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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一):斐多篇(二)

2023-01-13 14:00 作者:你介泼猴  | 我要投稿

柏拉图全集(一)

[古希腊]柏拉图

王晓朝 译

 

斐多篇

       厄    众神在上,斐多,我同情你,因为在听你讲的时候,[d]我发现我也在对自己说:我们要相信什么论证?苏格拉底的论证是极为令人信服的,但现在又变成不可信的了;灵魂是某种和谐的说法对我格外有吸引力,现在是这样,一直是这样,你提到它的时候提醒了我,我本人以前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又有了需要,要其他论证来令我信服,好像从头开始似的,灵魂不会随着人的死亡一同死去。所以告诉我,宙斯在上,苏格拉底怎样处理这个论证。他也很沮丧吗,[e]就像你说的其他人那样,或者说他不沮丧,而是平静地拯救他的论证,他的拯救是令人满意的还是不甚恰当的?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尽可能准确地告诉我们。

       斐    我肯定经常崇拜苏格拉底,厄刻克拉底,但从未像在这个场合似的更加崇拜他。[89]他作了回答,这可能不奇怪。使我极为惊讶的是,他以愉快、温和、可敬的方式收下了两位年轻人的论证,他极为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讨论对我们产生的影响,他极好地治疗了我们的沮丧,把我们从溃败和逃跑中召回,让我们掉转头与他一道考察他们的论证。

       厄    他是怎么做的?

       斐    我会告诉你。我当时正好坐在他右边的一张矮凳上,[b]所以他比我高很多。他摸着我的头,把我颈后的头发挽在手里,因为他有时有玩我头发的习惯。他说:“明天,斐多,你可能会剪去这头美丽的卷发。”

       很有可能,苏格拉底,我说。

       如果接受我的建议,你就不会了。

       为什么不会?我问。

       他说,今天我要剪去我的头发,你要剪去你的头发,如果我们的论证在我们手中死去,[c]而我们又不能让它复活。假如我是你,而这个论证从我这里逃走了,我要发誓,像阿耳戈斯人[43]所做的那样,在我举行反攻、打败西米亚斯和克贝的论证之前,让我的头发不要再长出来。

       但是,我说,有人说甚至连赫拉克勒斯[44]也不能一次对付两个人。

       那就召我做你的伊俄拉俄斯[45],在天还亮的时候。

       我会叫你的,但在这个情况下是伊俄拉俄斯召唤赫拉克勒斯。

       这没什么区别,他说,但首先有某种经验我们必须小心提防。

       什么经验?我问。

       [d]我们不要变得厌恶理论,就像有人变得厌恶人类。没有比仇视合理的论证更大的人能承受的邪恶了。厌恶理论和厌恶人类以同样的方式产生。厌恶人类来自一个没有知识或技艺的人,他起先极为信任某人,相信这个人是完全可信的、理智健全的、值得信赖的,然后过了没多久,发现这个人是邪恶的、不可靠的,然后这种情形又发生在别的事例中,当一个人频繁地有了这种经验,[e]尤其是和那些他相信是最亲密的朋友的人,然后,到了最后,经受多次打击,他变得仇视所有人,相信无人在任何方面是健全的。你没见过这种事情发生吗?

       我确实见过,我说。

       这是事情的一种可耻的状态,他说,显然是由于这样一种建立人际关系的企图,而又没有任何处理人际事务的技艺,因为这样的技艺会使人相信,[90]非常好的人和非常坏的人实际上都相当稀少,大部分人处于两个极端之间。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就像非常高和非常矮一样。你认为还有什么事情比找到一个极高或极矮的人更稀罕?或者狗或其他任何东西?或者,还有,极快或极慢,丑或美,白或黑?你不明白在所有这些事例中,处于两个极端的都非常稀罕和稀少,而处于两端之间的非常多,非常充沛?

       当然,我说。

       [b]然而,他说,如果有一场比谁恶的竞赛,那么你认为胜利者也很少吗?

       这一点很像,我说。

       确实很像,他说,但是论证在某一点上不像人。刚才我只是在跟随你的引导。这里面的相似性倒不如说是这样的:一个缺乏论证技艺的人信任一个论证,把它当作真的,然后过了没多久又相信它是假的——就像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对另一个论证也这样,一再重复。你知道某些花时间专门研究对立的人相信他们自己最终变得非常聪明,[c]只有他们弄懂了任何对象或任何论证都不是健全的或可靠的,而是一切事物都只是上下波动地存在着,就像在尤里普斯[46],不会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停滞不动。

       你说得很对,我说。

       那么好,斐多,他说,有一个真的、可靠的论证,是人能够理解的,如果有人把这样的论证当作有时真、有时不真,[d]不是责备他自己或是他自己缺乏技艺,而是由于他的沮丧,最终很快地把对他自己的责备轻易地转为责备论证,用他的余生仇视和辱骂合理的讨论,由此失去了认识真理和获得关于在者的知识的机会,这就很可悲了。

       是的,宙斯在上,我说,确实可悲。

       [e]那么,这是第一件我们必须提防的事情,他说。我们一定不可允许这样的信念进入我们心中,没有什么论证是健全的,我们倒应当相信,尽管现在还不健全,但我们必须鼓足勇气,渴望达到健全,[91]你和其他人为了你们仍在继续的整个生命的缘故要这样做,我为了死亡本身的缘故要这样做。我此刻的危险在于对死亡缺乏一种哲学的态度,像那些相当无教养的人一样,我渴望在论证中让你们变得较好,因为那些无教养的人,在他们对任何事情进行论证时,注意的不是讨论主题的真理,而只是急于让那些在场的人接受他们提出的观点。我与他们的区别仅在这一范围:我不会渴望得到那些在场者的赞同,让他们认为我所说的是真的,除了偶尔会有这种情况,但我非常渴望我本人应当彻底相信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我想——瞧这种精神多么有争议——如果我说的是真的,[b]那么它是一件应当信服的好事;另外,如果死亡之后无物存在,那么至少在我死前的这个时刻,我会比那些在场者较少沮丧和悲哀,因为我的愚蠢不会再随我继续存在——若继续存在那可是件坏事——而会短时间内走向终结。因此,做好准备,西米亚斯和克贝,他说,我下面就来处理你们的论证。如果你们接受我的建议,[c]那么少想一些苏格拉底,多想一些真理。如果你们认为我说的对,那就同意我;如果不对,那就用所有论证来反对我,你们要注意,我热切地希望不欺骗我自己和你们,像一只黄蜂,在我走的时候把我的螯针留在你们身上。

       我们必须开始了,他说,如果我显得忘了你们所说的,首先请你们提醒我。如我所信,西米亚斯有点怀疑和恐惧,[d]灵魂尽管比肉体更神圣、更美丽,然而作为一种和谐,要比肉体先死。我想,克贝同意我的看法,灵魂延续的时间比肉体长,但无人知道灵魂是否经常穿破许多肉体,在离开它的最后的肉体时,灵魂本身是否也遭到毁灭。这就是死亡,灵魂的毁灭,因为身体总是被摧毁的。西米亚斯和克贝,这些问题是我们必须考察的吗?

       [e]他们俩都表示同意,要考察这些间题。

       他问,那么你们否定我们先前的全部说法,还是否定某些说法,不否定其他说法?

       否定某些说法,他们俩说,不否定其他说法。

       他说,我们说过学习就是回忆,[92]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的灵魂必定存在于其他地方,在我们之前存在,在它被囚禁于肉体之前存在,这些说法怎么样?

       克贝说,就我个人来说,我当时就非常信服这些说法,现在也还这样看,超过其他任何说法。

       西米亚斯说,这也是我的立场,如果我连这一点也曾有过改变,那就太令人惊讶了。

       但你们必须改变你们的看法,我的底比斯朋友,苏格拉底说,[b]如果你们相信和谐是一样复合的事物,灵魂是一种处在紧张状态下的肉体的成分的和谐,那么你们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坚持一个复合的和谐存在于灵魂得以构成的那些成分之前了,你们会吗?

       绝对不会,苏格拉底,西米亚斯说。

       他说,你意识到吗,这是你说灵魂在它取得形体,亦即人的身体之前就存在,它是由那些还不存在的成分构成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说了的看法?和谐不像你所比喻的那样,竖琴、琴弦、音调,[c]尽管仍旧没有和谐化,但存在着,和谐是由它们最后构成的,又是最先被摧毁的。你们如何能使这一说法与你们前面的说法合拍?

