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式小说:归道

《归道》
前言:人们之于历史的态度就像阿尔兹海默症,对久远的、又无从考证的历史记忆犹新,对一些刚上百年又证据确凿的过往却无比陌生…
1
前些时日,有三件事正折磨我,一是我正犹豫着前往美国总部任职的事,二是我的未婚妻为此力劝我留在国内。这两件事是我个人事业发展中所要面对的选择——是“儿女情长”与“事业有成”之间的矛盾。我认为,对于从事金融行业的有梦青年来讲,美国华尔街才是尽抒才华的最佳舞台。
另外,则是我这段时间,时常被一个噩梦纠缠——我梦见自己行走在一条无尽的铁轨上,每一步我都能听见脚下泥土中传来凄厉的哭喊与惊叫,在这永无止境的哀嚎中,那每一段铁轨的钢筋,竟然化成了犬牙交错的森森白骨。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我认为都要归结到最近新搬来的古怪邻居身上。我猜测,他正在鼓捣着的某种神秘的实验。
当然,我毫无证据,也只能安慰自己把这种猜想看作是自己神经衰弱的病症。
2
2013年2月,隔壁老邻居家的儿子终于40岁了,为了讨个老婆延续香火,把房型不错的两室两厅,这间100平的上海市浦杨区中环内的房子给卖了。
据说,老夫妻倆换了一间山金区的二手破屋。
而他们家儿子呢,则勉强使用用公积金结合商业贷的策略搞定了婚房,加上卖掉老房后的剩余钱财,购置了定嘉区的一间小二室一厅。还有剩余的一一些余留呢,则置办了一场颇为豪华的婚礼,上海人面子上总还是想着上些档次。
就这样,一个本是上海市的中产家庭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分解了——成了两个家,一个是住在郊区逐渐孤苦的老两口;还有一个是未来欠着一屁股债的小两口。
对我来说,他们将来如何,我是无心八卦的,毕竟十几年的相处中,我也没和他们说过几句话。倒是我母亲,她对好友邻的离别唏嘘不已。不过,老邻居的搬离也让我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产生了莫可名状的焦虑,我很爱我的未婚妻,但想着未来的小家,会不会也像老邻居那样被分割与肢解,然后在巨大的债务中逐渐破碎呢?思来想去,我便犹豫万分。不过,上司突如其来的一则调职邀请又让我有了新选择,随着他一起去美国华尔街的总部担任投资顾问。
未婚妻也清楚,若我出国,我和她都能预见,在未来的几年中,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因挨不住寂寞而提出分开。
很快,隔壁的房子就搬来了新的主人,在新邻居搬进来的当天,一个普通的星期六,我终究做出了前往美国任职的抉择。我的未婚妻在当天早上得知我的决定后伤心不已,我也因此感到无比愧疚。为了让自己摆脱郁郁寡欢的状态以更好地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新事业中,我便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美国历史的纪录片,当看到一名男子正在介绍所谓的“新第七大奇迹”——全美贯通铁路的视频时,隔壁却传来了搬运东西的“叮咣”声。
我怀着好奇心前去一探究竟,我看到了我母亲正在和一位身材消瘦并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交谈,从我母亲咋咋呼呼的大嗓门里,我得知了眼前的这位与我身高相近的男子便是我的新邻居。而此时,我突然觉得他非常眼熟,定神一看,缘分真是有趣~他就是刚才我收看的视频中,那位介绍“全美贯通铁路”的男人。
男子浑身上下充满着学者气息,搬家的当天居然也是西装革履,在这快要入夏的5月天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谈吐斯文,又略带害羞,明显是个不太擅长社交的内向人士。
我的母亲热情好客,在她的要求下,我不太情愿地帮助这位新邻居搬起了家,收拾起了零零散散的小物件。遥想当年,我也同样以“搭把手”的方式,结识了我的未婚妻,那时候她刚来我们公司实习。触景生情,不免惆怅。
新邻居拥有一个体积颇大、足有成年男子臂展宽度、高度约1.8米的老式大樟木箱。这大家伙成了搬家过程中最为艰难的一环。还好我们住在一楼,经由我出谋划策,最后,这个大家伙终于从南面主卧的落地窗进入。奇怪的是,新邻居在大箱子落地后,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便掩上了卧室的门,自顾自地整理起了东西。我听见从门后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我为他捏把汗,希望放置在箱中的“瓶瓶罐罐们”不要被打碎喽。
“特奇怪,他就是不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搬家的师傅无奈又气愤地说道,“搬运的时候还得格外小心力道与幅度,烦死了!”
