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小楼夜听雨

       夜，微凉，心甚烦忧，寻一小径。
       小径人影依稀，是夜深的缘故。一直与我同行的也许只有黑森森的树影以及肆意掠夺的夜风，途中偶遇星稀的萤火虫，茫茫幽夜，点点流光却能映染素衣白裳，倒也自视成趣，安抚内心。
       小径深邃遥远，容易引起思绪更迭，我亦不例外。忆起，洛城城中牡丹姹紫嫣红，倾国倾城；洛城东畔青青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洛城西楼粉桃花红雨浓，如梦如幻。更忆起，儿时拾梨润年华；少时赏诗蕴雅香。纵视诗篇百万章，浓墨朱泪，笔转锋重，鱼戏池东，柳映水淙，风拂罗杉，莺雀啼诵……皆难掩诉情忠。回眸悠悠惊鸿时，叹良辰美景心太贪，惜蹁跹不肯解连环，吟一曲繁华怪韶光贱，流光百转自是宣泄。
      小径尽头，或是开端。一面倒影着月华的湖，谁人曾想这就是小径的尽头。望向隔岸的山头，芙蓉花又栖满了枝头。“圆花一蒂卷，交叶半心开。影前半照耀，香里蝶徘徊。欣随玉露点，不逐秋风催。”芙蓉花很是讨彩蝶欢喜，或者说是彩蝶喜欢芙蓉花。枯荣流转，繁花会开亦会谢，就如终有晨曦拥入长夜。花残蝶离，乃是常事。故有古人曰：“芙蓉花又栖满了枝头，奈何蝶难留。”
       良景被烦忧所败，自责难下，拿起所携酒葫芦，当罚三杯。抬头畅饮之时，忽觉冷冷月下，惟有我身影，道是苦酒入喉愁更愁。正欲落泪，倏忽琴声暗起，惹我细听。琴声闷塞鼓噪，宛如尚系残春，老尽燕雏无一语；又如黄昏楼阁庭院，独数春去熟透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诗出未及，琴音四弦一声，消散于夜色。
琴曲动人动情，我不忍离去，于是凭声寻源，竟到湖岸一小楼门下。矗立门前沉思良久，欲叩门之际，一阵木屐声于门后传来。
       我恐扰人清静，别面躬身以待。
       门开，是一楚楚动人女子。女子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如点樱，神如秋蕙披霜，皓皓如月之肌肤似有光华流转，虽着素衣长裙，却难掩窈窕。
       我与女子相视数秒。“缘起的一眼，定格三生千年”，我们也许已定下数不清的千年。
       “不知琴声是否是从此处传出？”
       女子不语，抿嘴浅笑，弯腰抬手示意我进楼。
       我亦行礼，恳请女子带我前行。
女子引我穿过小楼庭院，仿式山水亭台本该惹眼，奈何院中牡丹残花败落，惋惜至极。
       小楼内，随雕花旋梯而上，便是阁楼。阁楼的木花窗下，置一琴一桌一椅。桌上又置一桂花，一壶酒与两耳杯。
       女子邀我入座。我屈膝盘坐。尔后，女子起壶于杯中斟酒，示我先饮。
       我举杯谢礼，一饮而尽。酒醇香细腻，入喉甘冽，才知此酒乃洛城特有的桂花酒。桂花酒，洛城三家独大，此为城东“繁华阁”、城中“花满楼”、城西北“酿秀坊”。今饮之酒，有别三家，应是女子独酿，却又具“花满楼”几分细腻。
       女子对饮一杯，入椅抚琴。
       琴续前言，先而低回婉转，宛如漫步秘径，花不见踪鸟不见影，悄怆幽邃；又如架一叶小舟，放思念随风漂流。江风呼啸，琴声余音袅袅，恍如月华洒落大地，留照北疆故里城阙；又如断墙城外，故人含笑揖作别。琴声如怨如泣，所想之景犹如亲历，还未来得及赞叹，琴声变及，高昂冗沉，望断门江上，渔火如豆，凭栏杆小酌三盏两杯，倚楼观江畔晚风拂柳，似你墨眉间喜悲哀乐。数弦更替，曲乐渐消，徒留我独自在湖中与月影成双，只因琴声绕梁三日。
       湖面突然泛起点点涟漪，雨点缓缓而至。女子不与雨声一抢风光，收琴与我对坐，同饮赏雨。雨声淅淅沥沥，一如坐船舫，兰桨拨开雾霭迷茫，不觉一日已过半。青山远去万里遥，洛城野外雨潇潇。一叶孤舟问船家，何日待到花满桥。蓦然回首，佳人彼岸提灯，一点流光荧荧不灭。
       浮生倥偬幸得萍聚，前尘如梦共续今生。
       候某夜月色暖小楼，是谁又在弹奏，那一曲思念常留……

              隔日，伏案酒醒，看向窗外，倚借明媚阳光，望断山上霜雪，已消融大半。
                       ——2020.12.03于洛城白府
             以此 铭记2016.12.03 22:03 首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