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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笔刀》丨一个被成人遗忘的真实世界(十四)

2023-08-25 15:19 作者:路凯的货  | 我要投稿

十四

 

那事发生在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的主科已经考完,只剩下一门思想品德,大家都比较放松。监考官是我们的自然老师,一个刚结婚的矮个女人。

我正伏在桌子上专心做题,忽然感觉后面有人捅我,直起身子略一侧头,听见方诚小声说道,“看你前边!”我诧异地朝前排一看,只见陈佳正鬼鬼祟祟地从桌洞里掏出书来,一边抄写一边左顾右盼,顿时有种窥人做坏事的快感,我们两个窃笑起来。

如果作弊的是一个学习不好的同学,我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会帮他递个小抄。可这次作弊的偏偏是我们的班长、学习尖子,一想到她平时那副轻浮得意的样子,我就有种想搞她一下的冲动。我深吸一口气,果断把手举起来,监考老师问我什么事,我起身大声说,“报告老师,陈佳作弊,书就在她腿上。”

此话一出,全班哗然,陈佳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似的一下挺起来,同时把腿上的课本推进桌洞里,动作幅度极大,周围的人都看见了。我心里一阵暗爽,幸灾乐祸地看着又气又慌的陈佳。不料监考老师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大概她也顾忌陈佳在学校里的影响)。她默默地看了陈佳几秒,没有上去收她的卷子,而是一脸严肃地对全班同学说,“大家先答题,交卷之后再处理这件事。”

终于盼到交卷的时刻,监考老师并没有把陈佳的试卷单独处理,也没找我们两个对簿公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着那沓卷子离开了教室。虽然我的初衷只想让陈佳难堪一下,并不期待她会身败名裂,但看到监考老师就这样把事情化于无形,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失望。

我正准备出教室,这时韩老师和监考老师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韩老师鼓着眼睛一脸怒容,劈头盖脸对我训斥道,“你是不是看错了?陈佳学习那么好,怎么可能作弊呢?你可不能冤枉同学!”我心里吃了一憋,一脸委屈地辩解道,“我怎么可能冤枉她?不信你把她叫过来问问!”韩老师立刻拦住我的话:“不用问!人家比你学习好,不可能作弊!……”她在众人面前把我训了一通,压根儿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拉着监考老师转身就走了。我望着她们的背影,第一次有种想骂老师的冲动。我猜她就是因为这事才不让我当三好学生的。

几天后,考试成绩陆续公布。我蹲在苍蝇哄哄的茅坑上完大便,用几张从作业本上撕的硬纸揩了揩屁股,提上裤子从厕所里出来,看见陈佳和另一个女生迎面而来。她故意撩了一把头发,得意洋洋地朝我喊:“我品德考了一百分!你能拿我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女厕。气得我咬牙切齿,恨不能冲进女厕给她两个耳光。

为了打击陈佳的嚣张气焰,我坐在教室里冥思苦想,专门为她创作了一首五言诗:“两脚跑得快,作弊也不赖。考个一百分,得意又欠踹。仗着有老师,以为谁都爱。打倒死陈佳,我为民除害!”我志得意满地将写好诗句的纸压在她的桌面上,知道像她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是没有能力回我一首的。

文山接受全校表彰的第二天早上,校园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地面上的纸屑塑料袋被吹得漫天飞舞,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天地已然变成一团黑色,仿佛回到黎明之前。

我们组正在学校的卫生区打扫卫生,一个个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面如刀割,陈佳大喊一声“不干啦”,我们拎着笤帚呼啦啦跑回教室,打开灯关上门,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张望着窗外漫卷的狂风。只听见玻璃上啪啪作响,无数小冰粒坠落到窗台上。这不是雪,是冰雹。早自习的铃声在暗夜里响起,我看看文山的座位还空着,心想他大概是被困在路上了。