       没有办法,西米亚斯说。

       他说,一个关于和谐的说法肯定应当比其他任何说法显得更和谐。

       是应当这样,西米亚斯说。

       所以,你的说法有不合拍的地方吗?请考虑你喜欢哪一种说法,学习就是回忆,还是灵魂是一种和谐。

       [d]我更喜欢前者,苏格拉底。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采纳了后者,因为它有某种可能性和貌似有理,这也是它能吸引许多人的原因。我知道依靠以可能性为基础的论据的那些论证是自命不凡的,如果对它们不警觉,它们肯定会骗人,在几何学中是这样,在其他事情中也是这样。然而,回忆的理论和学问建立在值得接受的假设的基础上,因为说我们的灵魂在进入肉体之前就存在,就像我们用“它是什么“这些词[e]来限定的那一类的本体一样,我本人认为接受它是相当正确的。因此我不能接受灵魂是一种和谐的理论,无论这个理论来自我本人,还是来自其他人。

       你是怎么想的,西米亚斯?你认为和谐,[93]或其他任何复合的事物,天然地处在一种与构成事物的部分不同的状态中吗?

       我完全不这样认为,西米亚斯说。

       如我所想,它也不能以一种与它的成分不同的方式行动或受动?

       他表示同意。

       因此必须假定和谐并不指导它的构成部分,而是被它们所指导。

       他接受这一点。

       因此和谐远非一项运动,或者发出一个声音,或者做其他事情,以一种与它的构成部分相对立的方式。

       确实远非如此。

       每一和谐的本性依赖它被和谐化的方式吗?

       我不懂,他说。

       [b]如果它越来越多地被和谐化,它就越来越多地是一个和谐,如果它越来越少地被和谐化,它就越来越少地是一个和谐。

       当然。

       对灵魂来说这也是对的吗,一个灵魂比另一个灵魂越来越多地更是一个灵魂,或者越来越少地更是灵魂,甚至少到最小的程度?

       根本不是这样。

       好吧,宙斯在上,他说。我们说一个灵魂拥有理智和美德,[c]是好的,另一个灵魂拥有愚蠢和邪恶,是坏的。这些说法对吗?

       它们肯定是的。

       持有灵魂是一个和谐这种理论的人对这些居于灵魂内的事物,也就是美德和邪恶,会说什么呢?这些东西是某些其他的和谐和不和谐吗?善灵魂是和谐化了的,是一个和谐,在它自身中有另一个和谐,而恶灵魂本身缺乏和谐,又在其自身中没有另一个和谐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西米亚斯说,但持有这个假设的人显然必定会对它说些什么。

       [d]我们前面已经同意,他说,一个灵魂不会比另一个灵魂更多或更少地是灵魂,这就意味着,一个和谐不会比另一个和谐更多或更少地是和谐。不是这样吗?

       当然如此。

       那个不会更多或更少地是和谐的事物是不会更多或更少地和谐化了的事物。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那个不会更多或更少地和谐化了的事物不能更多或更少地分有和谐,或者说它能这样做。

能这样做。

       [e]那么,如果一个灵魂不会更多或更少地比另一个灵魂更是灵魂,那么它已经和谐化到了相同的程度。

       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它不会更多地分有不和谐或和谐。

       它不会。

       如果是这种情况,一个灵魂能比另一个灵魂有更多的邪恶,或比另一个灵魂有更多的美德吗,如果邪恶是不和谐,美德是和谐?

       不能。

       [94]西米亚斯,按照正确的推理,倒不如说,如果灵魂是一个和谐,那么没有灵魂会分有任何邪恶,因为和谐肯定完全是这样一种事物,就是和谐,决不会分有不和谐。

       它肯定不会。

       灵魂,由于完全是这样一种事物,就是灵魂,也不会分有邪恶吗?

       它怎么能分有邪恶呢,按照我们已经说过的这种看法?

       所以依据这一论证,一切生灵的灵魂都是同等好的,如果灵魂按其本性就同等地是这样一种事物,就是灵魂。

       我想是这样的,苏格拉底。

       [b]我们的论证正确吗,他说,如果灵魂是一个和谐的假设是正确的,看起来它似乎应该走到这一步?

       完全不对,他说。

       再说,人有各个部分,你能说出除了灵魂以外,人的哪个部分在统治人吗,尤其当它是一个聪明的灵魂?

       我不能。

       它在这样做的时候是在顺从还是在抗拒肉体的情感?我的意思是,举例来说吧,肉身发热和口渴时,灵魂把它拉向对立面,不要喝水;肉身饥饿时,不要吃东西,[c]我们可以看到灵魂抗拒肉体情感的成千上万的其他例子。不是吗?

       确实如此。

       另一方面,我们前面同意过,如果灵魂是一个和谐,那么它决不会由于紧张或松弛、琴弦的拨动,以及对它的组成部分所做的其他事情,而跑调,灵魂会追随这些构成要素,而决不会指导它们吗?

       我们是同意过,当然。

       好吧,灵魂现在好像是在做相反的事,[d]统治所有人说的构成灵魂的所有要素,几乎终生都在反对它们,指引它们的道路,对它们施以严厉的、痛苦的处罚,有时候像体育训练和医术,有时候是比较温和的训诫和鼓励,与欲望、激情、恐惧交谈,就好像两个不同的人在谈话,如荷马在《奥德赛》中所说,奥德修斯”捶打胸部,内心自责地这样说,我的心啊,忍耐吧,你忍耐过种种恶行。"。[47][e]你认为,当诗人写下这些话的时候,他会认为灵魂是一个和谐、是一个受肉体的情感引导的事物吗?他不是在把灵魂当作它们的统治者和主人,灵魂本身要比和谐更加神圣吗?

       是的,宙斯在上,我认为是这样的,苏格拉底。

       [95]因此,我的好朋友,我们说灵魂是一个和谐是相当错误的,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们就与神圣的诗人荷马的意见不同,也和我们自己的意见不同。

       是这样的。

       很好,苏格拉底说。对我们来说,对付底比斯的哈耳摩尼亚似乎相当合理和顺利,我亲爱的克贝,我们该怎么办,用什么样的论证能够对付卡德摩斯?[48]

       克贝说,我想你会有办法的。你处理这个关于和谐的论证的方式令我感到相当惊奇。[b]西米亚斯在讲他的困难时,我感到相当惊奇,不知是否有人能对付他的论证,当他不能抵抗你的论证的初次突击时,我哑口无言了。所以,要是卡德摩斯的论证遭遇相同的命运,那我不会感到奇怪。

       我的好人,苏格拉底说,别吹捧,免得厄运降临,颠覆我们将要做出的论证。不过,还是把它留给神来关心吧,我们的任务是按照荷马史诗的方式紧紧把握论证,看你所说的里面有什么东西。我总结一下你的问题:[c]一名哲学家在将死之前充满自信,认为在地下世界他的生活会比他曾经过的其他任何生活都要好得多,而你认为必须向他证明灵魂是不朽的、不可摧毁的,这样才能避免这种既愚蠢又单纯的自信。为了证明灵魂是强大的,因为它是神圣的,它在我们出生为人之前就存在,你说所有这些论证都没有说明灵魂是不朽的,只说明它是长存的。它从前存在了很长时间,[d]它知道很多,行动很多,由于这个原因,使它不再是不朽的;确实,它进入人体就是它毁灭的开始,就像得了疾病;它会痛苦地过这种生活,最终会被摧毁,我们称之为死亡。你说,就我们每个相关者的恐惧来说,一次还是多次进入肉身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对一个不傻的人来说,对此感到害怕是很自然的,如果他不知道或不能证明灵魂不朽。我认为,这就是你的断言,克贝,我经常精心加以复述,[e]为的是不想遗漏任何要点,如果你希望,可以再增加或减少一些东西。

       克贝说:“我现在没什么要增加或减少的。这就是我说的。”

       苏格拉底停顿了很长时间深思。然后他说:[96]“你提出的问题并非不重要,克贝,因为它需要彻底考察生成与毁灭的原因。如果你希望,我会向你解释一下我在这些事情上的经历。然后,如果我说的某些事情对你有用,你可以用它来说服我们接受你的立场。”

       我确实希望听你的解释,克贝说。

       那就听着,克贝,我来告诉你,他说。年轻的时候,我对被他们称作自然学的智慧有着极大的热情,因为我想,要是能知道每一事物的原因那就太好了,它为什么生成,[b]为什么毁灭,为什么存在。我在考察中经常改变想法,首先遇到了诸如此类的问题:热与冷产生的某种发酵滋养生灵吗,如某些人所说?我们认为,是我们的血、气、火,或者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脑给我们提供了听觉、视觉、嗅觉,从中又产生记忆和意见,而从已经变得较为稳定的记忆和意见中产生知识,是吗?又如,当我在考察这些事物如何毁灭、天上和地下的事情如何发生时,[c]最后我相信,得出结论,我完全不具有进行这一类考察的天生的才能,对此我将给你提供充足的证据。这种考察使我变得相当茫然,乃至于对从前那些我和其他人认为我清楚地知道了的事情也不懂了,所以我不懂我以前认为我懂的事情,这种事情很多,尤其是人是怎样成长的。我从前认为,任何人显然都明白,人通过吃喝而成长,[d]食物使人成长,吃肉长肉,吃骨头长骨头,以同样的方式,适宜的部分添加到身体的其他所有部分,所以人就成长了,从原先体形较小到后来变得较大,就这样小人变成了大人。这就是我以前的想法。你不认为它是合理的吗?

