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七十)
赤地之春(七十)
她示意贤珠去拿药箱,自己向杨九郎走了两步:“侍卫长别跟我见外,您手上的伤总得处理,若是王爷回来……”
听到“王爷”两个字,杨九郎的背影明显抖了一下,他艰涩的咽了口唾沫,往床边挪了两步轻轻道:“姑娘……能不告诉王爷么?”
他是知道后果的!
贤羽皱着眉,心中也落下不忍来——这点子事儿在他们家爷眼里,又只会是归咎为杨侍卫长赌气、不听话,说不定还要装出更硬的心肠来逼着杨侍卫长求饶!虽然侍卫长也确实倔,可到时候闹出来终究吃亏的是杨侍卫长,她自然也不想有这样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伤口怎么瞒?
她不得不实话实说:“侍卫长这伤,王爷怎看不出来,您这是何苦来……”
杨九郎听了贤羽的话,也顿时明白自己提了个多愚蠢的要求,便默不作声将微烫的额头靠在床边凹凸不平的雕花围栏上,内心纷乱堪堪,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贤珠取来药箱,贤羽拉着杨九郎坐在床沿上给他裹伤,心里盘算着怎么帮他遮掩。
铁圈与杨九郎的手腕本就没有多少空隙,粗糙的纱布在皮肉和铁圈之间擦来擦去,杨九郎虽不动声色,但惨白的脸和豆大的汗珠掩不住疼痛的实质。
此时贤羽倒是灵机一动,她将杨九郎腕上的铁圈也用纱布一圈一圈裹了,道:“不若一会儿王爷问起来,杨侍卫长就说奴婢为了防止杨侍卫长受伤,特意将您的手腕和铁圈裹了,先糊弄过去再说……”
杨九郎摇摇头:“不烦劳姑娘……”他也知道这伤瞒不过去,即便瞒得了今天,明天呢?后天呢?若是穿帮,罚他也就算了,势必牵连她们两位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贤羽知道他拒绝也是为了不牵连她们,可心里上到底有些过不去,想了想,叹了口气:“再不若,杨侍卫长还是服软些,您在王爷面前到底不同,王爷定会轻轻放下的……”
杨九郎却没有搭话,只静静看着贤羽娴熟地给自己处理好伤口,便才开口逐客:“姑娘出去吧,我这样衣衫不整的姑娘待着我也不自在……”他收回裹了纱布的手,依旧把它藏回左手的庇护下,对贤羽的建议不置可否。
贤羽也没有纠结,收回药箱中的创伤膏和纱布,想了想:“小厨房还温着粥,侍卫长用些……”她朝贤珠示意了一下,示意贤珠去端粥,“早上刘老来,留了方子嘱咐我一定要给侍卫长定时定点喝下去,我看着您用了粥、吃了药再走……”
闹过一回,杨九郎已经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待贤珠拿来粥,三两口喝完,却对一并端来的小菜置之不理、一动不动,之后黑乎乎的药也是三两口灌下,然后离了桌子便往床上去,走了两步陡然停下,转身向贤羽道:“烦劳姑娘把我房里的一件灰布棉披风取来可好?”
贤羽收拾的手微微一顿,觉得此时的杨九郎顺从地有点过分,想再要劝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扯了一点笑,道了一声“好”,便拉着贤珠退出去。
贤珠亦步亦趋跟着贤羽走了半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姐姐何必一定去拿杨侍卫长的什么灰布棉披风,王爷箱子里上好的狐毛大氅就有好几件,不行就灰鼠的……”她想着自家王爷那么喜欢杨侍卫长,一件狐氅值当个什么!
贤羽斜眼觑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听着、做着就行!”
贤珠朝她吐了下舌头,继续追问:“也就是在姐姐面前不懂就问,别人面前我自然不问的!”
贤羽四下扫过一圈,见周围没人,才压低了声音轻轻道:“这么多天,你还没蹩摸出杨侍卫长的性子?”
贤珠想了想:“杨侍卫长……性子很好呀,人正直又好相处……”顿了顿又“噗嗤”笑出声,“还很有趣,脸皮薄……”像刚刚她和贤羽在,他就极不自在地总是拉着自己衣袍领子,生怕被她们看了一星半点儿去!
贤羽看着贤珠一副蠢萌天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提点道:“杨侍卫长是好性儿,可是他这样的人决绝起来定是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的……我们家王爷……”她陡然觉得自己说偏了,忙转回话题:“杨侍卫长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有世家子弟的孤傲,如今虽然屈居于人下,但定不会为一点恩宠惠幸动心,反而觉得折了他的自尊……你以后注意,但凡不是杨侍卫长自己的东西、自己要的东西,即便真是觉得为他好,也要问过他、他答应了才给他用!”
贤珠点点头:“姐姐的话我记住了,你放心,我知道杨侍卫长是王爷心尖儿的人,自然也是当主子看待的。”
贤羽笑着点点头:关于听话上头,贤珠还是做得很好的,若不然这些年王府的大丫头也不会有她的位置!可他们家爷……她心底升起一些不安——她都看出了杨侍卫长的心性,他们家王爷……难道当局者迷么?这般明着圈住他做什么?
