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耳食录（三）

8，樊黑黑

　　有一个屠夫娶了一个老婆，相貌奇丑无比，蓬头垢面尖牙利齿，大鼻头眼目深陷，脸盘大颜色黑，肩膀高出脖子，左肩向后耸而右臂向前垂，肚子大如冬瓜，腰以下的赘肉鼓起三四寸，脚走路一缩一缩的，步履蹒跚。又很喜欢打扮。看见她的人没有不躲避的，然而在屠夫眼里却不亚于古代的绝色美女毛嫱、郑袖。

　　有人开玩笑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屠夫说：“我每夜在蚊帐之中，灯光昏暗时，看到的则是一个美女，蛾眉巧笑，多姿的体态，让人心猿意马。欢好时，发觉她的腰细得两手都能握过来，皮肤细腻，两腿之间有香气袭人，禁不住神销骨散。我也很奇怪地问她怎么回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时故意用蜡烛照她，马上就是那个奇丑的本来模样，然而拿开蜡烛则又是大美人。因而也就喜欢她并忘了她的丑样子。”听的人不信，传为笑话，大家都说天下竟然有这样沉溺于女色的人，故意编一些掩饰的瞎话骗人。

　　屠夫没办法争辩清楚，及其愤懑，就常叫来乡里的小混混进到他的屋里，让他们一个个去试。结果还真是这样。于是，有些想染指他妻子的人，都故意说不信，屠夫就让他去与自己的老婆睡觉。全乡的男人几乎都去过，不逊于名妓。

　　这一天刚睡下，忽然有人在床头对他说：“你们家本来就该是开妓馆的，我担心你们没办法招来嫖客，因此我才给你老婆易容改形。我就是‘樊黑黑’，现在我走了。”说完话，就再也没有动静。这时再看蚊帐里的老婆，白天的丑态毕露出来。屠夫恶心她的样子，一夜起来三四次，没法入睡。时间一长，干脆到别的床上独睡。以前来他家的那些人，至此都绝迹不再来了。

　　非非子说：美与丑原本没有固定标准的说法由来已久，何况是屠夫、恶少之流的眼光呢？假如眉毛之下没有生就一双慧眼，那么他们不把红的看成绿的也就稀奇了，又何必去易形呢？不然的话，登徒子的“好色？”的名声又因何出名呢？

【宋玉写《登徒子好色赋》，说登徒子的妻子样貌丑，但登徒子还是和她生了五个孩子，所以登徒子很好色。自此登徒子为好色代名词】

9，谭襄敏夫人

　　谭襄敏公【抗倭明将谭纶】的夫人某氏，最初许配给一位李姓人。就在她嫁到李家的当天，却突然在迎亲的轿子中失禁大便，臭不可当。李氏因为这件丑事，就把她送回了娘家，退了这门亲事。由此乡里的人们知道了这桩事，没有肯下聘礼娶她的。当时谭襄敏公因家贫付不起聘礼而未娶，他夫人的父亲派人去他家示意愿意不要聘礼，而把女儿赶快嫁出去，于是就成了亲。谭襄敏公发觉夫人既贤淑又聪慧，不象是会在迎亲轿中失禁的人，故而曾向她询问此事，可夫人就是不说。

　　后来谭襄敏公在大明嘉靖甲辰年高中进士，历任太子少保、兵部尚书等职。一次谭襄敏公的夫人因事被召至宫中，出来后笑着对丈夫谭襄敏公说：“数十年前之梦，今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时我登上到李家的迎亲轿后，中途突然迷糊着睡了过去，梦见有俩位皇宫中的宫女把我引到宫殿中，宫阙雄伟壮观，经过了数重宫门后，忽觉腹涨要上厕所方便一下。这样俩位宫女便把我引至皇宫中的厕所，让我在一个红色的马桶上方便。结果醒来时就已经失禁了。心中虽觉羞愧，然而也知道此梦必然有缘故，故而隐忍等待再配佳偶。过去之所以不把此梦告诉别人，是怕别人说我故意编造出这么一个说法而为自己遮羞。然而今天我入皇宫，所见的一切皆和数十年前的那一个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走到中途我也是觉得要如厕，便被宫女引至厕所，到了厕所一看，竟然也和梦中的景象完全相符。这样看来，当年没有那个梦，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荣耀【指嫁给谭襄敏公】；然而反过来说没有今天这样的荣耀，那当年肯定就没有那个梦了，月下老人作弄人也太狡猾了。【《续幽怪录》记载：唐代韦固月夜里经过宋城，遇见一个老人坐着翻检书本。韦固往前窥视，一个字也不认得，向老人询问后，才知道老人是专管人间婚姻的神仙，翻检的书是婚姻簿子。】”谭襄敏公听完夫人的述说后大为感叹。

