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四月

那一次回到老家,大概是去年的四月份左右。
山上云雾缭绕,被碧绿的森林围起来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连绵起伏,耸立在海拔之上。那时的我刚刚做完手上的工作,对想要回到家乡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于是,在四月中旬,我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我的回家之路。
大概行车了几个小时,我终于达到了家的大门口。我的家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村,却因为优美的环境,使得几十人的小山村变成了现居住有几万人的城填。在家乡的路口处,有一扇十分巨大的石拱门,那是我出生之前就便有了。石拱门就像一位巨大如山的守护神一样,屹立在村的路口。
『什么情况?!』
一般来说,石栱门的底下都有几个小孩子在石柱旁散步,亦或者在㡳上玩捉迷藏,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事实上,整个村子显得格外的宁静,就像这里从没有住过人一样。
终于,在石拱门下徘徊了几个小时,我在离石拱门不远处的房子下,看到了聚集起来的人群。话说回来,那座房子曾经是村子里的诊所。
我走上前去,竟看到平常都不怎么出门的二叔,那时的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诊所里的情况。
“二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二叔。”
至打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没到二叔如此认真的去用一件事情过。见他如此的全神贯注,我便非常屋里的情况了。我走上前去,试图穿过这拥挤的人群。
“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小伙子嘛。”从说话的口气便可以猜到,那是我哥的声音。平常的他总是喜欢大大咧咧的说话,可今天他却表现得十分安静。
“哥,怎么了……”话还未说完,我便被眼前的一幕震到了。
几乎全村的人都围着诊所中的一张床上,而床上则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有三十几岁了,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可怜极了。而在他身边,一位我们村非常老道的老中医正在为他把脉。我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位可怜人。
老中医先是在手腕上摸了摸,然后又顺着手腕向下移着。那位可怜人不停地喘着气,额头上不时有汗水溢出,而在黑色的头发下,则是一双虚弱的已经睁不开的眼睛。
最终,老中医也没有办法了,他回过头去,向着我们村的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家看着村长无奈的表情,唏嘘不已。老中医站了起来,径直往着屋外走去,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了,那时的他正蹲在地上大哭着。
“薰……薰……”这时,那个可怜人突然说起话来。“薰……我……我来了……薰……”
他真的是太虚弱了。
孩子们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这时,哥从我身边走过,来到了他的身边。
“公生呀。”哥哥的声音温柔极了,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大……大东……”那个人的嘴唇微微颤抖,“大……是大……东?”
大东是我哥哥的名字。
“是,是我。”哥哥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说着,他将嘴唇轻轻地放在那个人的耳旁。
“……”
说完之后,哥哥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太……太好了。”那个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这是……我要的答案,谢谢……你……大……大东。”
“这可不是我想得呀,要谢就谢谢大家吧,是他们告诉我了答案。”
“太……太好了……如果……如果我还可以活……活下去的话,我想先感谢……感谢一下……你们。”
“那你就坚持下去呀,混蛋!”在人群中间传出一阵呐喊声,“我和我太太还想听你弹得钢琴呢!”
这时,一阵阵呐喊声传进我的耳朵:
“对呀!你的承诺,你可是说过要在村子里表演节目给大家看的呀!”
“就是就是,我还是十分喜欢你的钢琴声的,所以,坚持住呀。”
大家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大家……”他说道,“谢谢……大家。”
然后,他呼出了一口气。
再然后,他便没有了呼吸。
“那个人……是谁呀?”
在帮助将那位名叫“公生”的人的遗体下葬后,在家门前的庭院里,我向哥哥问道。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才住进村子里的?”
“嗯哼。”哥哥将口袋中的烟拿了出来,从中抽出了一根,递给了我。“要抽吗?”