整个搬家过程还算顺利。当然,搬家师傅们也借此赚了不少小费。
就在我帮着搬运最后一个整理箱时,出了一次小意外,或许是我和未婚妻的事儿让我开了小差,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打翻了抱在手中的整理箱。
“哐嘡”一声,箱中掉出了书本、刊物、信件。
我急忙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物品,心想,新邻居别是个小心眼。毕竟我去了美国后,上了年纪的父母也需要邻里间的关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家这栋楼,就只有咱们两户人家而已。
此时,眼尖的我发现,其中的一些信件颇具岁月,泛黄的纸面上书写着一些英文,勉强能看清是来自“普罗维登斯”;地上还有一份期刊,是一张老旧的英语新闻报纸,我粗略地瞧了瞧,是一份名为《萨克拉门托通讯报》的报纸……
我快速地将这些东西塞回了整理箱中,但最后那本暗色的古典造型的笔记本却强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本羊皮封面的笔记本手感温润,封面右下角书写了一个潇洒的金色签名,依稀还能看见是名为“瓦德”的英语名字。当把笔记本捧在手中时,某种厚重而诡异的气息渗进了我的皮肤,让我不自觉地想打开它,并一览其中的秘密……
就在我陷入偷窥秘密的好奇心时,新邻居粗暴地夺过我手中的笔记本,快速地收拾好整理箱,用敷衍的语气打了一下招呼后,便迅速地关闭了房门。
虽说他的反应颇为无礼,但我的窥探更加过分。我并不责怪他,希望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心上。我回到房间,关于介绍美国历史的视频已是索然无味,在关闭视频的时,我看到了屏幕上出现了新邻居的名字和简短的介绍,原来他叫“李归来”,是名归国的华侨。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一些黏湿的、带有白色粉末的胶状物,不自觉地闻了闻,一股强烈的化学品气味夹杂着无法形容的腐败恶臭直冲脑门,我头晕目眩……
3
“阿沃!忍着点……忍着点……”
周遭脏乱,气味腥臭。我感到自己无力地靠在了某个人的手臂上,此时围着我的人显得慌乱无助,昏暗的空间中弥漫着悲伤与绝望。
浑身疼,是万千只蚂蚁反复啃咬着我的皮肤,又如同被滚烫的油水淋在了每一寸肌肤上。我意识因重伤而模糊,却又因疼痛而清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焦臭的气味充斥着鼻腔,奄奄一息的我望着旁边一根绳子挤出了微弱的呼喊:“勒……勒……帮、帮、帮我……”
又是噩梦的一天。
自从新邻居搬来后的一周中,每天,我都做着这个不明所以的噩梦,这场梦境逐渐真实,让我睡眠失调,精神逐渐糟糕。
我的未婚妻也在试图与我修复关系,且极力劝阻我出国。我承认我无法轻易放下这段感情,可巨大的机会摆放在眼前,儿女情长会葬送金光闪闪的前程。在别人看来,我对未婚妻的态度显得过于冷漠。可唯有如此才能斩断牵挂!这般决绝,心中起了郁结。
萦绕着我的噩梦或许与这段时间的抑郁氛围有关。我时常想,出国的日子早些来吧,让我尽快离开这里。
在得知隔壁的新邻居——李归来是美国华侨后,我便开始主动地与他接触。我希望从他那儿得知一些快速融入美国的经验。这显然有利于我在异国他乡打拼。
而李归来比我预想中更为平易近人,礼貌儒雅。当他得我的事儿后,便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中小坐。短短一周里我往返多次,很快与他熟络了起来。我也从他的介绍中得知,他的家从他曾曾祖父开始,便飘洋过海在美利坚的大陆上闯荡。当问到关于那个叫“瓦德”的人时,他也大方地说明了这是祖先在结束了某段不愿意提及的工作经历后,于某日流落到“普罗维登斯”这个地方所遇到的一位雇主,而这位雇主在与他祖先相处的时间里,曾对他的祖先照顾有加。因此他即便离开普罗维登斯后,也与瓦德家的后裔保持着一些书信的往来……
