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博士修罗场4（陈的回合）
“今宵花好又月圆，是个节假轻松的好日子…”
大红袍竹快板，再来把便宜折扇。凭的是口舌才气，讲的是流光四溢，高座叫好。
现在能听到个正经相声的地不多了，顶大也就是这炎国和龙门，暂时能瞧上一瞧。街头路边的相声只收几个子，连龙门币都花不得多少就能听好久。
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叫好一声更比一声高。
“不瞧个热闹么？”
博士向身旁蓝发的女子发问。
不消说，这蓝发的女子便是龙门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警官。
她今儿换上短寸白衬衣，外披件龙袖薄长衫。牛仔短裤挽上半点，一双白腿那叫个碧玉翡翠，白璧无瑕。
她没有多少穿衣风格，倒是这干脆利落，稍显宽松的穿法很搭她纤细的身材。前几日和其他两人商议好每人一天让博士陪着逛逛，不留神时间就过了大半。头顶上的星星亮了几盏，蒙在云里的太阳眼看要争不过升起的月光，很快两人就要分别归家，陈还有点不舍。
头被敲了几下。陈不满地仰头，博士的手指悬停在半空，黑色的眸暗藏笑意。
“陈小姐，回答下我的问题啊。是看完这场相声再回，还是现在就回了？”
“那看吧。难得出来一趟，不玩得尽兴点也不好——不是因为想和你待久点，给我记住。”
“记得记得。”
陈说得底气不足，博士借着相声包袱堂而皇之地笑她的傲娇。待到陈抬脚踩在博士足上，他才不再作声。
台上台下，喧嚣非凡。
人群之中，相视无言。
在噪杂里沉默好似成了他们这对欢喜冤家的牌匾，人一多，他们话就少。陈悄悄看了几眼博士，发现了他黑色眼瞳下浮现的点点红晕和微笑。人多就挤，把陈窈窕的身体压在博士的身侧；从推搡里感觉到陈身上的柔软，从触碰里感受着陈的细腻，在不断施加的压力下凑近她的身体，平地而起的山脉犹如果冻，悄悄蹭到了博士的手臂，蝴蝶腰与水蛇足有意无意地，像是在欲拒还迎地悄悄触碰到博士的指尖。陈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博士红着脸，小心地往背离陈的方向移了移。见了他的笑意，陈才在心里吐了口兰娟。
老实说，陈对自己是否能让博士，乃至于让周围的人“感到轻松”没什么自信。她自己这辈子就活得从没轻松过。最美好的童年是场骗局，最伤痛的离别是个把戏，最幸福的重逢是场战争，最热爱的城市是个笑话。她发誓要守护好自己的姐妹，再次遇到的时候她已经和自己刀剑相向；她发誓自己要保护住这座城市，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城市已然自我了断。台上的相声讲得好啊，讲得再好也没法让陈忘掉下水道成堆的蚊蝇；台下的观众笑得欢啊，笑得再响也遮不住喊声连天的战争，还有戴着斗笠人的手上的刀，刀上血滴落在地面的轻响。
她忘不掉。正因为忘不掉，所以她从未轻松过。
她听说博士失忆过，她相信了，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真正的笑，似乎能够治愈她的伤痛。可是和自己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很难轻松地放开来玩。她总是在博士观赏花鸟的时候告诉他玩物丧志，她总是在博士买冰激凌给她的时候告诫他百姓饥荒，她总是在博士拉着她的手登上摩天轮的时候告诉他刀剑无情。陈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愉快的周末提起这些，可是她忍不住。
为什么要如此管着罗德岛的博士呢？
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偏头瞄向博士。他认真听着相声，挂着浅浅的微笑，让她心醉。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督促他？明明自己都无法做到自己立下的约定，还要要求别人…
“陈。”
她陈何德何能呢？家人，家人是她厌恶的。姐妹，现在成了敌人。长官，是悲剧的元凶之一。就连龙门城，埋藏在这热闹下的尽是鲜血和泪水。
“陈？”
她毕生的目标，是要让邪恶和犯罪无处遁形。可是等她真的登上这个位置，才发现压根就没有什么正义和法律；这个世界，就连根子也坏到了底。她不得不承认没有那些黑暗就没有光明，不得不承认正义在生存面前就是笑话，不得不承认贫民窟的人命不算人命，不得不承认偷窃抢劫这些劣迹远远没有枪炮刀剑低下。她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包括她自己那渺小的愿望，在现实也会被压垮成政治家脚下的泥土。
“陈！”
声音冲破了封锁，冲破了吵闹，冲破了她的过去，来到了她的耳边。
博士的呼吸吐在陈的鬓角，俏脸微红，却偏不过颈，任那红梅攀枝。
“怎么了？我看你好像在想事情。”
“没事。”
博士盯紧陈的双瞳。良久，他牵起陈垂在身侧的手，往人群之外带离。
“哎哎哎，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去个你不想去的地方。”
