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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叙】十字之上

2022-12-07 12:09 作者:感促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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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带来的慰藉能够留下什么?是终局带来的困顿,还是高潮留下的倒影?在一切落幕之后,当旅者归乡,长大的幼孩打开了命运之窗,英雄冷漠而又不可征服的唱完了他的咏叹调,这些又有什么用?总有一天,这些道路都将会消失。




我们更加留恋的,是开端中丰盈的期盼与神秘感,是结局中绵长而又寂寥的尾音,戏服已经收起,留下的是空气中弥久不散的香气。一个故事最美的时候,通常是在启程之前与落幕之后。既然知道有无数条路可以通向彼岸,也就不会畏惧远方,畏惧道路之上的夜空,以及夜空背后的黑暗。行走的过程已经写进了每个阅读者的行程。




这个故事需要被清洗,也需要被完成。




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到达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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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去的房子位于一条种满枫树的巷子里,有着白色的屋顶。对叙一而言,那幢越来越近的别墅似乎过于漂亮,都快叫他感到不自在了——从远处看那么明亮、优雅,简洁的石灰粉墙透出寒光,并且离水面不远,叙一看不到海,但他嗅得到它的气息,海浪温顺的翻涌着——那片耀眼的、无言的、化石般的海。




跟着另一人穿过花园的时候,他看到屋前孤零零的网球场,隐蔽在齐人高的树丛里,露出高高的围网。网球赛进行了很长时间,并且竞争激烈。湛蓝色的场地上散落着几只球,颜色醒目,如同海面上零星散落的浮标。树木顶端的卷须静止着,隐约飘来梨花的芳香。




叙一选择来这里,是为了预料之中的静默,他从城中出逃,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同一个地方再一次面对同样的夏天。漫长的,漫长的,像青春一样漫长的夏天。他害怕什么呢?创作失败?重新接到电话?延长隐瞒期?有太多的疑问。无论如何他明白一件事情。他现在年龄大了,脾气渐渐温和了。




宁静。家居生活的和平与宁静,习以为常的老式生活。他想。




他是被叫来完成任务的,这才是他的冒险,旁人对他说他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因此,尽管叙从没独自在陌生的地方呆过两个月,也不擅长与比他小的孩子打交道(他曾一度傻乎乎的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但他还是爽快的接下了那人为他安排的这份差事——为一对外出度假的教授夫妇临时照看住所,并且照顾他们不安分的儿子。“那个孩子是个初出茅庐的网球运动员,”旁人告诉他,“过两个月会有重大比赛,这段时间都要训练,不能跟着去度假。当然,他爹妈不希望他出什么岔子。”




那人与主人很熟悉,事实上,他们就是通过他才买到这栋别墅的。夫妇两人都是半退休的英文教授,开着几家书店。动身之前,叙一仔细想了想,觉得与小孩作伴也有好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他说什么,虽不必句句是真话,但是,当他真的走在那人后面,走进那幢似乎不真实的房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忧虑。叙一抬起头,看到那对陌生的教授夫妇在游廊上微笑着朝他们挥手。




他的脚步落在游廊中空的地板上,发出突兀的响声。这时,网球场里的击球声停止了,被包围的球场中传来几声咒骂,十几岁男孩的声音谴责自己不如意的球技。摔下的网球在地上砰砰作响,网球场的边门打开了,又被重重关上。




在叙一看清他的脸之前,他又低声咒骂了一次。他的手臂下夹着两个相同的红色网球拍,头发用棒球帽扣在额头后面。




那么,就是这个孩子了。




叙一感到心中涌上一股宽恕的冲动,他17岁了,也许快18了,那种苹果般的孩子的气息。如果他是个魔鬼,那么,如同叙一日后将了解的,他也是另一种天使。




“你好,我是S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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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可怕傍晚过后的一星期。他打理行装搬出宅子。刚刚回来的教授夫妇对他表示了最诚挚的谢意,以他们所能够的方式,而不是他的方式。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他口袋里支票上的数目比以前几个月的薪水还要多。叙一知道这感谢背后是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敌意。他满心愧疚,虽然他并没有错,从今以后,这个家庭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段由失落渲染的漫长的岁月,一个冰冷而平静的世界,他必须抽身离去。




叙一忽然不能确实当初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他想起那天深夜交谈时,叙一对他提起自己的恋人,那孩子紧咬的下唇和眼里看不懂的神情。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叙一站在楼下,隐隐约约的看到Seimei透过房间的窗口凝视着他。叙一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孩子天生内向,不可能再多说一个字。那一刻,叙一突然想最后一次依照他的方式离开,莽撞而果断,第二天他们会发现他已经一声不吭的悄悄走了,除了自己的行李之外什么都没拿。这就是Seimei的作风。叙一确信,如果换做是他,一定会这么干的,让别人去担心。叙一在脑中精密的安排每一个细节,甚至盘算好了该如何在深更半夜默默的与这栋别墅告别。但是他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靠窗的一侧,双手紧紧的攥在胸前,让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想象他正这样抓着他所爱的那个人的手腕,头痛欲裂却如此坚定,他永远无法挣脱开来。




几个小时后,天空渐渐苏醒过来。




早上,他去Seimei的房间,与他告别。叙一本以为他仍在睡梦中,但房门却虚掩着。因此,他没有敲门。Seimei曾对他说过,一扇虚掩着的房门代表对外部世界的默许,进入者不需要再请求。这个念头带来的苦涩记忆并未让他有丝毫欢乐,尽管它仍想微笑着道别。他觉得自己是个叛逃者,这一点,无论怎样也不能改变。




Seimei坐在窗口的椅子里,听到响声,转过头来,他受伤的脚踝被包裹的整整大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搁在硕大的脚凳上。他现在连房间都不可能出了。叙一看着他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不是对命运本身,而是对命运竟能使一个人如此的……顺服。他想起就在几天前,那张令无数女孩疯狂的笑脸,那个热烈而清新的孩子,与眼前这个把球场变成尸横遍野的战场的摧毁者,并不是同一个人啊。但是,他又能多说什么?




