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长的时钟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正在备考高中毕业与大学入学的考试。有一天早上,当我一只脚踏入教室门的时候,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我定睛看时才发现是一块带着鞋印的三明治,边缘溢出的酱汁七扭八歪地涂满了门口的地板,看得出在我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踩在了上面。可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像不曾发现它一样,和平时一样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我回头看了看里教室不远的工具间,最后还是选择跨过那些酱汁走进了教室。
坐到座位上的我一边擦鞋一边想:也许很快就会有校工发现,过来把它打扫干净的;兴许下一个进来的人也不会被它滑倒,而且就算不小心滑倒,一群上高中的青年们能摔出个什么大问题呢?于是我也像其他人那样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把那块三明治忘在了脑后。可我最终没想到的是,那天早上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而教授这门课的老师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那一个屁股墩儿的结果是老太太直接在医院躺了一年,而我也因为考前的那几个月无法适应新代课老师的节奏,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最终与心仪大学的航天专业失之交臂。
我想考航天大学当然不是因为有个什么太空人的梦想。而是彼时虽然全球气候变化不断加剧,但人类的脚步已经踏上了火星,各路专家都预计未来十年内人类将能在那里建立起第一个定居点;月球上开采氦-3的机器也在不停的运转。得益于此的各类地外航天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成立,公司多了自然对相应的人才需求就多,航天专业毕业生便成了那几年的香饽饽,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未来的就业和工资。
但我已经没有底气参加重考了。因为受气候的影响,父母的农场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我根本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还能支撑我再考一次。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让一只脚踏入大学的门,其他的事等那之后再说。最后我选择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学习金融专业。
上大学时,每个学期的暑假我都会回到故乡的农场,在被田地包围的房子里度过夏天。帮父亲干农活时总能听到他抱怨,说越来越高的气温和越来越强的风暴让田里的作物几乎长不到成熟,可那些住在城市高楼大厦里的人们却从来不关心这些,最高气温突破记录的报道还不如股市突破记录的报道吸引人。
等到快毕业的那一年,我感觉白天和夜晚开始变得越来越长。起先我以为是自己通宵赶论文稿,睡眠不足精神恍惚导致的错觉。后来有一次一个同学和我借五十块钱的时候,我跟他聊起了这件事,他点着手里的钞票表示自己也有这种感觉。直到最后媒体报道了科学家的全新发现,昼夜越来越长不是人们的集体错觉,而是地球正在逐渐受到太阳的潮汐锁定,自转速度不断变慢导致的。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教室门口会有一块三明治。即使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齐聚一堂也没有研究出一个答案,不过能确定的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按照目前的计算,地球的自转只会越来越慢,并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与公转一周所花的时间同步,届时地球的一面将永远朝向太阳;而好消息是这个时间会很漫长,相信人类一定能在此期间找到解决办法。
这个问题并不是我能解决的,相起这个,论文和那个同学欠我的五十块钱才是让我夜不能寐的问题。可惜的是直到毕业我都没能要回那笔钱,每当我找那个混蛋要钱,他都会用戏谑的口气说:“学校的钟楼的那口大钟要是哪天敲了十三下我就还你。”
结果没想到的是在我到证交所工作的两年后,随着一天时间的越来越长,二十六小时制被正式确定了下来。可就算大钟真的开始敲响第十三下,此时的我也不会再为五十块钱而发愁到睡不着觉,毕竟凭借着航天公司股票暴涨,证交所工作的我日子也可以说过的是相当不错。
有些人面对表盘上多出来的刻度感到不安,我却为那多出来的两个小时时间暗自窃喜,因为只要八小时的工作时间没变,多出来的时间就算我的休息时间。再后来的几年,表盘的刻度变得越来越密,城市钟楼的机械表盘甚至都不得不改造成了电子时钟。随着一天时间的不断拉长,昼夜温差也不断变大,下午和深夜禁止出门的规定也被写入了法典之中。可就算没有规定,也不会有人乐意在那个时间段冒着生命危险出门吧。