10，蕊宫仙史

　　乾隆癸卯年的春天，金溪有个杨孝廉字英甫，以“扶鸾”的方法请神。就有位女仙被请来，名叫“蕊宫仙史”，自称为宋朝祥符年间的人，抱恨早逝，在阆风之苑徘徊的时候，遇到了上元夫人，于是就命她居住在蕊珠宫里，掌管玉女名箓，诸如此类。请她赋诗词，一蹴即成，文风凄美华丽。又问她生前的事情，始终却不肯回答。执意再三询问，仙子只写了一个“噫”。请神的渺渺轻烟之中，隐约传来哭泣的声音。之后又来了一个叫黄素水的女子，也是一位女仙。两人在仙班中属于表姐妹。这位女仙也很有文采，就写十来篇女仙们的闺中轶事，都很是不俗有趣。我从兄长木虚手上手抄成册，可惜我现在不能全部记得，现在就记个大概：

　　有一个仙人姓薛，名唤琼枝。湘潭人士，十七岁就才艳绝世。她的父亲时为杭州太守，于是薛女随父亲迁居杭州。她在杭州所住的地方叫做“问花楼”。就在西湖边上，立于楼上，美景便可尽收眼底。薛女喜欢兰花，亲手种植了千百株。不仅如此，连她的衣袖裙衩，也都喜欢绣上兰花。并将兰花画为册卷，花叶左右都题了字句。她总对人说，“兰花逸韵幽香，我死后一定会化作兰花。所以更要好好打理，不要让它落得跟俗世凡花一般。”薛女的闺阁中有书籍数百函，每天都洗漱妆化完后，开始焚香作对。风和日丽的时候，薛女就令画舫行到花丛之中赏玩。但又怕有登徒子跟踪，于是就在晚上换了装，穿着紫色的衣服戴着黑帽，骑着白马，带着几十名穿着绿衫携短剑的侍女，骑马同行。恰逢秋夜芙蓉盛放，白日热闹的西湖逐渐安静下来之时，湖水澄清，月色如练。薛女一行来到湖边亭中，一起唱起自创的曲子，静夜中惊起水鸟一片。唱得兴起时，还拔出佩剑起舞，长剑开阖之间，与歌声正相呼应。一时间剑光、月光、花色、流水连为一体，互相映衬，仿佛湖中草木都在歌舞。无数人被这场景所吸引，乘船赶来聚集在亭外，静静地欣赏这一奇景。次日满城都在传说昨夜有仙人下凡，却都不知道其实是太守的女儿出游。

　　过了段日子后，薛女在西湖中找到一卷画卷，画卷上题诗如下：

“梦里胡山是也非，向人杨柳自依依。

六桥日暮花成雪，肠断碧油何处归？”

　　薛女读后不禁心伤，此后便一病不起，不再出游。每当细雨蒙蒙，花瓣飘落之时，薛女便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暗自落泪。重病中曾不顾不适，强行起身，要来纸笔作头上插花的自画像，完成后随即毁去。又作穿着仙人服饰的画像，图中人倒持一柄玉如意，旁边站着的侍童捧着胆形花瓶，瓶中插着一枝尚未开放的牡丹。画成之后，薛女对画凝视许久，大哭不止，不久就去世。

　　她写有《问花小稿》四卷，现在已经没有传世的原稿了。她流出的降坛诗很多，但是大家都特别喜欢她这几卷的诗词。

　　《怀湘君》云：

“数行征雁起平沙，暮雨江寒杜若花。

欲拨空舲迎帝子，湿云封处竹枝斜。”

　　《答黄素水》云：

“归真犹许住蓬莱，回首前尘亦可哀。

莫问问花楼外树，六朝金粉已成灰。”

　　又有“片云同我坠，明月向谁多春日媚杨柳，野风香菜花。”这样的句子。真不愧是仙人！

　　这一篇得于吴兰雪君，我很喜欢，于是将此事记录下来。

【卷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