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摄梦人
“我们到了。”彩华推开门,让日泉由加奈走进去。
这里和曾经彩华在大阪的三室二厅已经变得不一样,家居仍然是老样子,但明显地大了些,只是彩华的房间依然留下了那张富有纪念意义的毯子床。
书桌在毯子床旁边,紧挨着一个靠窗的角落,晌午的阳光可以透过窗户斜射在桌面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晕。
冬天,透过窗上凝结的冰晶,可以看到形成镜面折射的彩虹,投在书桌不远处的墙壁上,甚是好看。偶尔几只鸟雀停在窗台上,两双小眼睛看着屋内的彩虹,不忍离开。
由加奈环顾四周,似乎追溯着脑中尘封的记忆,寻找着快要被剪短的神经元深处所埋藏着的往事。
“你怎么了?”彩华看着由加奈脸色略显发白的样子,有些担心。
“没怎么,谢谢。”由加奈这才挪了挪身子,把书包放在书桌的旁边,坐在书桌前方的一张沙发上。彩华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伸出双手抱着她。
“没关系,如果不习惯这里的话,你可以一直在我家住着,直到寒假结束。”
由加奈当然不是在意这件事,她嘴唇微微张了张,又很快合上了。就像是一句快到嘴边的话,但在迟疑之中,却又被重新咽回肚中,显得很不自然。
彩华看出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有些奇怪了。
“日泉小姐……”彩华变了变脸色,似乎由担心变成了一种祈求,——希望让由加奈说句话吧。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许久,由加奈终于说话了。
“那好吧……”彩华走出卧室,轻轻掩上了门,留下由加奈一个人在卧室里,望着书桌上摆着的玩偶发呆。
由加奈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仍然坐在那里,却像丢了魂似的,两眼空洞无神,不只是睁是闭;头发显得有些乱蓬蓬的,,像是拾荒的乞丐。
她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知从何时起,似乎是在她初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发出了这句千百年来哲学家们都没能回答出来的问题。
突然门外响起一连串敲门的声音,青年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她轻轻推开门,小声说:“日泉小姐,那个……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好吗?”
没有回答。
“日泉小姐,先出来吃饭吧,你心情不好吗?有什么心事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仍然没有回答。
青年女子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她推开门——
“啊?!葵玲小姐[1],怎么了么?”日泉由加奈像是刚从梦境中惊醒,一脸茫然地看着那青年女子焦灼的神色,有些怔怔地样子甚至显得她傻乎乎的。
“哦,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青年女子小声地说,“你……来吗?”她不只是怎了,显得非常不好意思,低着头,有意避开和由加奈的目光相交。她脸有些红红的,像富士山苹果。
“啊啊?好的,我马上就来。”由加奈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跟在青年女子的身后走出门。
彩华已经坐在饭桌前了,她吃饭之时还看着自己手中的题本,时不时用自动铅笔比比划划,又用橡皮擦来擦去的样子。
“哎,三上同学,你数学多少分呀?”由加奈凑上去,看着彩华细心地看着题。
“我……127啊[2]。你呢?”
“我早就不行了啊,我不是去学文科了么?114”,由加奈手一摆,一副无奈的样子,“不过日文140我觉得已经够了,我实在不想两面兼顾了,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哇!”青年女子突然发出一声感叹,“日泉小姐,日文这么好啊。”
“侥幸而已,哈哈……”由加奈不好意思的笑了。
用过晚饭后,彩华和由加奈坐在卧室的窗户前,眺望着茫茫夜空。
城市里的夜空没有星,也没有月。沉默交割在两人身边,许久之后,彩华终于打破寂静。
“许多年之后,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由加奈不说话,她沉浸在一片交织的情感之间,无法表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我只知道我愿意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是想和愿意,不都是一个意思吗?”彩华望着她。
她也用一副独属于自己的深邃的眼睛看着彩华,说:“当然有。一个是比较坚定的,一个可能只是奢望。”
“哦。”彩华不说话了,继续看着夜空。
“其实和你在一起,真的,真的不像和绫香在一起一样。我就真的觉得你们两个人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可是又说不出来。难道是你们的家境问题么。”由加奈把彩华的头绳摘下来,用指尖轻轻梳着她的发丝。
“也许吧。栗良同学她有点哲理的韵味在里面,这可能只是我的感觉吧。”彩华笑了一下。
“我也是这样觉得哎。”由加奈把彩华的头绳套在手腕上,把她的头发分成三条,一条搭在另一条上,编下去。
“对了”,彩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叫你‘小姐’吗?其实这个称呼,真的是我起的。”
“啊?”由加奈显得有些吃惊,“不是绫香和迷子吗?”她已经把彩华的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正准备把头绳扎在末梢儿上。
“有两个原因呢。第一,是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小姐,她真的是小姐,她还有一个长得好漂亮的女仆。当然,她也是我的好朋友,但后来她搬走了。”彩华露出那副只有在回忆时才会有的表情。
“啊?真的吗?那个小姐和你是好朋友?”由加奈突然觉得有兴趣了。
“啊不是,不是的,不是那个小姐,是那个女仆。那个女仆和我是好朋友,那个小姐和我的关系也不差,只是来往的少。但是我从那个小姐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她学习很好,对我也很好。就像你一样。”彩华的脸上洋溢着着一副向往美好的表情。
“小姐?女仆……?”
