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文·梦之章】观山——读书妖怪


作者的话:老实说直到今天回过来看这篇的时候,会觉得很多地方都写得太过露骨、明显
了,文章还是要以含蓄为美,所以要上刊时,我本是打算大改一下的。
不过在我重新读了几遍以后又改变了主意。也许就这样挥洒情绪便很好了。列位读者,
生活中没有那么清晰的黑与白,我们在这个世界里一天一天地长大,所漠视的,所忽略的,也许
是他人拼尽全力的产物。《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开篇便说:“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哪些优势。”事实上《观山》并无意去特别批判什么,妖怪之
山和小土坡的对换视角,说白了,也只是希望能够“换位思考”罢了。

射命丸文今晚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头有点晕乎乎的。其实并不是她想要喝酒——她今天工作的时候就感到头痛,下午去办公室之前还和着热水吃了两片特别苦的药。文文一闻到那药物的味道就差点要吐出来了。真他吗见鬼。她想。自己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特别差。
可是睡眠质量差赖不到别人身上去。天魔大人说不论大天狗鸦天狗白狼天狗都是一律地努力,心地平和满怀希望的话生活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不可能出现什么糟心烦扰的事情。“大家要是努力的话,生活会返还给大家福报的!”,很久很久以前这话还是起了那么一点作用,可是很快还是不顶事了。文文的头痛与日俱增,她总怀疑自己吃的其实是犯头痛的药物。
为此记者大人专程去永远亭气势汹汹地逼问了一番,八意永琳舌灿莲花巧舌如簧把各种各样的问题包裹地漂漂亮亮,私底下还让记者瘪瘪的口袋饱了起来,于是她马上就意识到了答案的重要程度。文文又不是傻瓜,她毕恭毕敬地与大家一起开了场宴会,高高兴兴地喝酒庆祝,可是酒过半巡,记者的头痛病还是没能避免。
搞什么?怎么办?去哪里?种种疑问萦绕上心头,使得文文半夜大吐特吐,简直要把胃里的黄水全呕出来了。接着她漱漱口,借着月光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面容,想到另一件烦心的事情:化妆品不够用了。她明天还要接着打扮应酬......
但是今天的酒喝得太多了。她不记得了。宴会总是召开,总是总是,今天的宴会名字是“庆祝博丽神社成立三百一十四周年”,明天的宴会题目就是“庆祝八云紫大人诞辰”......好吧。下次吃“守矢神社”、下下次吃“地灵殿”、下下下次就吃“妖怪之山”、“天魔大人”,或者随便哪位大天狗都好。牵牵扯扯巧立名目,反正吃的不是那些名头自己出的钱。
文文今天要交份子钱。明天也要交份子钱。后天也要交份子钱。但这不太打紧,毕竟她是记者,除了交份子钱,大家也会很讲规矩地塞给她笔杆子钱。粉饰是很要紧的话,如何才能让下面的人信奉自己的钱都用到了相当要紧的地方,于是文文得奋笔疾书,吹捧幻想乡造出了一项又一项伟大的成就。天狗记者对此相当擅长,她一拍头就可以想出一大堆不一样的标题,例如《人间之里今日取得重大的成就》、例如《八云蓝发表重要指示:人类与妖怪一律平等》,拿了钱就要办事,不然她就是被人瞧不起的小人了。
但是今天到底开的是什么名目的宴会呢?她茫茫然一无所知。文文去卫生间里,对着水池吐了好多好多污秽的东西。鸦天狗觉得有点恶心,虽然已经习惯了,可还是有点恶心。
她摇摇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把脸的形状用手撕出笑意。比较标准,稍微有那么一些僵硬。但这样就好。
然而她走出去的时候,看着灯火通明的宴会,仍然失去了前去的信心。至少这一次饶过我吧,文文心里想。所以她溜到了黑暗处。跟灯火辉煌的地方比较,黑暗之所处处皆是,简直多到看不过来。
光芒不是那么宽容的东西。它只照亮那么一点地方而已。
“我......”
文文发现前方有人。虽然是黑暗之所,前方却有人的踪迹。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对于鸦天狗而言不太正常。她一般不到黑暗中去。
“你在干什么?”
她问。
那人并没有回答她。鸦天狗只能努力跟随着那人的视线望去,可是黑暗中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见。也许她太久没有呆在黑暗中,退化了,看不见了,失去夜视能力了。
“看得见吗?”
声音陡然响起。是相当沙哑的男人声音。
“什么?”
文文被吓了一跳。对方居然会说话!她为此震惊了蛮久。虽然依照学到的知识、常识,这些家伙是会说话的,可是真正遇到在黑暗中会说话的家伙,还是让她很惊奇。
“那里。那里有座山。”男人用食指指向文文看不清的方向,“山里面有可拍的鬼怪呢。”
文文没有听说过那座山,她也看不见那座山。可是这说法忽然让她安心了下来,她翘首以盼,像一只伸长脖子的鹅,努力地想要看清山的形状。
“鬼怪?可怕的鬼怪?”