       我认为它是合理的,克贝说。

       那么再考虑这一点:我原以为我的看法是令人满意的,[e]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身旁站着一个矮个子,高个子比矮个子高一头,马也一样,一匹马比另一匹高。比这更清楚的是,十比八大,因为八加上了二,二尺比一尺长,因为二尺超过一尺的长度是它自身长度的一半。

       你现在对这些事情是怎么想的呢?

       宙斯在上,我远非认为自己懂得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一件事情的原因。我甚至不允许自己说一加一变成二,要么是这个一被加上,要么是加上这个一,[97]或者说,一加上这个被加上的一变成二,因为这个一加到另外一个一上。我感到奇怪,当它们中的每一个相互分离的时候,它们各自是一,它们在那个时候不是二,但当它们相互接近的时候就成了二,这就是它们变成二的原因,亦即它们来到一起或被放置在一起。我也不再能被说服,说划分一样东西,[b]这种划分就是它变成二的原因,因为刚才我们说的变成二的原因正好相反。刚才的原因是它们来到一起,一个加上另一个,而现在的原因是从一里面拿走一部分,使其分离。

       我不再说服自己说我懂得为什么一或其他任何事物生成、死亡或存在,用这种老的考察方法,我不接受它,而我有了自己的杂乱的方法。有一天,[c]我听某人说他从阿那克萨戈拉的一本书上读到,心灵指引一切,它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这个原因使我感到高兴,它似乎是好的,换句话说,心灵应当是一切事物的原因,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起指导作用的心灵会指导一切,以最好的方式安排每一事物。因此,如果有人希望懂得每个事物的原因,它为什么会产生、灭亡或存在,[d]就得去发现它变成这样、被作用或作用的最好的方式。依据这些前提,人才适宜考察,关于这件事情和其他事情,什么是最好的。同一个人必定不可避免地也懂得什么是最坏的,因为这是同一知识的一部分。在我反思这个主题时,我高兴地认为,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我找到了一位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关于原因问题的老师,[e]他会告诉我,首先,大地是平的还是圆的,然后他会告诉我为什么必定是这样,向我说明为什么这样最好,为什么它最好是这样的。如果他说大地位于宇宙中间,他就会具体说明为什么在中间对它来说比较好,如果他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我就打算决不再去期望获得任何其他原因。[98]我还打算以同样的方式寻找他对其他事物的解释,太阳、月亮、其他天体、它们的相对速度、它们的转向、它们所发生的一切,还有,它们各自以什么样的方式作用或被作用是最好的。我决不会想到,说这些事物都受心灵指引的阿那克萨戈拉,会给这些事物提出其他什么原因,而不是去说明它们现在的状态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b]一旦把最好[49]作为每一事物的原因和一切事物的最终原因,我想他会继续解释一切事物的共善,而我就不会拿我的希望去交换一种运气了。我渴望搞到他的书,尽快阅读,为的是尽快懂得最好和最坏。

       这个美妙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在我读他的书时,我看到这个人根本没有使用心灵,也没有赋予它任何管理事物的职责,[c]而是提到气、以太[50]、水,以及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作为原因。这在我看来就好像说,苏格拉底的行动全部归因于他的心灵,然后在试图说出我做的每件事情的原因时,就说我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我的身体是由骨头和肌肉组成的,因为骨头是坚硬的,从关节处分开,肌肉能够收缩和松弛,[d]肉和皮包裹着骨头,把骨头和肌肉结合在一起,还有,骨头悬挂在关节上,肌肉的收缩和松弛使我的肢体能弯曲,这就是我能够弯曲我的肢体坐在这里的原因。

       还有,他会提到我跟你谈论过的其他诸如此类的原因:声音、气、听,成千上万这样的东西,但他就是不提真正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雅典人决定判我有罪,认为这样比较好,[e]由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我最好坐在这里,更正确地说是待在这里接受他们下令要对我进行的任何惩罚。我以神犬的名义起誓,我的这些肌肉和骨头也可以很早以前就在麦加拉,[99]或者在波埃提亚[51]人中间了,我的信念会带着它们去那里,只要我认为这样做是最好的过程,不接受城邦下达的任何惩罚更正确、更高尚,我应当逃走。把这些东西称作原因真是太荒唐了。如果有人说没有这些骨头肌肉,以及所有这样的事物,我就不能做我决定要做的事,那么这样说是对的,但说它们就是我所做的事情的原因,而不说我选择的那个最好的过程是原因,我在按我的心灵采取行动,[b]那么这样说非常懒惰,很不准确。你们可以猜想一下这里面的问题,这就是不能区分事物的真正原因和那些缺了它们原因就不能作为原因来行动的事物。许多人会这样做,就像人们在黑暗中摸索;他们把黑暗称作原因,给了它一个并不属于它的名称。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围绕大地的是漩涡,诸天使大地停留在这个地方,[c]有人则说大地依托气,气就像一个大锅盖。他们有可能提到这些事物存在于最佳位置的能力,但这不是他们想要寻找的,他们也不相信它有任何神圣的力量,他们相信有一天能够发现一个更加强大、更加永久的阿特拉斯[52],更好地把一切事物结合在一起,他们不相信是“真好”和”捆绑”在约束它们,使它们结合在一起。任何人教导说有这样一种原因在起作用,我都乐意成为他的门生。然而,由于我所学不多,自己不能发现它,[d]向别人又学不到,所以我想了一个第二好的办法,你想听我给你解释我是如何忙着探寻这个原因的吗,克贝?

       我比其他所有人都更愿意听,他说。

       在那以后,他说,在我对考察事物已经厌倦的时候,我想我一定要小心回避那些观察日蚀者的经验,[e]因为他们中有些人伤了眼睛,除非他们通过水或其他质料的反射来观看。我心里有了类似的想法,我担心我的灵魂会完全瞎了,如果我用我的眼睛观察事物,试图用我的各种感官去把握它们。所以我想要找一个避难所,以语词为工具讨论和考察事物的真理。但这个比喻也许不恰当,[100]因为我肯定不承认以语词为工具考察事物的人会比观看事实的人更多地处理图像。然而,我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在每一场合,把对我显得最令人信服的关于原因和其他事情的理论拿来作为我的前提,凡与此相合的,我会把它们视为真的,凡与此不合的,我会把它们视为不真。但我想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因为我不认为你现在已经听懂了。

       不,宙斯在上,克贝说,我不太懂。

       [b]他说,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我的这些想法没什么新颖之处,但我决不停止谈论,我在别处谈过,在我们谈话的前半部分也在说。下面我尝试着把我本人关心的这种原因告诉你。我掉转头来谈这些常被人提及的事物,从它们开始说起。我假定美、美本身、大,以及其他所有同一类事物是存在的。如果你们同意我这样做,同意它们是存在的,那么我希望能把作为讨论结果的这个原因告诉你,从而发现灵魂是不朽的。

       [c]你就说吧,我同意你这样做,克贝说,我急着想听到你的结论。

       那么请考虑,他说,看你们是否也有我下面说的这些看法,因为我想,如果有任何美的事物在美本身之外,那么它之所以美的原因就在于它分有美本身,我对其他一切事物也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们同意这一类原因吗?

       我同意。

       [d]我不再去理解或承认其他那些精致的原因,如果有人对我说一个事物之所以是美的,乃是因为它有绚丽的色彩、形状或其他这样的东西,我都将置之不理——因为所有这些说法都令我困惑——我只是天真地、或者也许是愚蠢地坚持这样一种观点,一样事物之所以是美的,乃是因为美本身呈现在该事物中或者该事物分有美本身,或者你们可以描述该事物与我们提到的美的联系,因为我不会坚持这种联系的精确性质,而会坚持由于美本身一切美的事物才是美的。我想,[e]这是我能给你和其他人的最保险的回答。如果我坚持这一点,我想我就决不会陷入谬误。对我和其他人来说,这是我们能提供的保险的回答,亦即由于美本身,美的事物才成为美的。或者说,你不这样想?