“不了,谢谢。”
“哼……”哥哥笑了笑,然后自己抽了起来。
烟飘散到了空中。
“弟弟呀,你有多久没有回老家一趟了?”在将第一只烟抽完扔掉之后,哥哥一边掏出第二只烟,一边向我问道。
“回家?”我歪着头思考了一番,“大概有……一年了……”
越说到后面,越是觉得自己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了。没想到我已经有一年没回家了……
“嗯……”哥哥像是十分满意我的回答,“那个人名叫有马公生。”
“有马……公生?”我疑惑地问道。
“嗯,他是一位钢琴家。”说着,哥哥抽了一口烟。“他大概是四个月之前来的。”
“已经……在村子里呆了这么久了吗?”
“嗯。”这时,哥哥起身,将第二只抽完的烟扔了出去。“在路上我再跟你解释吧。”
“路……路上。”我跟着哥哥一起站了起来,“去……去哪儿?”
哥哥没有说话。
越向村子里面走,越是能听到小溪潺潺的声音。
“哥,你认识他吗?”在路上,我疑惑的向他问道。
“嗯哼……”哥哥回答道。
小溪流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因为我是第一位发现他的人。”
“发现……他?”
“嗯哼……”哥哥轻轻地点了点头,“当时我是在石拱门那里发现他,他似乎是徒步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我十分惊讶,因为从离我们村最近的城镇坐车过来,少说也要一个小时,更何况是徙步走过来的。
“嗯。”哥哥回答道,“那时我看到他那已经破败不堪的鞋子时,我便知道他并不是坐车来的。
“他那个时候神情恍惚,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一边惊讶地看着他那破烂的蓝色西装,一边向他问道:
‘你……你是……’
还没将话说干净,他便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了。
“看到此景,我连忙将他背杠到背上,向着村里诊所跑去。而在安顿好之后,我便迅速地跑到村长那儿,和他说明了情况。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明明看起来十分高大,可背到背上时,他却如此的轻,简直就是一位十几岁的小孩子躺在我肩上一样。”
“然……然后呢?”我问道。
“然后……”哥哥叹了一口气,“他睡了大概两天,期间还经常发烧。奇怪的是,那时的他十分虚弱,但嘴里还呢喃着些什么……
“‘薰……薰……’当时的他就是这样说的。”
“这听起来像是个人名,而且……”
“而且像一位女生的名字对不对?”我点了点头,哥哥则继续说道。“我当时问他这是什么名字,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甚至于根本没有办法回答我们。”
这时,哥哥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由山上的木头盖起来的房子。
“这……这是?”
“这是他在村子里的家。”说着,哥哥带着我进了屋。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他来到村子里的四天后。”哥哥说道,“我帮他在村子里找了个房子。”
“他是从哪里来的?”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知道。”哥哥摇了摇头,“在他醒来之后,我们也向他询问了一下情况,但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知道。他问这里是哪儿,还说我的箱子呢。”
“箱子?!”
“嗯。”哥哥点了点头,“我把箱子这件事告诉了村长。我们随着他来的方向一路找,然后在一棵榕树下找到了。”
“……这样啊……”我摸了摸身边的红木椅子。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箱子怎么看都像有人埋进土里。”
“土里?”
“是在榕树底部的一个土堆里找到的,箱子的把子留在外面,似乎是在提醒某个人。”
“是那位有马公生吗?”
“不知道,我们把这件事说给他,但他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他什么也不知道,一边又问那个箱子怎么样了。”
“嗯。”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跟随着哥哥上了楼。
刚才说了,这座屋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在第二层,这种想法便消失。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架钢琴,而钢琴的一旁,是一把已经破损严重的小提琴。这架钢琴被放在了窗户旁,而小提琴则像一位睡觉了的小女孩,静静地靠在钢琴的旁边。
“钢琴?”