对叙一如背书般精心设计的告别词,Seimei既不表示肯定,也没显出反对。叙一知道他过几天要在动手术,否则会瘸。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默默接受。叙一想他已经学会了坚忍,或者刚刚懂得了什么是绝望。




他凝滞的眼神盯着窗外的花园。叙一准备走了,Seimei点点头,脸上毫无笑容。但当叙一转身离开时,他突然生硬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几个月来的第一次,而且捏的那么紧,叙一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戒指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的印记。那个瞬间叙一清楚地明白,自己不可能对他说,他会好起来的,他只是闭上眼睛,让这难得的真情流露深深印在心里。叙一关上门时,感觉那孩子快要哭出来了。窗外,天空是发亮的银色。






“我一直希望梨花整个夏天都不会凋谢。”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在挽救一个意料之外的压线球。






“或许那块木头有一天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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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一在网站上翻着Seimei十几年来的照片,心中是翻涌而起的挫败感。他告诉过他,他打巡回赛的那些地方并不像梦中那样风景如画,可能街道狭窄,海滩布满岩石,高楼在夕照下反射出铁锈般刺眼的色泽,可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锥心刺骨的美。




但叙一依旧没有想到。当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但当他再次看着那张脸,回起那双拥抱过他的臂膀,发现他已经长大了,记忆是会被遗忘的,但身体不会。




叙一极其惊讶地发现,Seimei的实际年龄比看上去大。他已经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但那和之前赛场上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照片按时间编排,随着一次次的点击,叙一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那场转折性的比赛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并且没有拍摄后来的混乱场面,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不祥的下午已经过去多年了。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婉拒了Seimei的邀请,没去看那场半决赛,尽管他给他预留了最好的位置,叙一怕自己的到场会让他紧张。到那天傍晚,他在厨房里接到Seimei的教练打来的电话。




在赶去球场的途中,叙一甚至非常自责。认为如果自己到场,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叙一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一片嘈杂声中,网球场更衣室的门砰砰作响,Seimei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帮他把僵直的身体弯起来,放上担架。Seimei肯定知道叙一来了,但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叙一盯着绿色场地上刺眼的血迹,它像一个不完整的图腾,在成型之前就已经干枯。




手术时他们给他打麻醉剂,防止他挣脱氧气罩,他们认为他不会记得的。




第二天叙一翻开报纸,找到报道。那个记者写道,这位年轻选手参加这次比赛完全是个错误,因为在那场史诗般的五盘大战中,他不仅没有帮球队拿到冠军,还在比赛中严重受伤,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他的心恐惧就是砰砰跳动着,它是否足够清醒?挂拍退役?他告诉他这个噩耗吗?他会对他说什么?他还能再见到他吗?




没有这个人,不再有。




然而Seimei没有向他投射愤怒的梭镖。后来,叙一甚至觉得,Seimei一直想让自己明白他们不应成为陌生人。他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生活竟然从未交叉过,并且再也不会交叉了。他没有打探过Seimei的音讯,但是当他偶然想起那段转瞬即逝的夏日,想起十年前那片宁静的海、那些从不间断的鸟鸣和击球声的时候,叙一依然觉得手腕被牢牢抓住了,那么紧,他永远无法挣脱开来。




如今,他的辉煌,如同岁月,正在消失。照片里,球场夜间的灯光慷慨地泼洒在他汗水淋漓的脸上,那种骄傲的孤独。对叙一而言,他是一个模糊了性别的记忆,一个记忆的入口。那个最悲伤的夏日里,他无意间遇到了成年之初怅然而清醒的灵魂。那时他只有23岁,是他让他相信,每一个天真的人都有一段过去。并且赠予他积累的爱与忧伤,不管他是否愿意领受,他可以理解世界本身便是虚空,也可以理解未来也是虚空,但他怎么能理解Seimei也是虚空,一旦过了期限便不复再有?那是他离开别墅十几年之后才知道的,叙一多么希望作别之后才能保持沉默,并且永远不要回答他。叙一不能对他说,他十年前就已经扎根进了自己的感情深处,并不依不饶地留在了那里。他对她始终保持着对待一件珍宝的敬畏与顺服,一旦它珍贵的令人难以忍受,即使破损了,他依然会在回忆里爱着他。




叙一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懂得为何十几年前自己将要离开时Seimei那般生硬无助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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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叙一没有关掉网页,也没有就此停下。搜索引擎列出了几十万个链接,关键字是亮眼的红色,他们需要被点击,也需要被阅读。叙一知道他即将找到十年前那些问题的答案,他的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气的笑容,以及他为什么将那个生涯抛到了身后。




他闭上眼睛,出乎意料的,听到Seimei的声音。






“我一直希望梨花整个夏天都不会凋零。”






现在,他懂得了。


















祝羽生选手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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