又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在一声“阿沃,阿沃”的梦中我再次惊醒了,时间快到中午,父母出去跑亲戚,家中无人烧饭,我便打算去买一些可口的餐点填饱肚子,今天下午我也约了隔壁李归来陪我练习美国的口语与一些晦涩的俚语。
豆浆加油条,对过的小店还有些“存货”,想着未来将要和这些美食告别,心情中又多了一丝不舍……
就在我走到小区的一处垃圾堆放处时,我看到了六、七位邻里街坊正在激动地交流着什么,他们围成了一个圈,中间坐着喜欢翻垃圾箱的刘老头。我凑上前去,看见刘老头正惊恐地摊在地上。当我走近时,见刘老头浑身发抖,他的身旁有一坨让人不安的肉状物质。
“哎呀,小梁,你知道的呀,最近一个礼拜,小区里的那些我们经常照顾的流浪猫,老师失踪!”一位住在对过楼里的钱大妈向我抱怨着。
我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并将眼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刘老头身边的肉团,让我惶悚的是,肉团居然在有节奏地跳动,而肉团上面长着些黄白交杂的毛发……
“你看呀,把老刘吓得,谁干得这么缺德的事啦!”周围的邻里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听着邻里们七嘴八舌,我意识到了什么,小区里最可爱的便是那只叫“老咪”的野猫了,老咪也是黄白交杂的毛发,我不禁泛起鸡皮疙瘩。我蹲下身子,安慰起了刘老头,他虽然不爱干净,但孤家寡人终究让我心生怜悯,我和街坊邻居们便扶他起身……
但就在此时,那团肉块突像是长了脚般跳动了一下!老刘见状惊恐万分,他连滚带爬地逃开了人群,嘴里叫着“又讲话了,又讲话了!”
老刘疯狂的行为使我疑惑不已,刚才跳动的肉团确也把我吓了一跳。周围的邻里见刘老头已经远去,便四散离开,好像本能地在躲避某种不详。我再次观察那块肉团,看到了肉褶子里有一张类似人嘴的裂缝,在凑近看,裂缝的上下处有一些……牙齿!特别像人的牙齿。
渐渐地,或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肉团开始散发难闻的腐臭,还夹杂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化学品的气味……
“应该是野猫误食了假牙吧,谁这么缺德。”我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但想到方才老刘那句“又讲话了,又讲话了!”,心中升起隐隐的恐惧。
就在我打算返回家中时,我见到了李归来坐着一辆面包车回来了,他和司机从车厢里搬下了一个卧式的大冰柜——这是夏天超市里放置冰激凌的那种冷冻冰柜。
我赶忙上前搭了把手,看到这个冰柜我便好奇地问李归来,为什么要购置一般家庭不太使用的商用冰柜呢?李归来则说,他喜欢一次性采买大量牛排,需要足够的储存空间,而这种冰柜可以摆放大块的牛骨。
谈及此事,李归来的眉宇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犹豫。似乎他并不愿意和我透露其中实情。出于礼貌,我当然也不会再多嘴胡问。我心想,从国外回来的人,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早就和国人不同了,当然,他可能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谁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呢。
“李老师,您工作很忙啊,大晚上还在开会?”