当然,这条禁令对于那些无门可走的流浪汉自然是一纸空文。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出门都能看到有车在城市的街道上清理流浪汉们的尸体,这些没有房子和空调庇护的人们自然是熬不过这样的酷热和寒冷。后来为了活命,这些人开始了自救,他们早上开始向着太阳升起的反方向出发,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就是为了躲避那难挡的酷热将自己杀死。起初这支队伍只是一些流浪汉,他们自称“日驱者”,意思是被太阳驱赶的人们。接着,那些因为土地种不出作物的农民们也驾驶着他们的皮卡车加入其中,我的父母便是其中一员。我并没有选择跟随父母的脚步,还试图劝说他们到我的高级公寓来避难,凭借我在证交所的收入绝对可以让他们不用担心气温的危险;可他们还是谢绝了我的邀请,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旅途。再后来,交不起电费的、难以忍受炎热和低温的、单纯想找刺激的等等等等,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他们中;他们一刻不停地向着太阳的反方向前进,只为了活着看到身后的那轮太阳。最后甚至连一些有钱人也驾驶着他们的游艇加入其中。当然有被太阳追赶的人,那么也就会有追逐傍晚太阳的人,在世界的另一头,也有一群和他们一样的人被称为“逐日者”。
那之后没过多久“日驱者”和“逐日者”们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因为地球同步自转的那天比任何人想象中都来得快。那一天,一片星球永远被日光点亮,而另一半则永远陷入了黑暗。全世界的所有冲突和矛盾在那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人们惶恐地等待着下一秒,谁也不知道人类的命运将会如何。可好像除了被日光被直射的地方变得不再适合生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危机出现。
我所在的城市比较幸运,刚好停在了太阳升起后的那一刻。此后这片夹在60°经线内的昼夜交替区被称为“日出区”,和被以同样原理划分出的“日落区”一起变成了最适合人类生存的宜居带,此后的多年共同承担着人类粮食产区的重要作用。
短暂的恐慌并没有持续太久,人类很快就从这场危机中适应了过来,从前的矛盾和冲突继续,彷佛从未暂停过一样。可危机真的就这么随着人类的适应而化解了吗?时间给了我们所有人答案。伴随着地球被太阳潮汐锁定,那些还在原地休整的“日驱者”和“逐日者”们永久停在了两区,期间我也曾在“日出区”寻找过我的父母,但并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音讯,或许他们是停留在了另一边的“日落区”吧。这些人和那些因太阳直晒而失去家园的难民们导致两区人口暴增,不过好在这里生产的粮食足以养活所有的人。但随着永昼的一面在阳光直射下液态水不断蒸发,这些水蒸气与永夜那面的冷空气对流,一场比一场凶猛的风暴开始出现。这些超强风暴不仅摧毁了一些两区外的城市,造成了大量的难民;更可怕的是它也会摧毁两区大量的农田。随之而来的粮食危机让这里不得不实行配给制,每天都饿着肚子的感受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
在此期间全世界的科学家并没有停下寻找解决办法的脚步,有的提出可以在地表加装推进器,给地球一个力让它重新开始自转;有的则提出在两区建造巨大的穹顶罩,将如“生物圈2号”的人造生态圈保护其中,从而使人类文明得以在里面继续。最后这些听起来就不靠谱的计划被一一否决,移民尚未成熟的火星基地被敲定为了最终方案。
有技术、有能力的人们被选拔得到了前往火星的飞船船票,而向我这样的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支付高昂的价格买到前往新家园的船票。好在这些年丰厚的薪资让我攒下了一笔不少的存款,可造化弄人的是就算我掏空了口袋,最后也还是差了五十块前。就这样我只能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艘艘飞船飞向了人类的新家园。
愈发恶劣的气候摧毁了两区越来越多的农田,粮食危机的加重最终导致了一场大战争,所有人都在为了争夺生存资源大打出手,整个“日出区”和“日落区”都化作了一片战场。
至于现在嘛,我正和其他幸存者们躲在一座废弃的医院里。外面虽然炮声隆隆、枪声不断,但我对面墙角蜷缩着的几个孩子却正在讨论“如果你一次穿越时光的机会该如何避免这场危机?”。我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有了这一次穿越时光的机会能回到过去要怎么做呢?是重新回到脚踩三明治的那个早上,去工具间拿了工具打扫干净教室门口,避免让数学老师受伤从而考上航空专业,为这场危机的解除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吗?不,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而我却不能确定那天早上的工具间有没有上锁。我想还是穿越回去阻止自己给那个混蛋借五十块钱更实在吧。