“这架钢琴是阿仁的。”哥哥笑了笑,“还记得他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一位每天用着优美的钢琴曲“吵”得我无法入眠的人,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出去发展了,这台钢琴,也许是他唯一一个留在村子里的回忆了。
“这把小提琴……”我走近看了看,“这把小提琴像是被人摔烂的。”
“嗯哼。”哥哥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我也问过了,可他不回答。”
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哥哥,又回过头来瞧了瞧这把小提琴。
“不过。”这时,哥哥说道。“当我说道薰的时候,他的反应十分奇怪。”
“薰?”
“嗯,当我提到这个字时,他便一直在说:
‘薰!薰!她……她在哪儿?!!!’
可在叫喊完之后,他低下了头,哭了起来。”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第二次见面大概是在他住进这里的时候,我问他还满意吗,这个地方。他说还行,谢谢你。
“那时的他看上去十分的有精神,鞋子换成了木质拖鞋,身上的西装也被补得就像新的一样。只不过西装配拖鞋,还真是有点让人哭笑不得呢。”
这时,哥哥给了我一个木质相框。
“相框?”我疑惑地看了看相框里面。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有马公生,还有一位长得一头金发的女孩。不过,让我觉得揪心的是,照片拍摄的地方似乎是一家医院,那位女孩正躺在床上,头部被白色的绷带紧紧包裹着。
“她就是……薰?”
“不知道,他没有说,不过……”哥哥顿了顿,又说道。“十九八九便是了。”
我的目光重新放到这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上,公生与薰怎么看也才只有十四五那样,大概上初三了吧。
“这张照片都发黄了……”我端详着照片,“一般来说,照片发黄就说明这张照片他保存了很久,应该是对他什么重要吧。”
哥哥望着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在窗外出现细雨霏霏之时。
“他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吗?”我向哥哥问道。
“其实除了小提琴和这张照片之外,还有一样东西。”
哥哥径直走到了卧室。
“跟我来。”
当哥哥打开卧室里,我惊呆了。在床的对面,密密麻麻的贴着几十张小纸条,而每张小纸条的上面都有几行字:
我能想起来的一直都是你的背影。
下面还有:
正因为有了音乐,才有了相遇的瞬间,有了相会的感动,有了相逢的人们,有了邂逅的思念
向很多人传达到自己的音乐时,和很多人心心相印时,音乐或许可以超越语言。
……
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在墙上,组成了一个正方形,而在正方形的中央:
“春天马上就要来了,让我和你相遇的春天,就要来了,再也没有你的春天,就要来了……”我轻声轻语地读道,“这些……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你是他最要好的人吧。”
“嗯。”
“那你这……”这时我才发现,强烈的好奇心正在一点点地喷涌而出。“抱歉,哥。”
“没事。”哥哥笑着摇了摇头,“他其实有和我说过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比如说喜欢鸡蛋三明治啦,喜欢喝鲜牛奶啦,意外的喜欢甜食啦,体育差啦,绰号叫友人A啦……这些是他能公开的秘密,而他不能公开的秘密,比如那位叫‘宫雨薰’的人啦,他的朋友啦,他可一个字也没有告诉我。他让我要保存这些秘密,我只是照作而已。”
“抱歉……”我低下了头。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村里的人提到有马公生这个人了,就连他是得什么疾病去世的,我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谜,除了哥哥和他自己,也许再没有人知道了。
而在今年四月,也就是清明节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老家,这次是因为我要给我外公扫墓。在这之后,我又来到了有马的墓前。
哥哥也在那里,事实上,全村的人都来了,他们围在墓前,开开心心地聊着了自己与有马的故事。
“有马他呀,现在成为了故事里的一部分了。”这是当初哥哥对我的话。他说,有马最希望的,是身边的人不要像他昏昏沉沉的过了半辈子。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当初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嗯?说了些什么?”哥哥微微一笑,“只是一句温暖的祝福而已。”
看着他的眼睛,我便不再过问了。
时光荏苒,他身上的谜也许会被当作故事,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也许最终,一传十,十传百,全世界都会知道他与那位女孩的故事。
而那位名为“宫雨薰”的女孩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也许除了他——有马公主,便没有人会知道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