       我这样想。

       那么,由于大本身,大的事物是大的,较大的事物是较大的,由于小本身,较小的事物是小的吗?

       是的。

       那么,你不会接受这样的说法,[101]一个人比另一个人高一个头是由于“头”,这个矮的人之所以较矮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你会提供证据说你的意思无非就是,一切较大的事物成为较大是由于大本身,这就是事物是较大的原因,一切较小的事物成为较小的是由于小本身,这是事物较小的原因。如果你说一个人较高或较矮的原因是“头”,我想你会害怕遭到某些相反的论证的驳斥:首先,较大的事物较大、较小的事物较小,其原因是相同的;[b]其次,较大的事物较大是由于“头",而头是小的,这很奇怪,也就是说某个较大的人由于某个较小的事物而成为较大的。你不害怕这个论证吗?

       我肯定害怕,克贝笑着说道。

       那么,你会害怕说十比八大的原因在于二,二是大的原因,而会说数量是大小的原因,事物的大小是由于数量,或者你会害怕说二尺比一尺大一半的原因是一半,而会说是由于大本身,这里面的害怕是相同的。

       当然。

       那么,你不会避免说一加一,增加是二的原因,[c]一分为二,划分是二的原因吧?你会响亮地宣称,除了分有某个它分享的本体,你不知道每一事物是怎样生成的,就这些例子而言,除了分有二本身,你不知道还有其他变成二的原因,就如要成为一必须分有一本身,你会把增加、划分,以及其他微妙的原因打发掉,留给那些比你聪明的人去回答。而你,[d]如他们所说,害怕自己的影子和缺乏经验,会紧紧把握你的安全的前提来提供回答。如果有人攻击你的前提本身,你会漠视他,在你考察后续的推论是否与前提一致、相互之间有无矛盾之前,你不会回答他们的攻击。当你必须为你的前提本身提供解释时,你会以同样的方式开始:你会假设另一个前提,[e]这个前提在你看来是那些较高的前提中最好的,直到你得到某些可接受的东西,但是,如果你希望发现真理,你在同时讨论前提和它的推论时不能像争论者那样把两样东西混为一谈。这些人根本不讨论这一点,也不思考这个问题,[102]但他们的智慧使他们把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只要能使他们自己高兴,但若你是一名哲学家,我想你会按我说的去做。

       你说得非常对,西米亚斯和克贝齐声说。

       厄    对,宙斯在上,斐多,他们是对的,我认为苏格拉底把这些事情说得非常清楚,哪怕是一个理智有限的人也能明白。

           是的,确实如此,厄刻克拉底,所有在场者也都这么想。

       厄    我们也这样想,我们这些人不在场,但现在听到了。你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斐    我记起来是这样的,在上面的观点被接受以后,[b]大家同意存在着各种”型”[53],其他事物获得它们的名称是由于分享它们,苏格拉底接下去问:如果你说这些事物是这样的,那么当你说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但比斐多矮的时候,你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西米亚斯身上既有高又有矮吗?

       我是这个意思。

       但是,他说,你同意“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c]这个陈述的语词不表达事情的真相吗?西米亚斯比苏格拉底高,肯定不是因为西米亚斯的本性,因为他是西米亚斯,而是因为他正好拥有高的性质吗?他比苏格拉底高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苏格拉底是苏格拉底,而是因为与其他人的高的性质相比,苏格拉底拥有矮的性质。

       对。

       他比斐多矮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斐多是斐多,而是因为与西米亚斯的矮的性质相比,斐多拥有高的性质。

       是这样的。

       [d]所以,西米亚斯被称作既是矮的又是高的,介于二者之间,当他被一个人的高的性质征服时,他显出矮的性质,当他的高的性质征服其他人的矮的性质时,他显出高的性质。说完这句话,苏格拉底笑道,我说的有点像念书,但事实确实如我所说。其他人都表示同意。

       我的目的是让你们同意我的看法。在我看来,不仅高本身决不愿意同时既高又矮,我们身上的高的性质也决不接受矮或被矮征服,[e]这样就会发生两种情况:要么高在它的对立面向它逼近时,高逃跑或退却;要么高由于矮的逼近而被摧毁。高不愿意忍受和接受矮,并变成与其原先不同的另一样事物,而我接受和忍受矮,但仍旧保持是同一个人,是这个矮人。而高的性质,由于是高的,不能冒险成为小的。[103]以同样的方式,我们的矮不愿意变成高,或者一直成为高,其他任何对立物在仍旧是它自己的时候,也不会愿意变成或者是它的对立面;当这种事情发生时,它要么离开,要么被摧毁。

       我完全同意,克贝说。

       当他听到此话时,在场者——我记不清他是谁了——有人说:“众神在上,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54]不是同意现存事物来自它们的对立面吗,亦即较大者来自较小者,较小者来自较大者,这也就是在说对立面如何生成,对立面来自它们的对立面,而现在,我想按照我们现在所说的,这种情况决不会发生?”

       听了这番话,苏格拉底转过脸去对插话者说:“你勇敢地提醒了我们,[b]但你不明白我们现在说的和前面说的有什么区别,我们前面说的是对立的事物来自它的对立面,我们现在说的是对立者本身决不会变成与其对立的那个对立者本身,无论是我们身上的对立者,还是自然中的对立者。所以,我的朋友,我们原先谈论的是具有对立性质的事物,用这些性质的名称称呼这些事物,但是现在我们谈论的是这些对立者本身,由于对立者本身在这些事物中的呈现,事物才得到它们的名称,[c]而对立者本身决不会容忍相互生成。”他看着克贝说:“这个人说的话让你也感到有什么不安吗?”

       现在还没有,克贝说,但我不否认有许多事情让我感到不安。

       那么我们完全同意,他说,对立者决不会与其自身对立。

       完全同意。

       那么请考虑,看你是否也同意下面这一点。有某样东西你称为热,有某样东西你称为冷。

       有。

       它们与你称为雪和火的东西一样吗?

       [d]宙斯在上,不一样。

       所以热是火以外的某个事物、冷是雪以外的某个事物吗?

       是的。

       我相信你认为,是雪的这个事物不会接受热,如我们前述,而依然是其所是,雪仍是雪,热仍是热,而当热逼近雪时,它要么在热面前撤退,要么被摧毁。

       是那么回事。

       所以火,在冷逼近时,要么逃走,要么被摧毁;它决不会冒险接受冷,而依然是其所是,火仍是火,冷仍是冷。

       [e]你说的是对的。

       那么,对这些事物中的某一些也可以这样说,不仅有永远配得上它自己的名称的型本身,还有那些不是型、但有其存在特点的事物。也许我能把我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单”必定总是赋予我们现在提及的这个事物的名称,不是这样吗?

       当然是。

       [104]它是存在的事物中唯一被称作单的事物吗?——这是我的问题——或者说除了单本身之外还有其他一些事物也必定总是被称作单,这些事物也还有它自己的名字,因为它具有这样的性质,决不会与单分离?我的意思可以用三这个数字来说明,其他例子也还有很多。考虑一下三:不仅肯定可以一直用它自己的名称来称呼它,而且也可以把它称作单,而单和三不是同一的,你不这样认为吗?这是三的性质,也是五的性质,[b]也是所有数字中的一半具有的性质;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单,但它不是单本身。同理,二、四,以及整个数列中间隔一位出现的数,它们中的每一个,在不能与“双“本身等同时,始终是双。你不同意吗?

       当然同意。

       你瞧!我想要说清楚的事情是这样的:不仅那些对立者本身不会相互接纳,而且那些相互之间并不对立、但其自身总是包含对立的事物也是这样,这些事物不接受那些与其自身中的型对立的型;当它逼近时,它们要么灭亡,要么逃跑。[c]我们不是该说,三在变成双数之前,在它仍然是三的时候,将要灭亡或承受任何事情?

       那是肯定的,克贝说。

       然而,二确实不是三的对立面?、

       确实不是。

       那么,不仅对立的型不接受它的对立者的逼近,而且其他事物也不接受它的对立者的进攻。

       很对。

       那么你想要我们,要是我们能做到,界定一下这些事物吗?

       我肯定想。

       [d]它们是被任何占据它们的事物所驱逐的事物,它们不仅包含事物的型,而且也总是包含某些与这些事物的型对立的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那个意思,你肯定知道三的型占领的事物必定不仅是三,而且也是单。

       当然。

       我们说与获得这一结果的型相对立的型决不能到它这里来。

       不能。

       那么在这里起作用的是单这个型吗?