一边帮李归来搬运冰柜,我一边询问他,这几天,我都能听到李归来晚上11点,甚至凌晨1点,他的家里总传出调子各异的交谈声。
“美国那里正好是白天嘛……”
“哦~哦!哎呀,瞧我这见识……”我羞愧地说。我意识到刚才的提问有些不太礼貌,好像正在怀疑李归来晚上干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似的。
“是不是吵到你了?”
“这倒没有,不过有时候你的房间里会突然传出一些,其他人的声音。好像就住在你家一样。我的房间呢,敲好和你家只隔着一面墙。我睡觉晚,偶尔还会被你家的声音吓一跳呢。”我笑着说,“不过跨洋的视频会议也真够频繁的,您也是工作辛苦。”
“谁都不容易……”
“是的是的。”
之前听李归来说,他目前在国内一家跨国公司担任法务咨询,业余时间则研究中美外交的历史。而据网上公布的材料所示,他还是“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的成员。当我进一步了解了关于“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的历史背景与相关信息后,不由得对李归来产生了敬佩之情,所以我尊称他为“李老师”。
铁路华工后裔协会:致力于证明留洋华人在19世纪中期开始的美国铁路大建设运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华人组织,并积极为铁路华工的突出成就争取荣誉和为他们进行身份的溯源。成员大多由晚清年间,留洋华工的后代们组成。
安顿好他新买的大冰柜,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令人不快的梦境,刚才踏进他家里的时候,“阿沃”这好似人名的两字便开始徘徊在大脑中。我不由得向李归来提起了梦境中的“阿沃”……
可我话音刚落,李归来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不悦。他欲言又止。我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
不稍片刻,李归来便称自己身体不适,对我礼貌地下达了“逐客令”。对他这一反常的举动,我深感莫名,在我离开他家的时,我私是瞥见,李归来站在门后,深感歉意与憔悴愧疚的面容。
晚上,我陪母亲去隔壁大润发超市购物,当我路过生鲜区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排一排的卧式冰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鲜红艳丽的肉块。我的母亲正在细细挑选。这使我产生了联想,小区里失踪的流浪猫狗,也是自李归来入住后才陆续发生的——这莫非……都和他有关联?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推断与可笑的敏感,这一定是最近恼人的生活带来的虚妄。
4
“对不起啊……阿沃……对不起啊!很快的……”
我又从梦中惊醒!
“又是阿沃……”
梦中,我被旁边的声音呼唤着,“阿沃!阿沃!”
那是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接过了人群中递过来的一根绳子,用颤抖的声音慢慢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声音在梦中不断地对我重复着。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听见这名男子的喉咙中,好像……挤出了和李归来相同的声音。
自上个月李归来将我“友好”地请回家后,我便识趣地减少了与他的来往,只是偶尔去串门聊天,谈论时,也绝口不提关于阿沃的噩梦。之后,,像是药力减退似的,关于“阿沃”的梦也渐渐少了。
“最近小区里的野猫野狗都死绝了!啧啧啧,作孽哦!”这段时间,我母亲总是会愤恨不平。
话说,有一天,我又撞见李归来买回了一台冰柜。于是,我开始幻想隔壁家的两台大冰柜中堆叠着流浪猫狗尸体的景象……特别在一天夜里,我加班到凌晨时分才回家,当路过李归来家主卧的那扇落地大窗户时。从白色的窗帘中,透出的光影,明显是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同时,屋子里会飘出像死鱼一样的臭味。