男人没有再回答她了。
可是那里有座山。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这想法痒痒的,不停地在鸦天狗的心头上攒动,痒的她思绪万千。
她认认真真、像瞻仰神明一样地去看那座山——尽管文文并不怎么尊重神明。她觉得自己慢慢有了进步,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山的轮廓,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
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
文文想象不出来什么是可怕的鬼怪。可她觉得男人说的没有错,山里面的确有着可怕的鬼怪存在。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这之后,鸦天狗说道:“我能看见那座山了。”
男人不置可否。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谁懂这些呢?
天狗记者找到了新的乐趣。她头痛的时候,不清醒的时候,发多了烧,连好好的日子都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到黑暗的地方来观山。
那地方有一座山。
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
她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却隐隐约约能望见其中的轮廓。这其中也许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只是让她怀有了某种特别的期盼或是信念。
为什么山里面有可怕的鬼怪呢?她想不明白。
但是,一个星期以后,男人说:“再见。”
再见是什么意思......?去哪里了呢?鸦天狗觉得世界迷迷糊糊的。她看不清黑暗中的所在,她在沉重的海中浮动,快要被溺死了。
这件事让天狗记者寝食难安。她在宴会的时候想这件事,在头痛的时候想这件事,在写稿子的时候想这件事,在研究口袋问题的在想这件事,在吐着黄水的时候在想这件事,甚至在深夜心中难安的时候也在想这件事。滴答滴答滴答,文文瘫软着考虑那座黑暗中的山不见了该怎么办。
真的。她找不到那座山了。这让她感到绝望。然而她又不愿真的动身前行,因为她恐惧着无法找到那座山,无法找到那座山上的鬼怪。
那不该是个妄想。
她抱着这样糟糕的情绪工作了几天,上下左右完全没人发觉到鸦天狗的变化和心思。他们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点也不值得稀奇。
直到、直到——
文文接到一个工作通知,说是让她和博丽巫女一起出勤,去做一个稿子和报道。言语之间很平淡,并无什么奇特之意,比最无聊的一天还要稀松平常。
然后她去了那个地方。
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土坡而已。到处都是牲畜的粪便气味,这让博丽巫女皱起眉头,用袖子捂住自己的鼻子。文文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这几天正患感冒,什么味道也察觉不出来。
“我们今天是一个全纪实式的专访......是这样的没错吧?大家都爱看。都很爱看的。人间之里的大家。”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都不知所云的话语,博得了巫女的阵阵笑声。这个纪实显得又轻松又愉快。要不是这该死的粪便气味扰人的话,几乎要以为是一次春游了。真的,大家都爱看这种,帅气又强大的巫女轻易地降服妖怪,一点力气也不用出。
这样撒谎有意思吗?
这不是撒谎。这是事实。每个人都相信的话。
于是她们见到了今日要降服的鬼怪。
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戴着连红色油漆都掉了几分的面具,浑身上下的皮肉都不成模样,看起来的确很滑稽可怕。他嘶吼着语调不清的言语,向巫女扑去,然后被三两下就打倒了。
鬼怪被打倒后,只能微微地伏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哼声。他在做什么呢?这一点都不吓人。
“我不得不说,人间之里的居民们需要加强安全意识。例如这类的鬼怪,虽然战斗力不是特别强,却很危险......”
文文没有认真去听巫女的发言。反正她们只会说那几套。之后文文能编出差不多的。她想。
她有了莫名的想法。去看着这个鬼怪——
这凝视让对方害怕了起来。鬼怪想要转过身去,身体却实实在在地受了很重的伤,一不小心,头上的面具没有扎紧,骨碌碌掉了下来。
文文看见了男人的面容。她本来在黑暗中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可她这一刻确信了之前发生的事。
鬼怪重新将面具戴上。他的身躯在颤抖,他在恐惧着伟大的博丽巫女和伟大的天狗记者。他大概在为了刚刚的事情而懊恼后悔吧,这样的演出被小小的失误弄砸了,点点的错误就可以否定为此付出的一切。
即便文文根本不在乎。
男人褪去了全部的神秘色彩。文文转过身去,借着光亮,发现在这个满是牲畜粪便的小土堆向外看去,就是雄伟壮观的妖怪之山。
......这一切都不值得奇怪。有很多理由值得做这件事,比如母亲,比如孩子,比如家庭,比如自己爱的东西,比如生活,比如活着。
但是不会有一件事比此时此刻发生在此处的事情更可怕了。要是说更可怕的话,是自己漠然对待了这件事。自己只是在追逐背后的神秘,褪去表皮后,剩下的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会做。
巫女显然观察到了刚刚发生的事。她似乎有点尴尬,可她还是走过来恭维。
“文文小姐真是很有善心的一个人呢。为这样的事情而落泪,真了不起,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什么啊。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
不知所措的泪水,不明所以的泪水,无可奈何的泪水,大滴大滴无言地滚落而下,根本抑制不住。
可以被击败降服的不是鬼怪,鬼怪是无法被打倒的。
从这满是牲畜粪便的小土堆向着妖怪之山望去,山里的鬼怪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而鬼怪们流着泪水,并不是依赖着口耳相传的恐怖行径,而是借着光芒与善良,将无端的生命舔舐殆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