       是的。

       与之对立的是双的型吗?

       是的。

       [e]所以双的型决不会进入三。

       决不会。

       所以,三不会分有双吗?

       决不会。

       所以,三是非双。

       是的。

       至于我刚才说我们必须界定,那就是,哪一类事物,虽然不是某事物的对立者,并不与某事物对立,然而不接受对立者,就像三这个例子一样,尽管它不与双对立,[105]然而它不接受双,因为它总是带着双的对立面[55];二与单、火与冷,以及其他大益事物也是这样,看你是否会这样界定,对立者不仅不接受它的对立面,而且会携带某些对立者进入它占据的事物,携带这些对立者的事物也不会接受与其相对立的事物。为了更新一下你的记忆,让你多听几遍没有什么坏处。五不接受双的型,它的双倍是十,十也不接受单的型。双倍本身是其他事物的对立面,然而它不接受单的型。[b]一点五和其他这样的分数不接受“整全”的型,三分之一也不接受,等等,如果你跟得上我,同意我的意见。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克贝说,我跟得上。

       从头开始,把你的看法再告诉我,他说,不要像回答问题似的,要像我做的这样。我说除了我一开始说过的那个保险的回答以外,我看到了另一个保险的回答。如果你问我,什么东西进入身体,[c]使身体发热,我的回答不会是那个保险而又无知的答案,亦即热,而是我们现在的论证提供的一个更精致的答案,亦即火;如果你问什么东西进入身体,使身体得病,我不会说疾病,而会说发烧。如果问一个数字中的什么东西呈现使它成为单,我不会不说单而说一,其他事情也一样。现在来看你是否充分理解我想要你理解的意思。

       相当充分。

       那么回答我,他说,什么东西呈现在肉体中,使它成为活的?

       灵魂。

       [d]始终这样吗?

       当然。

       灵魂无论占据什么东西,总是给它带来生命吗?

       是的。

       生命有无对立面?

       有。

       是什么?

       死亡。

       那么,要和我们前面已经说的一致,灵魂决不接受它携带的东西的对立面?

       确实如此,克贝说。

       好吧,我们把那个不接受双的型的东西称作什么?

       非双。

       我们把不接受正义和不接受音乐的东西称作什么?

       [e]非音乐,另一个叫非正义。

       很好,不接受死亡的叫什么?

       不死。

       灵魂不接受死亡吗?

       不接受。

       所以灵魂是不死的。

       对,灵魂不死。

       很好,他说。我们可以说这已经得到了证明,你怎么认为?

       相当恰当地得到了证明,苏格拉底。

       好吧,克贝,他说,如果非双必定是不可摧毁的,[106]那么三肯定也是不可摧毁的吗?

       当然。

       如果非热必定不可摧毁,那么每当任何携带热的事物趋向雪,它会安全地退却而不融化,因为它不能被摧毁,也不会待在原处接受热吗?

       你说的是对的。

       同理,如果非冷是不可摧毁的,那么当某种冷攻击火的时候,它既不会熄灭,也不会被摧毁,而会安全地退却。

       必然如此。

       [b]那么对不死也必须说同样的话吗?如果不死的东西也是不可毁坏的,那么当死亡逼近的时候灵魂不可能被摧毁。因为这样说与我们已经说过的一致,灵魂不接受死亡,或灵魂是不死的,这就像三,我们说,三不是双,单也不是双;火不是冷,火中的热也不是冷。但有人会说,[c]什么东西在阻止单在不变成双的时候被摧毁,换言之,什么东西在阻止双在不变成单的时候被摧毁?如果非双不是不可摧毁的,那么我们就不能坚持对这个人的反对意见,他说非双是可摧毁的。如果我们同意非双是不可摧毁的,那么我们很容易坚持,在双到来的时候,单和三已经隐退了,对火、热,以及其他事情,我们也能持同样的看法。

       肯定能。

       [d]所以现在,如果我们同意非死是不可摧毁的,那么灵魂除了是非死以外,是不可摧毁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需要另一个论证。

       进到这一步,不需要另一个论证了,如果永久延续的不死者会接受摧毁,那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抗摧毁了。

       所有人都会同意,苏格拉底说,神、生命的型,以及任何不死的事物,决不会被摧毁。

       宙斯在上,所有人都会同意这一点,我想,众神更是如此。

       [e]如果不死是不可摧毁的,那么灵魂,如果它是不死的,也会是不可摧毁的吗?

       必定如此。

       那么,当死亡降临人的时候,死去的似乎是他的有死的部分,这部分屈从死亡,给死亡让出位置,而他的不死的部分安全地离开,它是不可摧毁的。

       好像是这样的。

       [107]那么,克贝,他说,灵魂是最不死的和不可毁灭的,我们的灵魂真的会在地下世界居住。

       对这些我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对意见要说了,苏格拉底,克贝说,我也不怀疑你的论证。如果在这里的西米亚斯,或其他人,有什么要说,他也不会保持沉默,因为我不知道今后还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好,如果他想说什么,或者想听有关这些主题的任何意见,他都可以提出来。

       当然,西米亚斯说,对已经说过的这些事情,我本人没有其他理由可提出怀疑;然而,由于我们的主题的重要性和我带着人性弱点的卑微的看法,[b]对我们已经说了的这些事情,我私下里仍旧感到有些悲哀。

       你这样说是对的,西米亚斯,苏格拉底说,但我们最初的假设需要更加清晰的考察,哪怕我们发现它们令人信服。如果你恰当地分析它们,我想,你会尽力追随这个论证,等到结论也清楚了,你就不需要进一步探讨了。

       没错。

       [c]先生们,你们现在可以这样想,如果灵魂是不朽的,那么它不仅在被我们称作我们的生命的这段时间,而且在所有时间都需要我们的关心,如果灵魂得不到关心,那么人处在可怕的危险之中。如果死亡逃避一切事物,这对邪恶者来说倒是一种极大的恩惠,因为他们不仅摆脱了肉体,而且也摆脱了他们的邪恶与灵魂。[d]但是现在灵魂好像是不朽的,除了尽可能变好和变聪明以外,灵魂不能逃避邪恶或得到拯救,因为灵魂要去地下世界,它能带去的只有它的教育和成长,据说这些东西会给死者带来最大的好处或伤害,就在去那边的旅程开始的时候。

       据说人死的时候,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保护他的精灵开始引导他进入某个地方,[e]而那些已经在那里聚集的灵魂,在接受审判以后,必定会在一位向导的带领下开始前往地下世界,这位向导负有引导它们前往那里的责任。经历了它们必须经历的事情,在那里待够了规定的时间以后,在很久以后,会有另外一位向导把他们再带回来。[108]这个旅程不像埃斯库罗斯的《忒勒福》[56]所描述的那样。他说只有一条路通往哈得斯,而我认为通往哈得斯的路不是只有一条,也不是笔直的,否则就不需要向导了;如果只有一条道,就不会有人迷路了。那里好像有许多条岔路和十字路口,我根据世上那些圣仪和习俗得出这个判断。

       这些守规矩的、聪明的灵魂跟着向导走,它们对路上的景色并不陌生,而那些深深依附肉体的灵魂,[b]如我从前所说,长期围着肉体和这个可见的世界盘旋,在作了许多抵抗和受了许多痛苦之后,不得不被指定的看护它们的精灵领走。有过许多不洁行为的不洁的灵魂与那些卷入不公正的杀戮、或犯有其他罪行的灵魂在那里汇合,这些罪行是同类的,是这种灵魂的行为,其他灵魂碰到它们转身而去,唯恐避之不及,[c]不愿与之同行或给它们引路;这样的灵魂孤独地漫游,完全迷失方向,直到某个确定的时候来临,被迫领着去它们恰当的居处。而那些过着纯洁、节制生活的灵魂找到同行者和众神的指引,每个灵魂都住在适合它们的地方。

       大地有许多奇怪的地方,大地本身在性质和大小方面不像曾经讨论过这些问题的人所说的那样,而像此人说的这样,他的看法令我信服。

       [d]西米亚斯说,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苏格拉底?我本人也听说过许多关于大地的事情,但肯定不是你信服的这样。我很乐意听你说说这些事情。

       说实话,西米亚斯,在我看来,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不需要格劳科斯[57]的技艺,要想证明它们为真则需要更多的技艺,我可能做不到。还有,即使我有这种知识,我剩余的时间恐怕也不够讲这个故事了。[e]然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告诉你,令我信服的是大地的形状和它有哪些区域。

