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梦(一)

恼人的闹钟响了,催促着我这个倒霉鬼起身面对这又一个糟糕的日子。
举目四望,就算不是家徒四壁,也确实谈得上简陋了。
废话,房贷都没还完,有什么心思改善家庭条件。更何况那些装点房子的饰品、挂件,也只能因为与沉闷与无聊格格不入而为家里——如果称得上是家的话——徒增尴尬的气氛。
“该起床了。”
再响亮的闹钟毕竟也是器物,怎么可能比人要惹人厌烦呢?
我的意识其实早已清醒,只是不想听从她的吩咐而已。虽然平平静静的,但她的话语毕竟好似总是隐隐带着埋怨、不满甚至强迫。
直到这声音随风飘走,我才慢慢坐起身来。
“今天是周一,要上班了。”她提醒我。
“哦。”我边从床上离开边顺口回应。
这个家伙就是很讨人厌。谁都知道今天是恐怖的工作日,她只是想成心给我添堵罢了。大概是这样吧,毕竟她已经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前个月又可耻地摔断了腿。对了,还得扶她到轮椅上。
想到了这躲不开的义务,我默默走到了她旁边,无言地扶住了她消瘦的身子。
有时候也会思考,为什么一定要尽这些毫无意义的责任呢?唯一能想到的回答,就是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也找不到什么好女孩了,如果离了婚还要遭人家的耻笑。
在我近乎敷衍的帮助下,她成功坐到了轮椅上。不是很想多看轮椅,毕竟又会使我联想起无端的开销——轮椅的租金。最倒霉的是,她并不是因工作受伤,所以在家休假是领不到工资的。
“我上班去了。”
“嗯。早些回来。”
日复一日的枯燥对话,如同无底深渊般看不到尽头。
正想我们都明白的那样,工作每每是疲惫的,而且与报酬并不成正比。
对于我这么个普通的会计来说,抱怨也并没有意义,至多是为自己更增添些烦恼罢了。
“嘿!账目怎么样?”
说话的是我大学时的舍友,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人力资源总监。每位同事都会因这位平步青云的青年才俊那优异的业绩、拔萃的能力及骄人的外表而连连咂舌,感叹和抱怨命运的不公。
“没什么差错。”我埋头回答。
每天都有超过七位数的金额从我手上经过,但如同流沙一般什么都没有留下。而对于他来说,这仅仅是一年的工资罢了。
是的,命运本来就是不公的。有人生来就受到了神灵的祝福,而有人生来就注定要庸庸碌碌。智商、外貌这些与生俱来者,又恰恰是这个世界最为看重的。
我比他还努力、刻苦,但无论如何成绩也无法赶上这个天才。至于家境,那他更如同是人人瞻仰的山巅。
他的生活无论哪方面都完全胜过我,这大概是一种前定的必然。我本来是不信宿命的,但事实总会无情地冲击着我。说起家庭,他娶了个美丽、优雅、知性的富家闺秀。
我受邀参加过一次他在别墅中举办的舞会,也有幸一睹了他妻子的风姿。华贵的礼服、绮丽的妆容、婀娜的体态、得体的举止,还有那最为曼妙的舞姿,都使她成为了辉煌大厅当之无愧的女主人公。
相比之下,我那个倒霉妻子,却连简单的交谊舞都不会跳。
“我会给你丢人的……”
她倒也实话实说,不过我却权当是谦虚之词而未加理睬,后来自己连同妻子一并成为了舞厅里的笑料。从此往后我就不再带她参加这类高级活动了,然而依旧不免于悔恨自己早时的无知。
回到家里,我带着越发烦躁的心情伺候好了妻子,然后一个人到外面散心去了。唯一能让我放松一点的事情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就要到了。当然,欢度一堂的温情是无所谓有的,只是假期实在难得。
再次打开房门,发现卧室的灯已经熄灭了。倒不是怕我打扰她,而是怕她打扰我,我便只是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地脱下衣服躺到了床上。
床比一般的双人床还要大,差不多要把整个卧室塞满了,好像是特意为满足于天各一方的夫妻准备的。我侧着身子背对着她,眼睛只是盯着干瘪的衣柜。
“睡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了响动,但我懒得回答,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只是春节快到了……”
吞吞吐吐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然后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我没有再听到什么。