霓虹灯晃眼路过，人流林林总总地拖在他们身后。灯红酒绿的龙门街道甩在脚下，像是汇入大海的河流，与车灯连成的丝线化作一体。人行道，酒馆，商店，从足下开始加速离逝，把所有的色彩揉捏后丢入黑夜之中，混成同种的颜色。晚风从头顶，从身边，从耳畔呼啸而过，把陈的双耳从麻木的边缘拽出。博士就这样牵着陈的手走在她的前面，从五颜六色的地带走入黑暗，来到路灯有些晃眼闪烁的偏远地区。
这里陈很熟悉。她经常在这里执行任务，也经常在这里闲逛。
如今这里没了往日的气息。连那种肮脏的垃圾气味都没能留下。
贫民窟空无一人。偶有几只老鼠从紧闭的门窗路过，很快隐匿在黑暗中窥视着来客。
这是龙门的另外一面。若不是陈这样的警司，永远都不想要接触的一面。
她还记得自己在这里给过两个小朋友糖果。那时候被阿米娅看见了，为掩饰她感染者的身份，陈装作不在乎地回答。
但是瞒不住博士的眼睛。他的眼睛混在黑暗里，有种微光明亮在眼角，全然不是暗淡和悲伤。
抛弃了繁闹的静谧里，博士仍然在黑暗中牵着陈的手。她抓得很紧，博士也握得很紧。走过破败的商店，走过简陋的居所，走过破碎的窗户，走过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每走过一处，陈的手就捏得紧实一分。
博士的回握让她安心，却无法消解她的罪恶感。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每天的龙门都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是在贫民窟里，没有喜庆，只有贫穷。
连罪恶都算不上。只有贫穷。
有个小朋友捧着手向他们讨吃的，陈和博士给不出。他们知道这附近还有不少相同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看见倒在地上因为饥饿昏厥的人，他们不敢扶，因为他们担心那旁边有个握着刀子，拿这个诱饵偷袭他们的家伙。
但是今天是喜庆的日子。
博士站定，这里是贫民窟的“广场”——言如其实的贫民窟最大的空地。
陈望着他。路灯忽明忽暗，把博士的侧脸照得看不真切。
“陈。”
“嗯？”
“今天晚上月亮很美。不是多云天气，所以能够看见星星。是个好日子。”
“嗯…”
陈不敢多想。她知道月色真美代表什么意思，所以只是兀自偷摸着红了脸。
“所以让我们疯狂一把吧。”博士裹着大衣，从里面掏出个袋子分给陈。他手上一袋，陈手上一袋，两个人滑稽得像是圣诞老人。
“别人都说做恶事叫做疯狂。咱们今天就是做善事疯狂。”博士傻呵呵地笑着，随即指着眼前的街道，“我知道只要我把手上的面包和金钱分给他们，他们就会争抢。所以我特意挑了人都睡着的晚上，偷偷往他们的家里塞食物和钱财。怎么样陈警官？是不是很刺激？”
路灯之下，博士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他的笑真的很有魔力，就连陈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嘴角在往上翘。
她想得很多。如何才能更好的帮助到贫民窟的人们，怎么样才能够让整个贫民窟的犯罪率下降，如何才能把就业率提升，这些都是大到不像话的目标。她个小小的近卫局警官做不到，魏延吾做不到，炎国的皇帝做不到，整个泰拉大陆都做不到。
但是分发点食物，给他们些补贴，做得到。陈一直都在考虑，如果把东西给他们之后会不会促成他们守株待兔的心态？会不会因此而让整个贫民窟的犯罪率更高？如果我帮助了这一家，那下一家怎么办？
博士飞快地翻进敞开的窗户，往某个人家的房间里悄悄丢下了些东西，随后又偷偷摸摸地翻出来，简直像做贼一样。
他难道就想的比自己少吗？陈这样问自己。
这个博士要救天下，据说也曾经为此发动战争，反而杀了不少人。可是现在的他却在这里，像个大盗在贫民窟进进出出，把分配好的东西悄悄塞进别人家中。
他说得对。这真是有够疯狂的。
但是陈明白了。这不是为了救赎整个贫民窟，而是自私自利的，不顾一切的，完全是为了自己心安理得的举措。他失去过很多人，他甚至连自我都丢失了，每天每天靠着工作和济世的目标麻痹自己；可是等到他寻回自己的记忆，却又失魂落魄地从这样虚伪的美梦里清醒，再沉眠在下一个噩梦。
这真的是善事吗？
——去他妈的善还是不善，恶还是不恶，我就是想要这么做便这么做。
路灯的闪烁，道路的昏暗，博士渐行渐远的身影，远处的光彩和喧闹，在空气中沸腾的叮当响声，人家里的惊喜呼喊，清风的低语，月光的撒播，被扬起的野花野草在月光下起舞，手表表盘在宁静中嘀嗒地转动，愈来愈大声，仿佛冲破牢笼的猛兽，顶撞着世俗和规矩，顶撞着逻辑和理智，携带着毫无目的地叫嚷与呼吸，将陈从泥潭中吞噬，慢慢地融化在夜光之下。
她笑了。她笑是笑博士狼狈地被人当作小偷从家里赶出，而后眼泪汪汪似地凑近自己，带着点市井的烟火味；她笑是笑自己，居然在这荒唐的世界里边讲究分寸，居然会因为那点规规矩矩迷失了最初的方向。回想起刚才的念头，她突然觉得自己比起相声还要好笑：在这绝望的世界里，居然要靠罪恶建立的制度行善事，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博士说得对，对于和平的世界来说善事都是愚蠢至极，那对这个世界，行善事简直就是疯狂。
那就让它疯狂！
为什么？
因为今晚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又圆。还有个她青睐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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