       能听到这些也就够了,西米亚斯说。

       [109]那么好,他说,我信服的第一件事情是,如果大地是位于诸天中间的一个圆面,那么它不需要气或其他什么力量来防止它下坠。诸天在所有方向上具有的相同性质和大地本身的平衡足以支持它,因为处在同质的某事物之中的平衡的物体比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容易向某个方向倾斜,而会保持不动。他说,这就是我被说服的第一个要点。

       应该是这样的,西米亚斯说。

       其次,大地很大,我们生活在从费西斯河[58]到赫拉克勒斯柱石[59]的一个很小的滨海地区,[b]就像蚂蚁或青蛙围着池塘在池畔居住;许多其他民族也住在大地的众多这样的区域。大地有无数洞穴,形状大小各异,水、雾、气汇集到这里。大地本身是纯洁的,平躺在纯洁的天空中,天空中繁星点缀,大多数讨论这些主题的人把纯洁的气称作以太。[c]水、雾、气是以太的残渣,它们不断流入大地的洞穴。我们居住在大地的洞穴中,却不明白这一点,以为自己住在上面,住在大地的表面。这就像有人住在大洋深处,却以为自己住在大洋表面。透过海水看见太阳和其他天体,[d]他会以为大海就是天空;由于他的迟缓和虚弱无力,他从来没有抵达大海的表面,或把他的头伸出水面,或者离开大海,到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来,他没见到这个地方比他自己的那个区域更纯洁,更美丽,他也从来没有从见到过的人那里听说过它。

       我们的经验是相同的:我曾住在大地的某个洞穴中,却相信自己住在大地的表面;我们把气称作诸天,星辰好像是在天上穿行;还有一点也是相同的,由于我们的迟缓和虚弱无力,[e]我们不能抵达天空的顶端;如果有人能抵达它的顶端,或者长上翅膀飞到那里,把他的头伸向天外,就像海中的鱼伸出头来看我们住的区域,那么他会看见那里的事物,如果他的本性能够承受对它们进行沉思,那么他会知道,[110]这才是真正的天空、真正的光明、真正的大地,因为这里的大地、这些石头、整个地区,都是腐烂的,被侵蚀了的,就像海中的一切都受到咸水的侵蚀。

       有人会说,海里生长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因为那里没有哪样东西是充分生长了的;凡是有土的地方就有洞穴、沙子、无边无际的烂泥,无法以任何方式与我们居住的区域相比美。所以轮过来,上面的事物远优于我们知道的事物。[b]确实,如果现在是讲故事的恰当时候,西米亚斯,那么诸天之下大地表面的这些事情的性质值得一听。

       西米亚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很乐意听这个故事。

       那么好,我的朋友,首先,据说大地从上往下看就像那些用十二块皮缝制的圆形的球;它有许多种颜色,有关这些颜色,[c]我们的画家使用的颜色可以给我们一些提示;整个大地有这些颜色,但比这些颜色更明亮,更纯洁;一部分是海蓝的,极为美丽,一部分是金黄的,还有一部分是白的,比粉笔和雪更白;大地还有其他颜色,比我们见过的颜色数量更多,更加绚丽。大地的这些洞穴里充满水和气,[d]呈现出它们自己的颜色,在多种颜色中闪现,整个大地看上去色彩绚丽,连绵不绝。大地的表面生长着美丽的植被,树木、花朵、果实,还有小山和石头,平滑、透明、多色,极为艳丽。[e]我们这里的宝石,玉髓、碧玉、翡翠,等等,只是一些碎片。而那里的所有石头全都是宝石,甚至更加美丽。原因是那里的石头是纯洁的,不会因浸泡而腐蚀或腐烂,或者被流入这里的洞穴的水和气侵蚀;这里的水和气给土、石、动物、植物带来疾病,使之变得丑陋。[111]所有这些事物,还有金、银和其他金属,装饰着大地本身。这些东西数量众多,到处浮现,所以大地是有福者的美景。大地上有许多生灵,还有人,有些住在内陆,有些住在天边,就像我们住在海边一样,还有些住在岛上,有气环绕,但是接近大陆。[b]总之,在我们这里是水和海,在它们那边是气,在它们那边是以太,在我们这里是气。那里的天气使它们不会生病,它们的寿命也比这里的人长得多;它们的视觉、听觉、理智,以及其他所有能力,都比我们优越,就如在纯度方面气优于水,以太优于气;它们有奉献给众神的圣地和神庙,众神真的居住在那里,[c]众神用语言、预言、视觉和它们交际;它们看见了太阳、月亮、星辰本身,它们的其他幸福也与此相应。

       这就是整个大地及其环境的性质。围绕着整个大地,有许多地区处在洞穴中;有些地区比我们居住的地区更低,更开阔;有些地区比我们居住的地区低,有狭窄的入口;还有一些不那么低,但更加开阔。[d]所有这些地方都通过地表下的各种宽窄不同的渠道连在一起,这样也就有了许多出口,通过这些出口,大量的水从一处流向另一处,就像注入搅拌用的大碗;大地底下,热的和冷的水形成的巨大河流永久流淌,那里还有许多火,形成巨大的火河,[e]还有许多潮湿的岩浆,有些比较清,有些比较混,就好像西西里的熔岩流动形成泥石流。这些泥石流所到之处会把各个地区由于大地震荡所产生的沟壑填平。这些震荡的自然原因是这样的:大地有一个最大的洞穴,[112]贯穿整个大地,它就是荷马提到的“那地方很深,是大地最深的坑……,”[60]而他在别处,他和许多诗人都称之为塔塔洛斯[61];所有河流都注入这个深渊,又从那里流向各处,[b]每条河受到它流经的土地的性质的影响。它们流进流出塔塔洛斯的原因在于水是没有根基的,或者说水没有坚实的基础,它上下震荡波动,与水在一起的气和风也一样,随着水从大地的一个地区流到另一个地区。就像人的呼吸,不停地呼出和吸进气,所以在这里,气在一进一出的时候随着水的波动产生可怕的大风。[c]每当退却到我们所谓的大地较低的部分,水流入这些部分,把它们灌满,就好像水被吸进来了;水从这些部分退却以后,还会有水再进来,这些部分还会流淌通过那些渠道来的水,这些渠道穿过地表,可以到达其他地方,流经这些渠道的水创造出海、沼泽、河、泉。从那里,[d]水还会再次在大地下面流动,有些围着许多比较大的地区流动,有些围着比较小、比较低的地区流动,然后流回塔塔洛斯,有些水坠落的地点比原来喷发出去的地方深,有些水坠落的地点变化不大,但总的说来都会比喷发出去的地点深一些;有些水坠落到深渊的对面,有些则仍在同一面;有些水在大地上一次或多次绕行,就像蛇一样,然后落得极深,再返塔塔洛斯深渊。水从各个方向坠入深渊,[e]乃至于触及中心是可能的,但不可能超过深渊的中心,因为面对从两面流来的河流的深渊的这个部分是陡峭的。

       此外还有众多其他大河,它们中有四条值得注意,最大的一条在大地外面流淌的是环形的,被称作俄刻阿诺[62];它对面朝相反方向流动的一条大河叫做阿刻戎[63][113]它流经许多沙漠地区,然后穿越地下抵达阿刻卢西亚湖[64],大部分灵魂在肉身死后会来这里,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或长或短,等候一个既定的时刻,然后再被送出去投胎。第三条河位于这两条河之间,它的发源地接近一个燃烧着大火的地区,[b]那里有一个比我们的海还要大的湖,炽热的水和泥浆在里面沸腾。污浊的泥浆和熔岩从那里流出来,形成了这条环形的河,它流经之处有大风伴随,流经许多地方后直抵阿刻卢西亚湖边,但没有与那里的湖水混合,而是在地下涌动多次后注入塔塔洛斯;这条河被称作皮利福来格松[65],它的熔岩流动着把碎片抛撒在大地的各个部分。[c]第四条河在这条河的对面,被称作斯提吉亚[66],据说它首先流入一个可怕的蛮荒之地,那里灰蒙蒙的一片,由这条河的河水流入而形成的湖被称作斯提克斯[67]。由于它的水的作用,灵魂坠入湖中能获得可怕的力量;这条河在风的伴随下潜入地下,它流淌的路线与皮利福来格松河相反,会流到阿刻卢西亚湖的对面;它的水不会与其他水混合,它也是环形的,最后流到皮利福来格松河的对面坠入塔塔洛斯。诗人告诉我们,这第四条河的名字叫考西图斯[68]