不及多想,她们便到了杨九郎的小院,可刚踏进去,就见陈芳从里头出来,二人微微一怔,贤羽道:“陈大人?这是……”
陈芳见是她们两个,眼神骤然一亮:“贤羽姑娘,杨侍卫可是受了内伤?伤得重吗?昨儿从驻春楼回来,面色是有些白,可……”可大约没到要请刘正春的地步吧!可听说早上王爷把刘正春请了来,难不成……
“重伤?没有啊……”贤珠嘴快,陈芳又不是外人,没等贤羽有什么反应她便回了人家。
贤羽虽然也对陈芳的问话感到莫名其妙,但到底沉稳很多——这其间定是有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想着,她便拉着贤珠向陈芳道:“陈大人,杨侍卫长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刘老早上过来不过是例行问诊,并无大碍。”
她盯着陈芳神色的变化,见他明显松了口气,便轻轻福了一福:“陈大人自便!”说完拉着贤珠往杨九郎的房中去。
等她们出来的时候陈芳已经离开,二人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杨九郎自得了灰布棉披风,便披了斜躺在床边的矮榻上昏昏沉沉度过了一日,其间贤羽、贤珠轮着送粥、送药、送点心,他虽是照单全收,但事实上除了药以外其它并没有用多少,整个人也沉郁得很,似乎心事重重。
贤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从刚刚杨侍卫长不想让自己的伤给王爷知道,就能看出他心里其实明白,这样的赌气任性只会引来王爷的不满,而他也怕王爷因着不满,又会生出别的什么“要命”的惩罚来,可……可王爷如今快回府了,他还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若真对上王爷……
贤羽想了想,决定找薛用想想办法!
薛用听了贤羽的担忧有些无奈:“你也知道王爷的性子,他的事哪容得了你我置喙……至于杨侍卫长那里,我看你也只能旁敲侧击地劝着,劝他顺着王爷些,也少吃点苦头!”
“你……”贤羽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起,破天荒给了薛用一个白眼,“顺着王爷、顺着王爷……你只会说这样的话么?一点用都没有……”顺着王爷?她自然也劝过了,可光顺着王爷有什么用!他们家王爷在其它事情上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可偏偏杨侍卫长这件事……
从以往的表现就可以看出,他虽把杨侍卫长放在与众不同的位置,但到底没有脱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脾气,或是……或是他们两个人一个依旧不能“和光同尘”,一个又还是“不卑不亢”,两厢顶着,针尖对麦芒,无解!
薛用被这般抢白一顿有些莫名:“怎么了,姑奶奶?这心气儿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这些王府里的人自然是以王爷为天,杨侍卫长再怎么讨王爷的喜欢也不过就只能算半个主人,再说若杨侍卫长总这么犟着,难不成还能犟得过王爷去?
他是也喜欢杨侍卫长的为人,也希望自家王府有杨侍卫长这样一个当家人便好,可这一切不还得王爷说了算么?什么时候王爷说不要了,杨侍卫长再好、他们这些下人再喜欢又有什么用!
贤羽见薛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转身要走,薛用却又一把拉住她:“诶,我问你,晨起叫刘老是怎么回事?杨侍卫长受伤了?”
又是这个问题?
贤羽本不愿再搭理薛用,但见他问的问题与陈芳如出一辙,便陡然生出好奇:“怎么了,一个个都问杨侍卫长的伤?”
“还有谁问?”薛用拉过贤羽,压低声音。
贤羽打量了薛用一眼,神色一肃:“你先说,为什么这么问?”
薛用看了四下没人,便轻轻道:“昨儿王爷回来后便让陈芳罚了他一个手下叫阮骧的,如今人还在刑苑里……我猜着怕是与杨侍卫长受伤有关……”最后一句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清。
贤羽并不是很理解他话里的因果,但以她对杨侍卫长的了解,受了伤不回王府的可能性确实有——因为受伤,不敢第一时间回王府,便去了驻春楼……听说驻春楼的红牌小倌儿曾是杨侍卫长的贴身小厮!
而他们家王爷……贤羽心中轻轻一叹:他们家王爷已经醋到连一个无名小厮都要在意——他什么身份,那小厮又是什么身份,可恨他自己偏偏又……又突然没脑子似的想不清楚该怎么待自个儿心尖尖上的人,真是要命!
贤羽恨人不出息,却也立马暗道“罪过”——毕竟主子的事儿确实不该她置喙!
“你的意思,杨侍卫长昨儿受伤了,与这个叫阮骧的侍卫有关?”她不理解薛用的弯弯绕绕,但不妨碍她对这件事的判断。
“大约是吧,”薛用也不算知道得清楚,王府侍卫的事儿一向是陈芳打理,即便如今侍卫长是杨九郎,但有一些暗卫的事务也依旧握在陈芳手里。他这个王府长史只负责王爷的内务,王爷不与他说的事他也基本不打听,今儿若不是碰上贤羽,他也不会八卦这事儿!
“可杨侍卫长昨儿并没有受伤!”贤羽留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薛用独自在风中愕然。
没有受伤?那是为什么罚阮骧?还惹得陈芳急成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