文山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时间观念,不管做什么事都磨磨蹭蹭的。每天早上人家已经出门上学了,他还躺在床上眯愣着眼睛不肯起来。舅母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和风细雨一遍一遍地催他起床。催过三五遍之后他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来,然后穿衣、穿鞋、洗脸、刷牙、吃饭,不到快迟到的一刻绝不出门。他总是卡着早自习的预备铃走进教室,然后匆匆放下书包,到后面拿起笤帚簸箕,大模大样地上卫生区检查一圈。因此他总是不和大家一起劳动,早上人家都干完了他还没有来,放学人家都走了他还一个人默默奉献。他就是这么另类,又让人家无话可说。以前上学放学我们都是一起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无限等待的折磨,终于和他分道扬镳了。他看上去倒也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人来来去去自由自在。

外面还在狂风漫卷冰雹乱砸,大家无心看书,一个个巴巴地望着窗外。忽然走廊上一个黑影一晃而过,班里吓得一片轻呼,接着紧闭的教室门被推了两下,大家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那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文山如一个雪人似的走进教室,头上身上书包上全是冰粒,大家如释重负地哄堂大笑。文山的脸冻得通红,看上去还是往常那样淡定。他抖抖身上的冰粒,十分从容地走到自己座位上,然后放下书包去教室后面摸笤帚。他蓦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扭头看看窗外晦暗的天空,又把笤帚放归原处,依旧十分从容地回归本座。后来他有点自得地告诉我,那天校门口执勤的人都跑没影了,所以他没有给班里扣分。

外面的狂风终于停了,天空转眼变得明亮起来,簌簌而下的冰粒逐渐变成雪花,慢悠悠地旋舞在天地之间。那场雪一直下到上午第三节课,伴着韩飞一声凄厉的惨叫才倏然而止。

那是一节自然课,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岩石的分化”,听到惨叫声连忙回头,见韩飞脸色煞白地坐在那里,瞪着两只小眼睛极度惶恐地盯着她。老师走到他跟前,问他怎么回事,韩飞摇摇秤砣似的的脑袋,说没事。老师让他站起来,又问他为什么喊叫,韩飞左右看了一眼,嗫嚅着说,刚才脖子有点疼。班里顿时一片哄笑。老师看了眼韩飞身后笑得前仰后合的史君,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就让史君也站起来,问他怎么回事。史君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班里又是一片哄笑。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刚才把一个雪球塞进韩飞的脖领里。老师真生气了,把书摔在桌子上,发了一通脾气,让他们两个一直站到下课。

老师刚走出教室,史君挥手给了韩飞的后脑勺一下。韩飞扭过头来,捂着脑袋一脸紧张,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史君依旧瞪着眼睛,冷不丁又抬手给了他一下。这下韩飞真的怕了,脸上的肉开始颤抖,带着哭腔哀求道:“对不起,我错了……”

史君突然纵声大笑,挠着韩飞的头说:“没事儿,原谅你了。”

这时史小彤走过来,从背后一把将韩飞抱住,和他脸贴着脸说:“太坏了,看把人家孩子吓!来,姐姐亲你一下!”

大概是受了我和郑博签订不平等条约的启发(虽然我们从来没有履行过,我只是偶尔用它打击一下郑博的气焰),史君一直致力于在足球队里推行他的“奴隶制”。他曾兴高采烈地给我讲述他们的等级分工:“我们都是奴隶主,只有韩飞和齐国涛是奴隶,我们可以随便欺负他们,叫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听话我们就一块上!”

在课间,我们经常看到史君薛斌等人把韩飞的文具盒扔到地上当球踢,或者几个人合伙把齐国涛的裤子扒下来挂在阳台上。有时史君还故意挑拨韩飞和齐国涛的关系,激他们来一场“奴隶角斗”。当两个人在史君的拱火下终于大打出手的时候,现场观众无不欢呼喝彩甚至相互押注,教室里瞬间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据说有一次踢球,只能担任守门员的韩飞不小心让对方进了一个球,史君生气了,让他给所有队员赔礼道歉,于是他乖乖地给大家赔礼道歉。史君觉得不过瘾,又勒令他跪下给大家磕头,他巴巴地看着大家,乞求无果后两腿一软真就跪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史君是怎么把他调教成这样的,我记得韩飞以前也是个挺正常的孩子。我并不觉得那个见面笑嘻嘻的史君是个多么令人恐惧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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