       [d]这就是这些事物的性质。死者到达那个地方以后,各自被看护他的精灵领走,首先要被交付审判,看它们以前是否过着善良和虔诚的生活。那些生活被裁定过的不好不坏的灵魂启程去阿刻戎,它们在湖边上船,被送往湖中。它们在那里居住,[e]先前若犯有任何罪行,要在那里接受惩罚来洗涤罪恶;它们各自也会为它们先前的善行得到一份相应的奖励。那些曾经犯下重罪的灵魂,比如盗窃圣物、邪恶违法地杀人,以及其他恶行,被视为不可救药的它们的恰当命运是被扔下塔塔洛斯深渊,再也不能出来。那些被认为犯有重罪但仍可挽救的灵魂,比如一时冲动之下冒犯了父母,[114]但后来忏悔了,又比如在冲动的时候杀了人,这些灵魂必须扔进塔塔洛斯,但一年以后它们会从波涛里再冒出来,犯了杀人罪的灵魂会去考西图斯河,对父母施暴的灵魂会去皮利福来格松河。当它们随波逐流来到阿刻卢西亚湖边的时候,它们大声哭喊嚎叫,喊着一些名字,有些是被它们杀害的人,有些是被它们虐待的人,[b]乞求能允许它们进入湖中,乞求能接受它们。如果说服成功了,那么它们就进入湖中,对它们的处罚也就到头了;如果说服不成功,它们会被带回塔塔洛斯,从那里再去各条河流,这个过程不会停止,一直到它们成功说服受害者,这就是审判官给它们指定的惩罚。

       [c]那些被认定以往过着一种极为虔诚生活的灵魂会得到解放,会从大地的这些区域被释放,就像从监狱里被释放;它们启程向上去一个纯洁的居所,在大地表面生活。这些灵魂用哲学充分洗涤过自己,它们今后的生活是没有肉身的;它们甚至可以启程去一些更加美丽的地方居住,这些地方很难描述清楚,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这样做了。由于我们已经讲述过的这些事情,西米亚斯,人在今生必须尽力获取美德和智慧,因为他以后能获得的奖赏是美好的,希望是巨大的。

       [d]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坚持认为我说的这些事情是真的,但我认为人值得冒险相信它——因为这种冒险是高尚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或其他相似的事,对我们的灵魂和它们的住处来说是真的,因为灵魂显然是不朽的,人应该向自己反复讲述这件事,就好像念咒语,这就是我拉长了我的故事的原因。[e]这就是一个人可以为他自己的灵魂感到高兴的原因,如果他在活着的时候漠视身体的快乐和身体的装饰物,这些东西带来的损害大于好处,通过学习的快乐认真关心他自己,不是用外在的东西装饰灵魂,而是用它自己的饰品,[115]亦即节制、正义、勇敢、自由、真理,在这种状态下等候去地下世界的旅行。

       苏格拉底继续说,好吧,你们,西米亚斯、克贝,还有其他人,都会在某个时间各自去去做这种旅行,而我命中注定的那一天现在已经在召唤我了,就像某个悲剧中的人物说的话,现在我该去洗澡了,我认为在喝毒药以前洗个澡比较好,省得给那些妇女添麻烦来洗我的尸体。

       [b]苏格拉底说完这些话以后,克里托说话了。很好,苏格拉底,关于你的孩子或其他什么事情,你还有什么要交待我和其他人的?我们怎样做能让你最高兴?

       没什么新的要说了,克里托,苏格拉底说,只有我一直在跟你说的那件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关心你自己,这样做就会让我高兴,也会让你自己高兴,哪怕你现在不同意我的看法,但若你否定你自己,[c]不愿沿着我们现在说的和过去许多场合说过的道路前进,那么哪怕你现在更加强烈地和我的看法保持一致,你亦将一无所获。

       我们一定尽力按你的吩咐去做,克里托说,但我们该如何埋葬你呢?

       随你们的便,苏格拉底说,如果你们能抓住我,而我也不想逃离你们。他偷偷地笑了,看着我们说:我没有说服克里托,[d]我就是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要你们做这样做那样的苏格拉底,而他认为我是一样东西,是他马上就会看到的这具尸体,所以他问该如何埋葬我。我已经说了很长时间,说了很多话,我说等我喝下毒药,我就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了,我就要离开你们,去享受有福者的好运,我试图让你们放心,也让我自己放心,但我对他说的所有的话似乎都白费了。他说,你们代我向克里托担保,这项担保与他向审判团作的担保正好相反。他担保我会待在这里,[e]你们必须担保我死了以后不会待在这里,而是离开,这样的话,克里托比较容易做到他的担保,不会在看到我的尸体被烧了或者被埋了的时候生我的气,就好像我正在承受可怕的痛苦,他也不会在葬礼上说他正在搬或抬出去埋的是苏格拉底。我亲爱的克里托,你非常明白,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不仅是一种错误,而且会给灵魂带来伤害。你必须高兴一点,[116]说你正在埋的是我的尸体,你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去埋,最能合乎习俗就好。

       说完这些话,苏格拉底起身去另一个房间洗澡,克里托陪他一道进去,让我们在外等候。所以我们待在那里,相互之间交谈,就已经说过的提问,然后又说起降临于我们的巨大的不幸。[b]我们都感到像是失去了一位父亲,我们的余生都成了孤儿。苏格拉底洗澡的时候,他的孩子来见他——他的儿子有两个还很小,一个要大一些——他家里的那些妇女也来了。他当着克里托的面和他们说话,交待了一些事情。然后他让妇女和孩子离开,他自己又回到我们中间来。此时已近日落,因为他在里屋待了好一阵子。洗完澡后他来到我们中间坐下,和我们又交谈了一会儿,[c]典狱官的一名随从走进来,站在他面前说:“我不会像责备其他人那样责备你,苏格拉底。我让他们服从我的上级的命令喝毒药的时候,他们生我的气,诅咒我。而你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以其他各种方式知道你在所有来这里的人中是最高尚、最温和、最优秀的。所以现在我也知道,你不会给我找麻烦,你知道谁对你的死负有责任,会把你的怒火朝着他们发。你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你一路走好,你要忍耐一下,怎么方便就怎样做吧。"[d]那名随从流着眼泪,转身走了出去。苏格拉底看着他说:“你也一路走好;我们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他把脸转过来对我们说:“这个人挺讨人喜欢的!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经常来跟我交谈,真是一个非常容易亲近的人。他为我流下眼泪是真诚的。来,克里托,让我们服从他的命令。去把毒药拿来,如果已经准备好;如果还没准备好,让那个人快点准备。”

       [e]克里托说,苏格拉底,我想太阳还在山顶上闪耀,还没下山。我知道以往某些人在接到命令以后拖了很久才喝毒药,这种时候可以多吃一点,多喝一点,亲戚朋友也可以与他们亲爱的人多待一会儿。你别忙,我们还有时间。

       克里托,他们这样做是很自然的,苏格拉底说,他们认为这样做能得到一些好处,[117]但对我不合适。我不指望稍晚一些喝毒药能有什么好处,我期待的是不要让我亲眼看到自已由于想活命而变得滑稽可笑,在已经没有时间的时候故意拖延。所以,照我说的去做,别拒绝我。

       听了这些话,克里托向站在一旁的奴仆点头示意;那名奴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与监刑官[69]一道走进来,监刑官端着已经调好的一杯毒药。苏格拉底看见他,就说:”噢,我的大善人,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告诉我该怎么做?”[b]他说:“只要喝下去就行,然后站起来走几圈,感到两腿发沉时就躺下,毒药自己会起作用。”厄刻克拉底,监刑官把杯子递给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相当高兴地接了过来,丝毫没有惊慌,脸上也没变色,而是看着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我倒一点儿奠神,你看怎么样?这样做允许吗?”“我们只准备了够用的”,那个人说。

       [c]我明白了,苏格拉底说,但有件事我想是允许的,是必须做的,我要向众神祈祷,愿我从这里去那边的行程一路顺风。这就是我的祷告,愿我心想事成。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端着酒杯,然后镇静、轻松地一饮而尽。此前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还能控制自己的眼泪,但看到他喝毒药的时候,我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所以,我蒙住我的脸。我为我自己哭泣,[d]而不是为了他——我的不幸是失去了这样一位同道。甚至在我之前,克里托就止不住流泪而站了起来。阿波罗多洛的哭泣一直没停,而此刻禁不住嚎呴大哭起来,使屋里的每个人更加悲伤欲绝,只有苏格拉底除外。他说:“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这些人真奇怪![e]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把那些妇女打发走,要避免这种不体面的事,有人跟我说过,人应当安安静静地去死。所以,保持安静,控制你们自己。"