我愈发感觉李归来这人有些反常,如同谍战剧里从国外潜入我国的间谍。但我不想在出国前惹上什么麻烦,更何况还有未婚妻的劝阻、公司的加班、出国的手续……啊!这些事情惹得我很烦!总之,我没有向任何人表露过我的这些怪事。
5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出国的时间就要到了。未婚妻也不再与我联系,看样子是死了心了。今天,我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公司里的同事和领导一起参加,以感谢他们多年以来的帮助与支持。当然,对于职场中那些与我竞争的同级们,我很开心地欣赏着这些人对我报以嫉妒的目光。
被同事们罐多了酒,我摇晃着身子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已是凌晨1点,到家需要半个小时,我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起来……
酒精让我进入了深度睡眠,那奇怪的梦又再次袭来。
梦中,我仍然痛苦不堪,身上的皮肤像是被火焰炙烤过,血红的皮肤上覆盖了黑色的碳化组织,焦烂的伤口向外渗出体液。
我的喉管早已已喘不上气,死亡的阴霾渐渐笼罩全身。我的脖子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像条蟒蛇正在捕食。勒,力气越来越越大,越缠越紧,在意识蒙眬之际,我看到了一张脸,他对着我,咧开了大嘴,露出了泛黄的牙齿。脸脏脏的、黑黑的,像涂了碳,眼白充满着鲜红的血丝,在那昏暗的空间中看着我一步一步滑向死亡……我终于意识到,我的脖子上系着根绳子,而眼前的这个人的双手,正紧紧地握着绳子的两头,并向不同的方向拉扯。
永恒的黑暗将要袭来,在此之前,我看到了,那张脸是——李归来。
“喂喂!小伙子醒醒!到了啊!”出租车司机将我唤醒,谢天谢地,他把我从噩梦中拉回了现实。
我下了车,已是凌晨1点40分,我早已被刚才的死亡噩梦浇醒了醉意,摇晃到了小区里,点上一支烟,和往常一样,再次走过李归来家的窗下。不知不觉,我又想起了梦中他将“我”置于死地的景象,不禁汗毛倒竖。但此时,李归来家的窗帘,仍然透着光,还是两个人影。我眯了眯眼,看一个似人非人的影子正在和另一个身影说话。
恰巧的是,他家的窗户没关严实,落地窗的一处有个缝隙。我无比好奇,在酒精的刺激下。我撞起了胆。我蹑手蹑脚地趴在地上,悄悄地凑近窗台处漏风的口子,打算一探房中的秘密。
未曾想到,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一幅无比诡谲的场景。
只见刚才还在和李归来谈话的“人影”化成了一摊血水,地上散发着恶心的臭味。随即,李归来走向那个巨大的樟木箱,他从里头取出了一罐中指长度的陶瓶,我看见屋子里的地上摆了好几具流浪猫狗的尸体。这些动物死尸被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圆,而刚才化成一摊血水的地方则变成了一坨长满了毛发的肉团。
李归来小心地打开了陶瓶,朝着9点钟方向的一具黑猫的尸体上撒了一些白色粉末,随后又从桌子上拿起了一瓶化学用的玻璃器皿,将其中的不明液体倒在了尸体上。
顿时,下水道般的臭味袭来,黑猫的尸体发生了剧烈的抽动,我亲眼看到,这具尸体的肚子如同怀孕一样涨大起来,随后从毛发下的表皮里破开出了半个……
头颅!人的头颅!
我捂着嘴,震惊、恐惧、无措,各种情绪在脑子里乱撞。这非比寻常的景象让我嘴里充满了呕吐物。为了不被发现,我不得不勉强将充满胃酸臭味的反刍物咽了回去。
随后,那颗头颅上,长出了一只眼睛还有一张嘴……
同时,李归来开始对着陶瓶上的小纸条念起了名字:阿沃!
“嗯?此刻,这个熟悉名字让我集中了精力!”
那颗长出眼嘴的头回道:“谁……我……哪里……”
李归来见状便问起:“你家在哪里?”
“痛!痛!痛!痛!”突然,头颅开始凄厉地惊厥惨叫,那声音,像是正在被宰杀的猪一样刺耳!李归来赶忙注射了一些不明来历的药物,这脑袋才安稳下来……
“阿沃,你家在哪里?”李归来又问道。
“……家……在……江西……庐山……西口……村……”
李归来闻讯,便赶忙记下了头颅所讲的内容。就在此时,这颗头颅与其头下的黑猫尸体,迅速化成了一摊血水,血水的中央则是长着黑毛的肉团,而这肉团中,刚才长在脑门上的那只黑眼睛。
对着我眨了一下。
“呜啊!”