可喜的是,假期很快就到来了。我终于可以不惮于无聊的义务,能够自由自在地好好享受一番。
漫无目的地去那些我完全买不起的奢侈品中逛了圈,权当是体会一番大老板的滋味。和那些穿着性感的女售货员聊聊天,仗着没有吹牛税这样的名目,我好好将自己神化了几遍。
突然想到,如果是和这些能给予我赞许目光的活泼女人在一起生活该有多好。只是伊人们若真正见识到我账户里的数额,便肯定会骂骂咧咧地作鸟兽散了。
借酒消愁倒是好,可惜我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至多只好在某个生意兴隆的小餐厅角落里,边吃着烤串边幻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出神。
服务员也是女性,勤劳而且热情,从不会在我面前露出除了微笑以外的任何表情——这才是赏心悦目。
在迷离的意识中,思绪忽然跑到这里,忽然又溜到那里。
想到了庸碌无为的年少时光,还有大学半途而废的奋发图强。细数自己的过往,实在是乏善可陈。干干净净的土地,如果堆满了瓜皮、烟蒂这类废物,人们便会自然而然地将之当为可以任意糟蹋的垃圾堆了。只是苦于父母的责难和朋友的嘲笑,我才不得不和某个从未谋面的女孩相亲。
那是在某个公园,具体位置现在已然忘却了,只记得是冷冷清清的。刚见面的时候就没什么好感,只是觉得她还算老实,应该不会给我捣乱——当然也是了无生趣。至于资财方面,她也并不是我知足的那种类型,不过好歹能养家糊口。
女孩身上倒是少不了初恋的羞赧,脸上的容颜时而如积雪般白皙,时而又如晚霞般绯红了。我们也没怎么聊天,可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迫于各自的苦衷,才不得不成为名义上的伴侣。婚礼也只是草草地简单举办了——出于物质上的考量,也夹杂着些精神上的因素。
然后朋友就无事生非地提出所谓的蜜月旅行。想到他们是全然不会替我付账的,我便只是敷衍地带妻子去郊外逛了一圈。那天天气不错,我们各自的心情也不坏。只是每当二人说起话来,就如同秋千上解不开的绳扣那般别别扭扭了。
我对她是无所谓感情的,而她对我兴许也是差不多。结婚将近一年来,每时每刻都是如此。
……
服务员来催促了,我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比家里温暖的地方。
越过简陋的楼道,暗淡的防盗门便呈现在了眼前——同样是毫无活力。掏出钥匙不情愿地打开房门,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声走进家里。
都站不起身子了,还在操劳什么呢?原来她自有一套技巧:先在地上调好各种食材,然后再端起放到炉灶上。
“回来啦。”
她的语调难能可贵地抬高了些,不过这应该只是出于时间而非人物的原因。
我只是茫茫地瘫到沙发上,看着窗外那些自由的翅膀,寄托些无谓的幻想。从厨房中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响,然后又停住了。窗户外面的枯枝上,又飞来了一只麻雀。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好像在交流什么欢喜的事情。这次我不愿意看了,但她的目光却迟迟没有从窗户移开。
“饭好了?”
“快了。”
她说罢又艰难地回去了,那副吃力模样迫使我也赶过去帮忙。
“没必要做这么多……”
我帮她打了打下手,就当是尽了本分。
“春节嘛。”
她看着我的手愉快地回答,貌似心情是好了许多——旁边的我无法知晓缘由。
丰盛的饭菜端到了餐桌上,我只是仪式性地抿了一些。
“吃这么少……”
她看着近乎原封不动的餐桌,发了悲悯的感慨——兴许是担心吃饭少的人没有力气养活她。
没有解释什么,我就从座位离开了,把不知道哪里来的玻璃杯撂在了原位,在悄无声息中到卧室去了。
侧耳倾听也没察觉到什么抱怨或感激,房间依旧死一般地寂静。
我的遐思从现在跑到过去,又从往昔奔往未来。不过所能见到的场景,无非充斥着淡如止水的氛围罢了。
每次越想越多、越广,我的心情也就越发烦躁。我恨这个无聊、乏味的妻子,也厌恶这个枯枝败叶般的残喘生活——归根到底还是由她造成的。我怀想着富有情趣的女孩,时而又被富家的贵妇吸引,反正都是能让我幸福、快乐、殷实的伴侣。
渐渐地,恨意也如同意识一般逐渐消退。对于我来说,梦境是最好的栖息地——也只有在虚幻里,我才能体会些生活的乐趣。
今天的梦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