       他的话让我们感到羞耻,我们停止了哭泣。他在屋里踱步,当他说双腿发沉的时候,他就按照那个人事先的交待躺了下来,给他毒药的那个人摸了一下他的身体,稍后又试他的脚和腿,[118]他先是用力按他的脚,问他是否还有感觉,苏格拉底说没有。然后,他又按他的腿肚子,并逐步向上移,向我们表明苏格拉底的身子正在变冷和变硬。他又摸了一下,说等到冷抵达他的心脏时,他就走了。当苏格拉底的肚子变凉的时候,苏格拉底揭开原先蒙上的盖头,说了他最后的话。他说:

       “克里托,我们欠阿斯克勒庇俄斯[70]一只公鸡;要用公鸡向他献祭,千万别忘了。“克里托说:“我们会做的,如果还有其他事情,请告诉我们。”但是,苏格拉底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动了一下;那个人揭开他的盖头来看时,他的眼睛已经不动了。看到此状,克里托替他合上了嘴和双眼。

       厄刻克拉底,这就是我们这位同道的结局,我们要说,在我们所知的所有人中间,他是最善良、最明智、最正直的。

 

注释:

[1]参阅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3:58。

[2]佛利(φλιους),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个小镇。

[3]忒修斯(Θησεύς),希腊英雄。传说克里特国王米诺斯强迫雅典人供献童男童女给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吞食。忒修斯自愿去克里特,杀死怪物,返回雅典后修建雅典城,继任国王。

[4]阿波罗多洛,苏格拉底的朋友,也在《申辩篇》中出现。

[5]克里托布卢的父亲是克里托,也在《申辩篇》中出现,《克里托篇》以他的名字命名。

[6]赫谟根尼(ρμογένος),《克拉底鲁篇》的谈话人之一。

[7]厄庇革涅,也在《申辩篇》中出现。

[8]埃斯基涅,也在《申辩篇》中出现。

[9]安提斯泰尼(ντισθένης),雅典人。

[10]克特西普(Κτήσιππος),帕安(Παιν)人,也在《吕西斯篇》、《欧绪德谟篇》出现。

[11]美涅克塞努(Mενέξεινος),也在《吕西斯篇》中出现,《美涅克塞努篇》以他的名字命名。

[12]西米亚斯,也在《克里托篇》中出现。

[13]克贝,也在《克里托篇》中出现。

[14]斐冬得斯(Φαιδνδης),来自底比斯。

[15]欧几里德(Εύκλειδης),《泰阿泰德篇》的谈话人。

[16]忒尔西翁(Τερψίων),《泰阿泰德篇》的谈话人。

[17]阿里斯提波(Άρίστιππος),昔勒尼学派哲学家。

[18]克莱俄布洛图(Κλέομβροτος)

[19]伊齐那(Aίγίνη),地名。

[20]"十一人"(νδεκα),参阅《申辩篇》37c注。

[21]克珊西帕(Xανθίππη),苏格拉底之妻。

[22]伊索(Aσωπoς),寓言作家。

[23]厄文努斯,诗人,在《申辩篇》(20a,c)中出现。

[24]此处原文是μουσικ(音乐),该词指缪斯女神掌握的各种技艺,包括写诗。

[25]指阿波罗神。

[26]菲罗劳斯(Φιλλαος),毕泰戈拉学派的主要哲学家。

[27]克贝来自底比斯。

[28]指灵魂。

[29]指哲学家。

[30]在者(ν),亦译为“存在““实在““真在““实体”。许多英译者将ν视为νσία的同义词,译为essence或rea1ity。

[31]本体(οσία),意为“真实的存在“,英译者将其译为essence或rea1ity,亦译为“本质”“实在”“实体”等。

[32]即冥府、地狱。

[33]持杖者(ναρθηκοφροι),参加酒神仪式的人手持顶端松果形的木杖。

[34]酒神信徒(βάκχοι)。

[35]恩底弥翁(νδυμίων),希腊神话中的一位俊美的牧羊人,月神塞勒涅爱上了他,宙斯应月神的要求赐他永久睡眠,以葆青春常在。

[36]参阅《美诺篇》81e,那里详细解释了学习就是回忆。

[37]指”相等“本身。

[38]指相等的事物。

[39]指”相等”的观念。

[40]本体(ούσία),亦译为“实在”“实体”。

[41]珀涅罗珀(Πηνελπη)是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奥德修斯之妻,她为了拒绝贵族子弟的求婚而将白天织好的衣物晚上拆除,以此拖延时间。

[42]戴胜(ποψ),一种鸟的名字。

[43]阿耳戈斯人(ργεοι),对斯巴达战败,发誓不复故土不留发。

[44]赫拉克勒斯(ρακλς),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作出许多业绩。

[45]伊俄拉俄斯(Iλαος),赫拉克勒斯的侄子,曾协助赫拉克勒斯杀死九头水蛇。

[46]尤里普斯(Εριπος),海峡,位于尤卑亚岛与希腊大陆波埃提亚地区之间,波涛汹涌。

[47]荷马:《奥德赛》20:17。

[48]在希腊传说中,哈耳摩尼亚(ρμονίας)是卡德摩斯(Κάδμος)的妻子,底比斯的创建者。哈耳摩尼亚这个名字的词义是“和谐”,苏格拉底在此处开玩笑,把西米亚斯和克贝比作两位传说人物,对付了哈耳摩尼亚以后,现在必须对付卡德摩斯(克贝)。

[49]好(γαθν),中性形容词,用于判断事物好坏时译为“好”,用于道德判断时译为“善“,该形容词的最高级βέλτιστος译为“最好”“最善”或“至善“。

[50]以太(αίθήρ),纯洁的气,参阅本篇109b。

[51]波埃提亚(Bοιωτία),地名。

[52]阿特拉斯(Άτλας),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老神,背负天柱。亦为提坦巨人之一,死后变成一座大山,胡须和头发变成森林,头变成山顶,在世界的尽头顶着天上的繁星。欧洲人常用他手托地球的形象装饰地图集,并称地图集为阿特拉斯。

[53]型(είδς),柏拉图哲学的核心概念,源于希腊文动词είδω(看、知)。柏拉图在对话中交替使用型和相(ίδέα),其意义没有严格区别。中国学者对这两个词有多种译法:理型、埃提、理念、观念、概念、形、相、形式、意式、通式、原型、理式、范型、模式、榜样、模型、式样。其中最流行的译法是理念。译者接受我国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在各处酌情分别译为“型”或“相”。《斐多篇》中的这个范畴统译为“型”。上文中所说绝对的善、绝对的美、绝对的大,或善本身、美本身、大本身指的都是”型”。

[54]指前文70d-71a。

[55]双的对立面是单。

[56]埃斯库罗斯(Ασχύλος),公元前525-前456年,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其作品《忒勒福》(Τήλεφος)已佚失。

[57]格劳科斯(Γλαύκος),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擅长预言。

[58]费西斯(Φάσιδος),河名。

[59]直布罗陀海峡东端两岸的两个岬角——欧洲的直布罗陀和非洲的穆塞山,被称为”赫拉克勒斯柱石”,相传由希腊神话英雄赫拉克勒斯置于此地。

[60]荷马:《伊利亚特》8:14;参阅8:481。

[61]塔塔洛斯(Τάρταρος),希腊神话中的地下世界,地狱。

[62]俄刻阿诺(κεανός),希腊神话中环绕大地的大洋河,亦为大洋神的名字。

[63]阿刻戎(Άχέρων),希腊神话中的冥河,亦为摆渡亡灵去冥府的船夫之名。

[64]阿刻卢西亚湖(Άχεροσιαδος),希腊神话中的冥间湖泊。

[65]皮利福来格松(Πυριφλεγέθοντι),希腊神话中的地下火河。

[66]斯提吉亚(Στύγια),希腊神话中围绕地下世界的河流,水黑难渡。

[67]斯提克斯(Στύξ),湖名,柏拉图此处的说法与希腊神话中的说法有所不同。

[68]考西图斯(Κωκυτς),冥河名,关于地下世界、冥府、地狱的描述,参阅《奥德赛》10:511以下,11:157。

[69]原文为“十一人”(νδεκα),参阅《申辩篇》37c注。

[70]阿斯克勒庇俄斯(Άσκληπις),希腊医神,在其神庙中过夜的病人向他奉献公鸡,以求病愈。苏格拉底此话的意思是,死亡是对生命中的疾病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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