我再也无法忍住自己的呕吐,强烈的反胃让我喷射了一地。李归来被窗外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踉跄失稳!竟也意外滑倒!桌子上那些打开着的、装有白色粉末的陶瓶,以及装着古怪化学液体的玻璃器皿,在突如其来的撞击之下,一起倒向了李归来的背部!
顷刻之间,惊人的一幕展现在了我面前,李归来的背部升腾起了绿色、红色、黑色交织在一起的烟雾,仿佛巨大的诡异彩虹从他背部喷射而出!那些烟雾中竟然不断传出各种人的声音,那些声音似乎都和刚才叫“阿沃”的头颅一样,绝望而凄惨的惊叫,亦是无助而悲伤的叹息。
烟雾之下,李归来背部的肌肉组织,畸变的肉瘤接二连三地爆开,肉状突触长出了眼球,裂开了嘴唇,突起了牙齿,伸出了舌头……那是!那是一个一个人体器官!它们像是盛开的霉菌在绽放。这是活物!它们在李归来的背部肆无忌惮地无序疯长、滑动扭曲!
此时,无以名状的肮脏体液随着这些器官的扭动向外四溅!伴随着阵阵锯齿形状的音符划破耳膜,刺穿理智。
我被这幕活生生地吓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只见李归来朝着自己打了一针,伴随着一片惨叫声慢慢地向我走来……
8
再次醒来已在医院,我的母亲向我解释了昏迷2天中所发生的事情,我被李归来第一时间送至了医院,经诊断我是醉酒后吸入呕吐物引发了窒息,经过抢救已脱离危险,而我还是坚信,那晚在李归来家中遭遇得恐怖经历绝非我的虚妄,但目前不会有人相信一个醉汉口中所讲出的疯言呓语。
但也因为这次事件,在肉体和精神饱受了折磨后,我也终于大病一场,出国的事情也被无限期搁置。在漫漫时光中,我开始安心地调养生息,让我万分感动的是,我的未婚妻在得知我的遭遇后竟然连夜赶到医院,并在我的病榻前放声大哭。
在家人们的悉心照顾下,历时半年,我也彻底恢复。
话说,李归来在我入院昏迷的2天里,就收拾了行囊匆匆离开了。但隔壁的房子他始终没有任何出售或出租的迹象。听我的母亲说,他离开之前特别叮嘱,说是有一串钥匙和一本手记要交付给我。而我也在养病期间认真研读了这本手记的内容,当我以为手记中会解释那晚恐怖场景的缘由时,我却看到了更为沉重而悲伤的记录:
1866年4月,在科尔法克斯附近铁路沿线发生意外爆炸事故,造成六七名工人死亡,其中三到五名是中国人。所有死者都没有确定姓名。爆炸的威力极大,一些死者的遗体也找不到了。
1867年5月,一位正在从事挖掘工作的铁路华工因路堤坍塌被埋而丧命。
1867年6月中旬,距离锡斯科仅1英里(1.6千米)的隧道发生严重爆炸,炸死了1名白人工人,“至少5名铁路华工”被“炸飞,血肉模糊”,根据新闻描述,一辆马车被炸到离地面100英尺(30米)的空中,随即摔成碎片。
1868年1月在特拉基,暴雪压塌了中国人居住的小木屋,5人死亡,其他5人“严重受伤”。
1868年,在内华达州的塔纳县,两名白人工人谋杀了两名华人同事。
(以上这些记载于美国的加利福尼亚的当地报纸)
在手记的结尾处,夹着一份被裁减的旧报纸,那是上回李归来刚来时,我打翻整理箱中的那份《萨克拉门托通讯报》,这是1870年6月底,发表在《萨克拉门托通讯报》上的一篇名为《尸骨运送》中记载道——
“昨天,东线列车载着大约1200名华人的遗骨沿着中央太平洋铁路驶来,这些尸骨大约重20000磅(9072千克)”“几乎所有死者都是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筑路的工人”。
手记最后工整地写了一排文字,这显然是对我说的:
这是我家的钥匙,不必害怕,有话要说——附言:希望了解实情后,不要向有关部门检举,在此,由衷的,感谢你的谅解。
我的内心经过好几天的挣扎,终于在未婚妻的陪同下,鼓起了勇气打开了李归来闲置的家门,此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3个多月。