“是啊。后来小姐家的公司破产了,她家搬走了,那个女仆据说回了大阪。可惜我也没遇见她过了。”彩华结束了回忆,低着头,像是刚刚跑完时空的长跑。
由加奈听完之后心里不由得一惊。
“难道说”,由加奈心里想着,“彩华,就是曾经那个临门的女孩?那个我寻找了很多年的女孩?”
“我什么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错过了这么多人,我只是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这就是离合悲欢吧。”彩华黯淡失色,夜空变得更沉了,像是映衬着彩华的心。“睡觉去吧,不早了。”彩华站起身,走向床去。由加奈躺下后,却并没有睡着。
她思绪万千。
“是的,我曾经确实做过女仆,原因是我想体验一下生活。”
“后来,那家大姓人家破产了,况且小学毕业后,我和彩华再也没见过。好巧不巧,我转到了她的初中,我们竟然成了初中同学。”
“怪不得啊,她能看到我的影子。一定是那个女仆的影子,她叫我小姐,只是随口而叫,实际上她看到的不是那个小姐的影子,而是那个女仆的影子。这不让我意外,彩华的第六感一直很好,她能记得我之前是什么样子。等等……”
“我工作的那家大姓,好像叫……叫铃木。哎?铃木!铃木……铃木……好熟悉的姓啊,我记得在哪听说过,啊……想不起来了,但好熟悉。”
“我记得彩华小时候,那,当时和我说过,我和远山家那个叫什么真惠的小姐长得很像,性格也很像……”
“!”
“对对,就是她!我曾经听妈妈说过,铃也[3]的家境不是她本来就这样,她家曾经在北边,也是个中产阶级,但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落了,这么说的话,也就印证了我第一次见铃也觉得很熟悉的原因了!”
“彩华全说对了,这就是离合悲欢吧。我们分离了许久,又重聚在一起,最终因为时光的更迭,再一次分离了。命运,有些时候真好笑,但真可悲。”
……
第二天早上,正是由加奈要离开的时候。临走时,她给彩华留了一封信。
她走得早,凌晨四点不到,她已经离开了家们。
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彩华醒了。她没有找到由加奈,而是找到了由加奈留下的那封信件。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好邻居,我想你了。其实你无意间都说对了,这真的就是离合悲欢。现在我可以坦白了吧,我们分离好久了,终于又一次重聚了。其实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仆,而那个小姐,或许你也想不到,其实是我的女仆远山铃也。可如今,我们的身份却互换了。远山家在没落后,也因此不再出名。但这件事我一直惦记着,忘不掉。为什么呢?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铃木同学的下落,尽管她可能仍然在大阪府,和栗良同学在一个地方。不知道栗良同学找到她没有。迷子也是这样,你,我,大家都是这样。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事情,知道了吗?知道了吗?知道了吗?
彩华缓缓收起信件,看向升起的朝阳……
当你再度踏上你的冒险,为索求某一类真实而奔波……
请不要忘记,为可能的牺牲做好心理预备。
……不知道的话会比较幸福。
还好这不会维持很久。
这样……还能勉强作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继续下去……
第六话 完
[1] 葵玲小姐:指三上彩华的母亲葵玲井尤,这里是日泉由加奈在无意识中喊出的别称。
[2] 127:作者自定的判分标准,同下文日文140一样,总分为150分。
[3] 铃也:上文的远山真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