈的将来,在众人商议之下,统一了一个决定。
“好,本王知道了。”周生辰艰难地从床上站起,时宜见甚连忙取出一件干净的竹叶纹深蓝常服,小心翼翼替他更衣。
房门打开,周生辰发现众大臣纷纷跪在地上,急忙上前搀扶,“诸位大人这是何意?好端端的为何跪我?”
丞相刘魏双手作揖,不肯起身,“陛下被刘子行设计谋害,膝下又无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宫中大乱,群龙无首,我等愿拥护殿下登上皇位,护我北陈疆土!”
李大人出声,认同道:“丞相所言有理,殿下本就是皇族出身,北陈的皇位,您来坐最为适合。”
余下的,尽是大臣们的异口同声附和,然而世人追捧的皇位,对周生辰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答应过皇兄,要守好边关,护好百姓,以前少时期间或许没那么坚定,但如今的他,肩上早已扛下了这份责任,且心甘情愿,毫不勉强。
更何况宫中到处都是勾心斗角,而他只想简简单单征战沙场,过着不受拘束的日子,守着属于他的西州城。
中州...根本不是他的归处。
“本王早已舍弃皇姓,怕是要辜负诸位大人的好意了,至于皇位一事,本王近日会找一位合适人选,诸位不必担忧,还请先回吧。”
周生辰的拒绝,令众人意想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除了他,试问天下人,有几个人能够甘愿放弃皇位...
不贪图荣华富贵,不为权利折腰,倾其所有,只为万家灯火常亮。
北陈有小南辰王,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