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中极不寻常的唱词道白解析（三） 闺门旦研究者

《牡丹亭》的《寻梦》一出，有一段杜丽娘唱的【懒画眉】，其中唱道“是睡荼醾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多数人认为这句唱词后半段的意思是，“花也懂人心，把我牵向寻找梦中人的地方。”有人还发挥想象，认为花的举动含有这样的潜台词：“别闹了好吗？你没有看见我是到牡丹亭去吗？让我快点走吧，不然那书生就见不到了。”这种拟人化的想象虽有些新意，但并不通。

本人认为以上这样解释，于情理有两点不通。其一，既然花是帮她，给予她“好处”，那就应该让她见到梦中人，可实际上她并没有见到。《寻梦》中，她兴冲冲而来，之后发现“寻来寻去都不见了”，落入极度失望的境地。其二，虽然唱词表面是写“向好处牵”，“牵”一般理解为“牵引”，但实际上是荼醾花的枝蔓勾住了丽娘的裙子，这是羁绊，即有阻止之意。剧本在此处也明确标出〔绊介〕，即受到羁绊，演员表演时也明确地表现了这一点。如果说睡荼醾勾住她的裙子是提醒她应走另一条路，那也说不通：后花园并不大，不从这条小路走，就从那条小路走，很容易找到牡丹亭、芍药栏。

关键是，她找到梦中人了吗？没有。看来，睡荼醾的提醒不是指方向不对。既然不是指方向，那就应该另外寻找原因。

寻找某个事物无非两个因素，时间和空间。排除空间的因素，那么就是时间了。这样，就迫使我们改变思路，从更深、更宏大的背景来理解这句唱词。

《牡丹亭》是作者采取超现实的艺术手法写出的作品，它创造出许多真幻结合、虚实相生的场景。这部戏有人间，有冥府，有现实，有梦境，有天地，有鬼神；人与花鸟、天地、鬼神自然相通，营造出一部奇特、瑰丽的意境。

汤显祖以“心灵飞动、上天入地、来去古今”的创作理念，下笔恣情随意，无拘无束，如天马行空，自由驰骋。这样，他写出的作品中，剧中人物与自然界的关系奇特而诡谲。具体说，是人类与自然界的某些动物，甚至植物都存在密切联系，保持亲和的关系，天地鬼神及花鸟都通人性。因此，《牡丹亭》中的很多情节和唱词都应该从这种神奇、瑰丽的环境中考察。本人曾在另一篇文章中详细地论述过这一特点：《牡丹亭》充满了神奇、瑰丽的色彩，人与自然界的花鸟形成奇特的关系，杜丽娘与大自然精灵、花鸟相亲相爱。

那么这句“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有何深意？

从这种神奇、瑰丽的环境中去考察，就能明白这句唱词的深刻含义。花及花神成全她与梦中人幽会，也祝愿她能够寻找到梦中人成百年好合。然而，吸收了天地灵气的诸花于冥冥之中预感到她与梦中情人的爱情不仅不顺遂，而且充满凶险，预判她要经过人生的大变动，甚至大劫难，才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因此花中的睡荼醾用勾住她的裙衩这种方式，告诉这位涉世未深的少女，现在寻找梦中人的时机不到，你要经过巨大的磨难才能找到梦中人，获得终生幸福！这句相当残酷的话，大自然是不能也无法在当时明确告诉她的，只能暗藏在荼醾花的这一举动上。至于这句唱词中的“好处”两字，可以理解为，荼醾花不让她前去寻找梦中人，以避免失望后极度忧愁，继而郁结成疾，一病奄奄。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当三年之后，丽娘之魂找到那位拾到她画像的柳生，二人相识、相爱、幽媾时，特别是以后丽娘重生，与柳生新婚之时，她再回想起当年荼醾花勾住自己裙子这一情景，一定会恍然大悟，继而感慨万分！这时她才终于明白，当年荼醾花的这一举动，是大自然对她一生命途多舛和必经大磨难方能获得美满结局的暗示呀！

继而，我不由遐想，要是问问汤显祖，您老在写这句唱词时到底是如何想的，是不是像我以及喜爱您这部戏剧的观众所理解的这样？也许他老人家躲在云端，狡黠地一笑说：“我偏不告诉你们，让你们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