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偷里(改编自《孔乙己》)
上街镇的机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地一些椰叶们出勤之地。机厅里预备着dx,可以随时上机。刚入坑的人,买完了币,每每登上自己的账号,打一轮歌——这是机厅没人时候的事,现在排卡要排十来张——靠机子站着,恰了烂分休息;倘肯打到9k,便可以让人“您”一句,或者抱个拳,叫一声“椰叶”了,如果打到万分,那就能被一堆人膜拜。但这些玩家,多是红谱党,大抵没有这样神仙。只有打白潘的,才踱到机修刚擦过的机台前,搬一个三脚架,慢慢地录手元。
我从十二岁起,就在镇上的爱玩嘉年华当机修。老板说,底力太差,怕擦玻璃还没万分爷擦得干净,就在休息区倒点水罢。休息区的萌新玩家,虽然水平亲民,但骂骂咧咧随手收歌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我亲眼看着尾杀每一个note都黄,看过诶屁评价亮了没有,又亲看着结算界面一个“ap”标志,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目害下,倒水也很卑微。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开空调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只有撒偷里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撒偷里是分数9k而恰烂分的唯一的人。他b40很虚高;全鸟评价,13间时常夹些12+;一副打不动dx奶的底力。分数虽然是9k,可是又烂又水,似乎十多年没打大歌,也不练体力。他跟人拼机,总是满口“您,浇浇!”,教人半尬不尬的。因为他头像是小五,别人便从框名的“SATORI”这半尬不尬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做撒偷里。撒偷里一到机厅,所有打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撒偷里,你今天又一分没推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取8个币,推一首星星歌。”便掏出一张会员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蹭到姥姥家了!”撒偷里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开了一把性瘾,96.9。”撒偷里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开大手不能算蹭……开大手!内屏人的事,能叫蹭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底力不足”,什么“手法”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撒偷里原来也打过外键,但终于疯狂拍框,又划不着星星;于是越打越内,打到转圈都转到b区了。幸而糊的一手好歌,便学人家陷蜜,换一个鸟恰。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容易手癖。刷不到几天,便连难点和水段星星绝赞,一齐爆绿。如是几次,他能打得来的歌也没有了。撒偷里没得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恰烂分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乱飞;虽然间或打了鸟+,暂时推了七八分,但不出一轮,必然卡分,从飞升榜上拭去了撒偷里的名字。
撒偷里打了两首儿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撒偷里,你当真7k底么?”撒偷里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半首14都打不明白呢?”撒偷里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不要越级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些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撒偷里,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撒偷里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谱面,便只好向萌新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会打星星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会打星星……我便考你一考。吉原哀歌的星星,怎样打的?”我想,绯色のdance全蹭的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撒偷里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个配置应该记着,将来打白潘的时候,收歌要用。”我暗想我离收白潘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白潘也从不上吉原哀歌那样的配置;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交互延迟星星快点划么?”撒偷里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机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交互星星有四样打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撒偷里刚选了吉原哀歌,想在机上示范,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乐炫风的萌新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撒偷里,他便给他们打星星歌看,一人一首。萌新看完手元,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四号键。撒偷里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四号键罩住,弯腰下去说道,“最后一首了,我已经最后一首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四号键,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分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萌新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撒偷里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概是更新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撒偷里长久没有来了,还有十九首歌没鸟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歌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出腱鞘炎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恰烂分。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恰到-100号的谱面了。他家的谱面,打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背手元,后来是凹,凹了大半夜,再打出了腱鞘炎。”“后来呢?”“后来打出腱鞘炎了。”“打出腱鞘炎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退坑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帐。
更新之后,新歌是一天难比一天,看着将要成地雷;我整天的练着底力,也须秒选红谱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要4个币。”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撒偷里便在休息区对了机台站着。他手腕红而且肿,已经不成样子;顶一个铜框,垂着两手,手上戴一双劳保手套,用松紧带在手腕卡着;见了我,又说道,“要4个币。”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撒偷里么?你还有十九首歌没鸟呢!”撒偷里很颓唐的转头答道,“这……下次再推罢。这一回打新机子,币要新。”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撒偷里,你又恰了烂分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打小灵通,怎么会凹断手?”撒偷里低声说道,“练琴,练,练……”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取了币,拿出去,放在机台下。他从破手机里划出一张会员码,贴在扫描仪上。见他左手满手舒筋活络膏,原来他便用这手打歌的。不一会,他打完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拖着这只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撒偷里。到了12月更新,老板取下粉板说,“撒偷里还有十九首歌没鸟呢!”到dx2023,又说“撒偷里还有十九首歌没鸟呢!”再更新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概撒偷里的确退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