这间屋子早已空空荡荡,我看到那个大樟木箱任然矗立在主卧。我还是无法挥去那天撞破他神秘仪式的阴影。不过,我的未婚妻在听闻我“半真半假”的诉苦后,大笑我的幼稚和胆小。于是,她一把夺过钥匙,麻利地打开樟木箱。
只见,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写着名字的纸片。我认出了,这些纸片原本是贴在那些陶瓶上的标签,而装着白色粉末的陶瓶却早已不见。但这儿有一封信,上面写着【致友邻】。
打开信封,简短有力的几句话写道:
自那天沾染了药水后,我早已命不久矣。不过我活得很久了,也想休息了。我自知残害无辜生灵,背负罪恶与血债。但我还是要在剩余的时间中,将这些人,以我们民族的传统,使他们落叶归根。这也是我仅有信念了。当你读到此信时,我应是带着他们行走在归去的路上吧。
李归来
9
2022年,平凡无奇的一天,我的女儿早起上学,今天轮到我送她去学校,我在小区门口买了一些豆浆油条,我和我女儿都非常喜欢吃这些经典的美食。
我的妻子在电话里骂骂咧咧,说我又在早上赖床。差点害女儿迟到。
为此我深感歉意,不过将来,我可能还是会“屡教不改”,啊~这就是生活嘛。
送完女儿后,我便去上班了。我车子的副驾驶的位子上,是一本黄浩鸿先生所写的《一位老铁路华工回忆录》,最近我一直在阅读它。关于那位记忆中的阿沃,也在回忆录中提及——
在开凿圣何塞隧道时,一名叫阿沃的中国人被严重烧伤,一个小时后,人们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小木屋里,脖子上系着一根丝带。但后来证据显示,他并不是上吊自杀,而是朋友“为了减少他的痛苦”,不得已才答应勒死他。
结婚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家,每周回去探望父母的时候,我都会去瞅瞅对过李归来是否回来,而我的母亲也时不时会帮忙打扫隔壁的空屋,她说即便不是自己家,看着这间房子也很有感情,希望以后还会来个好邻居。
但或许,那扇门,嗯……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来人了吧。
后记(一)

1869年5月10日,犹他州普瑞蒙特瑞,美国第一条横贯全美的铁路的竣工仪式。
但如果仔细看这张合影会发现,在这个以中国人为主修筑的铁路建成仪式上,我们看不到任何一个中国人的身影。
那12000名中国人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为此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很少人知道。
后记(二)
2013年6月。
地点:李归来的家
我问:“李老师,瓦德家后来怎么了?”
李归来说:“我后来和他们家失联了,1926年我还去了趟普罗维登斯,在那里遇到一位从纽约回来的当地人,他的名字好像叫“洛夫克拉夫特”,对!没错!就是他!他后来告诉我,在当地的一家收治精神病人的私人医院中,瓦德家的最后的继承人——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神秘失踪了,话说回来,那位叫洛夫克拉夫特的年轻人,后来还创作了什么克苏鲁神话,对了,还写了一篇恐怖小说,就叫《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该小说中,瓦德家族世代研究着某种“永生与转世”的邪术。)
我说:“哦~这样啊……嘶……嗯?”
李归来说:“怎么了?有什么疑问吗?”
我说:“李老师,你的口气怎么像是你自己经历的,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我算算……嗯……那个时候你爷爷辈还是小孩儿呢~应该是你曾祖父的事儿了吧”
李归来笑着说:“没错!没错~我口误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